第22章 唯讓涼意觸心頭

唯讓涼意觸心頭

“甜水就是。”姜箋不知作何回答,腦海裏一片空白,頓了好一會兒,才接着道:“甜水就是,就是,喝的甜水。”

她只耳朵聽過路人這麽一說,真來問她甜水是何,她也答不上來,畢竟沒見過,哪裏來的形容呢。

風琮一聽她吞吞吐吐的說着,忽而覺得他不該這麽問題,明明她出門前說的是“聽說城西有間甜水鋪子。”也就是還沒喝過。

不過不過,他和姜箋剛拐進離城西街不遠的一條小巷中,一道十分刺鼻且臭烘烘地氣味,讓二人下意識捂住口鼻。

風琮手捂着口鼻,吐字顯然有些不清晰,他臉色十分難堪道:“怎麽還沒看到甜水鋪子的招牌,就先嗅着這刺鼻氣味,難道這就是先苦後甜嗎?”

姜箋雙手都遮擋在口鼻上,視線停留在街面緩緩流淌着的水中,“這氣味聞着像好些屍體在水裏泡着的味道。”

“什麽。”風琮吓得手都從口鼻上拿開,“屍體,你說這裏死人了?”随後他又用手把口鼻捂上,風花鋪所行招魂一事,也是跟死去的人接觸的,斷然不會診斷出錯。

“晴天大白日,人界有冤情。”他說話毫無遮掩的。

這條巷子屬城西的富人窟,但這裏的房子基本都是空置的,無一人住着,都搬去城南殷實華貴之地住去了。

在城西剩下的人中,不分伯仲,難民、流民,乃至種田的老實百姓都留在這,城南、城北、城東都不收這些個百姓。

就連閑置的富貴房子,這些人也是分不得的,除了種田的百姓有自己的屋舍外,剩餘的難民、流民住的都是被官衙偷工減料得來的茅草屋舍。

夏不遮陽,冬不避寒的。

但凡碰上個寒風暴雨的,每每都要死不少人。

比起風琮大驚小怪的,姜箋顯得不甚平靜,她抱臂慢慢往前走着,口吻淡淡道:“就是死人了。”

“箋,你等等我。”風琮快步跟上她,也許是沒喝上甜水所致,聲音難免有了少些失落,“那豈不是甜水鋪子也塌了?”他挨着姜箋走着,兩道身影一個高挑如蝴蝶好動,一個纖瘦卻如在寒霜中依然獨開的寒梅傲骨,時不時碰到一處,恰似綠意撫寒梅,紅墜搖滿天邊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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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箋聽完,都沒忍住調侃一句,“甜水鋪子是百姓開的,怎麽會塌。”随後她接了句聽起來有點誇張的話來,“哥哥,該不會是想喝着甜水,看着一群人把屍體搬走罷。”

她想的沒錯,就是這樣,二人拐過這條巷子以後,就看到那家甜水鋪子前坐滿了看熱鬧的人。

都安安靜靜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在看戲聽曲兒呢。

姜箋和窮書生過來時,甜水鋪中本已經沒有板凳可供坐,是鋪子老板又給二人重新拿了兩個板凳出來,給旁的人一同拼了桌子坐着。

很好,坐在這裏的人,都不是那日圍着箋箋謾罵之人,風琮将這裏坐着的人都掃視了個遍,那日二人進城時,走的是最繁華的城中街,官員一般居所都在城中,人流衆多,這裏他觀四方,大概活着的平頭百姓今日都在這兒坐着了。

莊稼地裏昨夜剛經歷了場暴雨,加上三月末,下地幹活的人在今個兒都歇了腳。

倆人點的兩碗甜水很快才被端上桌,姜箋垂眸,看着映入眼簾的盛在瓷碗裏的甜水,準确來說她覺得不應該叫甜水,但也說不上該叫什麽。

是有類似于塊狀,但又不似糕點那種固化的塊狀,看起來軟軟的,占據了大半碗,上頭撒了花生碎,瓜子碎,還有酸酸的小果子幹,最上面澆了層桂花加糖泡的水,桂花香氣濃郁非常。

她拿勺子舀了一口,嘗了下,酸酸甜甜的,她那雙還在懷疑這甜水到底是什麽東西的眸子,甚至在她淺嘗時,忽而乍覺美味,一下子亮了起來,甚至連萦繞在鼻息間的屍氣都瞬間消失不見。

只剩下滿口金桂盈香。

坐她對面的風琮,第一眼看到這碗甜水時,想到了他穿越前做兼職時吃過的‘冰粥’,但也有不同,這裏的多加了桂花糖水,吃起來香甜可口。

三月裏自沒有桂花香,甜水鋪子中的桂花都是去歲金秋,擇摘,曬幹,找幹燥之地保存一下,才有了此處香氣缭繞。

那在不遠處被雇來幹活的夥計中,不乏有扭過頭吞吞口水的,再接着搬運屍體跟清理那些用來蓋茅草屋的的稻草。

做工的夥計那邊隐隐可嗅金桂飄香,但甜水鋪子這頭卻未曾嗅到臭氣熏天。

姜箋邊吃邊側頭看對面,這家甜水鋪子開的位置正當,就在城西街百姓居所與流民、難民居所中間,尋常日子裏流民跟難民攢非常之久的銅錢,走到鋪子前,駐足一番,又快速離去,他們未曾嘗過鮮。

這便是人界百姓的生存之道。

強者擇良地栖,弱者無處選擇。

一切乃人界朝代更疊所致,她才神域時,在一座殿宇裏看到過人界朝代更疊演變。

弱國局勢被動,被迫出兵,出兵擊敗,百姓最是無選擇,要麽被殺,要麽拼命掙紮去他國當難民、流民。

她所在的這國便是幾年前剛發動一場征戰,滅了不少小國,如今的王上便是那時被舉薦出來的,身經幾戰,到如今整日整天酒地,若是對上好時候,可能會關心一下流民;若是差的時候,不殺幾個恨之入骨的流民都是手下留情。

“诶。”姜箋吃了甜水一半,勺子往碗中一放,嘆了口氣。

甜水鋪子座位緊挨着座位,甚至她桌上還坐着別的來看熱鬧的百姓,她這輕微一嘆,前後左右的人都轉過頭來看了她眼。

目光不是異樣,而是我同情你的嘆息之色,風琮很反感沒個風吹草動的,就一群人看着你,他剛擡起頭想說“看什麽看,沒見過別人嘆口氣啊。”結果他注意到那些聚在姜箋身上的目光裏,只有我懂你。

姜箋确實看不見她身後百姓看她的目光,但她心不盲耳未聾,餘光中能看到的百姓之中,并非是敵意,而是想說什麽卻又礙于對面的官員,不敢張口。

她先捎過頭看了眼對面正在拿着藤條鞭策夥計的官員,滿臉怒火,仿佛誰惹他不快,下一秒便要挨頓鞭子。

她聽到坐在她對面的風琮,也轉了身子同她一起看。

“如此官員,竟還能好生生穿着那一身官服。”風琮握着的拳頭在四方桌上重重一敲,就連瓷碗裏的勺子都震了震。

‘天羅地網,吐月聲消’,姜箋在聽到窮書生心聲後,早早默念了術法咒語,把整間甜水鋪子都隔了屏障,凡是在其裏說話者,只其裏人能聽到,從外頭看,還是跟之前這裏的人安安靜靜似的。

這下不管是看沒看過姜箋那眼的百姓,都紛紛拍了桌子,言語憤憤,桌上的碗都差點掉在地上。

“做工的夥計都是人,我就沒見過如此辦事的官衙,派來的官員只會動武,竟還不如我這個武夫。”跟姜箋坐在同一桌的一男子,雙手攤開,在桌上敲了敲,他此刻也管不着外頭官員聽見如何,只恨鐵不成鋼道。

坐在姜箋身後的有一婦人也痛惜道:“就是啊,夥計也是咱平頭百姓,我們冷眼旁觀,誰知下一次會不會輪到我們。”

姜箋轉過頭看了眼這位婦人,巾帼不讓須眉,從座位上站起,一拍桌子,單手叉腰,十成十的氣勢,想去對面跟官員讨個說法。

錯也不是,不錯也不是,一捧水放進海中,轉瞬即逝,甚至都看不到海的盡頭,飛蛾撲火是萬萬不可取的。

人既有憐憫也有憤恨,既有義正言辭,也有充耳不聞。

這裏的流民、難民素日裏做着連專門做工的夥計都不願做的活,沒見一個百姓願意為其說話,如今不過是夥計破了點皮肉,倒是坐不住了。

都是人啊,高低貴賤卻給你分的明白。

咎由自取。

姜箋垂眸搖搖頭,苦澀一笑,重新拿起碗中的勺子,一口兩口的吃了起來。

風琮見她默默吃着,勺子抻過碗底,轉頭跟老板道:“老板,我們再要一碗。”

可能是從小也跟他一樣颠沛流離,無父無母的,以至于他看着姜箋垂首不語,靜靜吃着甜水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她半落的長睫上挂着的濕潤,大概又是想爹娘了。

女孩子總是敏感些,但也比他好太多,能在修仙界那種人吃人的地盤活到現在,還能開間鋪子,令他着實佩服。

“我們換碗新的接着吃。”風琮柔柔道,右手搭上姜箋的大拇指上,他是想讓她換碗新的。

卻在觸碰到她的指頭時,眉心一蹙,按說都三月末頭了,陽光溫和的,她手太過冰冷,像一塊冰。

這鐵定是以前過得不好導致的。

手涼怎麽補來着,風琮把新的甜水碗推到姜箋跟前,看着人吃起來,他雙手抱臂坐着,頭稍稍歪了一歪,冥思苦想。

多曬太陽?

食補?

哎呀,不行不行,他不懂,不能亂補,還是等回到修仙界去醫館子詢問一番。

但卻沒注意,他對桌坐着的姜箋,這會兒雙手拖着腦袋,也正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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