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寸心難抵赤誠者
寸心難抵赤誠者
薄紗輕扣,不見黑雲遮月。
風琮衣衫無風自飄,自暗月下,身影修長,若隐若現,一雙眸子被黑綢遮擋,呆呆望着那只抻在他眼前的左手。
正如黑雲噬月,一點點将他拉入無邊幽色裏。
姜箋自把徐羨遲從風花小院中暴力攆走,她的心情爽朗多了,姍姍走到石桌前,兩定金元寶被她一只手握着,往石凳上一坐,細細考究。
這是真的。
畢竟她真的在神域見過金元寶,元燦是財神娘娘,自當有無數金銀珠寶。
無風的夜晚最是安靜,甚至于她忘乎所以,也忘了窮書生一直在一邊站着,待她回過神兒來,人還在陰影之下站着不動。
蘊在她眼尾裏的淺淺明綠,像是給她一種無形牽引,勾着她的心弦。
“我竟然能把堂堂少陵仙上給錘飛,這靈力簡直是無法無天啊。”
“往日怎麽不見這等靈力浮現呢,莫非是要觸動才行,那究竟何為觸動呢?”
……
姜箋循循目光看着窮書生,人在幽暗中,看不清神色,只道靈璧心淺,不聞碎玉其心。
這一夜爽爽清風,零星梨花随風而飄,伴着陣陣清香,誘人昏昏入睡。
接連月餘,姜箋和風琮每日都日出而出,日落而歸,往返在修仙界普通百姓家中,為其引魂相見。
二人也見到了不少往年那些寧願争得頭破血流,也要進五大門派的散修的家屬,重金誠邀二人時,口中說着死去親人,寧為修士之争而死,不為散修平凡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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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箋一直以來只把自個當做窮書生的小跟班,她什麽也不做,什麽也不說,只聽窮書生忿忿言語,卻又只能束縛自身,不被同化。
彩霞滿天,燥意不減。
姜箋撸着自個衣袖,雙手叉腰,身側跟着一把剛在街上買來的蒲扇,她使了點小術法,讓蒲扇一直跟在她和窮書生身後扇風,那麽多玲珑扇面,她唯獨挑了這一把蒲扇,只因為扇來的風大涼爽。
街巷上人潮如織,各個身旁都跟着一把扇子消暑。
她着一襲嫩粉色襦裙,芙蕖淡淡暗香來,香氣輕淺,蒲扇振翅,風琮視線輕松就把她攬收眼底,那兩枚今日被她別在纖腰上的小鈴铛萦萦繞在他心尖上。
像是他和阿箋這幾日一同路過的赤水邊上,烏雲沉沉,河風倒灌,不見清澈不見底,荷葉千裏田田,綠葉潛入赤水,芙蕖傾倒,被掀起的水面漾着一圈一圈漣漪,如雨簾狂落,随風四散。
潮意伴着水汽,充斥着風琮鼻息,他阖上眼,站在赤水邊上,靜等花香撲鼻,任憑雨水沾濕他的眉睫,沾濕衣襟,再脫落到腳前。
**
回到風花小院,風琮便提步去廚房做晚膳,姜箋則是在院中找了一處空地,施法變出了一汪水池,把她悄然施法從赤水邊上帶回的幾朵芙蕖花,放在池中。
人見芙蕖花清明,唯獨淨洗院中穢。
随後她将腰間系着的錦袋中那十二只仙獸放出,任由小仙獸在院中撒野,這段時日,那位少陵仙上沒過來,她雖不知人去沒去人界查清,但至少她這邊是清靜不少。
至于她今日才把小仙獸們放出來,就是因它們身上還沾染着不少污穢,過早出來倒真的會遂了那位少陵仙上的意,讓窮書生沾上即死的毒障。
照眼下行事,徐羨遲之所以月餘前一直待在風花小院中,等她和窮書生歸來,不過是打着喜歡她的旗號,看看窮書生死沒死罷了。
再說,人不會任由修仙界再出一位天才,不管是死在比試臺上的柏衡聿,還是即将成為下一個柏衡聿的喬卿禾,都寧可殺死也不肯放過。
然仙界其他三位他界所飛升的仙上也是如此,既防着出身自界,又看着他人之界,生怕再有人飛升,搶奪仙界資源。
是以十二只仙獸身子上都淬了不少毒,她花了許多功夫來給它們渡化。
姜箋手垂在身側捏了一個訣,青色的靈力被注入那幾朵芙蕖中。
青乃前春命,逢曦草木盛。願仙如早日,一同淨天地。
一瞬時間裏,明月照芙蕖,尤青似清清,鏡如院中霜。
風琮把飯菜做好,端在院中石桌上時,看到姜箋蹲在地上,跟那群小野獸玩耍,嬉笑歡樂。
滿園梨花盛,不及眼前人。
他也沒喊人過來吃,而是走上前和人一同蹲下,一手随便去順着兔子頭上的毛,“它們出來院中就熱鬧了。”
姜箋把那只最乖的老虎抱在懷裏,“你不好奇我為何如今把它們放出來嗎?”依她對窮書生的了解,人是合該問她這個才是,怎得今日改頭換面了呢,她扭頭看向窮書生的眼神裏深暗不明。
她聽他的心聲也沒感知到什麽。
“老虎不也有乖巧在阿箋懷中時嗎。”風琮收回那只摸着兔頭的手來,反問道。
人總有改變之時,或遇事,或……,就像老虎,獸中之王,兇猛威武,遇到你也卻十分乖巧。
姜箋皺了皺眉,這什麽邏輯,這老虎是一只幼獸,怎能兇猛威武呢。
“吃飯吧,我餓了。”她道,正如窮書生所說,或是遇到什麽事,不願訴說,她便也不問。
起身時,風琮才注意到姜箋身後的一方寸平地,竟然成了蓮池,芙蕖相挨着,如明珠映輝。
徒手變蓮池?
他閉了下眼,又睜開,确認自個兒沒看錯,剛在風花鋪外時,他剛想着陰雨連綿時赤水湖畔芙蕖,當下便有了?
他記得姜箋說過自己會點術法,畢竟要想在修仙界活下去,想單純的做朵水上芙蕖,就只有等死的份兒。
“阿箋,你怎麽想起變個蓮池來。”風琮坐在石凳上時,走心地問了句,他眸中清澈,宛如一汪靜水,有風掠過姜箋額前那點碎發,在他眼中蕩開一圈漣漪,似有蝴蝶效應,不知而問。
姜箋看窮書生坐下,她才托着碗底端起夾菜吃,肉剛吃到口中,人的問題接憧而至,虧她剛還以為窮書生真的改頭換面了,結果人目光炯炯,饒有興致的問她蓮池的事兒。
其實小院中若只她自己,也是不用這方蓮池的,青靈之氣遇芙蕖當佳效,既能把這方不大的小院中空氣淨洗,又能使仙獸徹底回歸良善。
她把送到嘴邊的肉放在碗中,看着那汪池子,一荷上半折的葉子,自個慢慢劃平整,還上下波愣一下,整朵荷葉都顫了顫,她輕笑出聲,“哥哥,覺得好看嗎?”
風琮聽去的是她在問他,這方池子跟院中景搭不搭,他視線四瞟,将風花小院徹底打量一遍。
小院西處是風花鋪子,上頭還有兩層,是他和她的住處,北處是廚房,東處則是一堵牆,牆裏那顆梨花樹在夜色下更顯霜寒雪景,南處是那方不大的水池子。
至于二人眼下坐着之地,早在入六月前一天,就搭了個涼亭出來,也是姜箋用術法搭的,搖椅放在其中,輕風一吹,咯吱咯吱搖個不停。
原本簡雅之地,添了芙蕖,如同明月清風伴雅人。
“甚好,甚好。”風琮回了句。
地上十二只仙獸跑來跑去,有快跑有慢走的,有爬牆上樹的,也有窩着睡着的,就是沒有叽叽喳喳的,全院寂靜。
姜箋手肘搭着石桌,她側着身子坐,“蓮,氣節高雅。人界有言,邀之功賞蓮,乃至親摯友也。”
她所變的蓮花池只是為了窮書生不因為她受傷,仙獸也能得解化,兩全其美,可她在門外時,聽着窮書生心聲,便想既然都兩全其美了,怎不能三全其美呢。
于是她邊想邊有了剛那句話,趁此再拉近一下二人關系,以免往後窮書生會動離開她的心思。
像窮書生這樣一哄即好,做得了飯,吵得了架的長工,除此之外,絕無有第二個。
“所以阿箋是為證明我是她的朋友,才将這蓮花挪到院中的。”
風琮在心中叨叨了句,他沒注意到姜箋端碗,吃肉時,嘴邊淺淺挂着一絲得逞之笑。
“那我們何時學劍?”上月時,他問姜箋,人給他的回答是這月即可,他想快點學來,這樣他就能保護她了。
姜箋那口肉剛嚼完咽下去,“明日就可以了。”自打她打算教窮書生練劍以來,便托元燦給她尋了一把劍來,今日已然是她和元燦約好的最後一日,應該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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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夜靜谧,月色霜寒,風花鋪上三樓房間裏,隔着雕花窗柩,只聞其二女子之聲,不見其影。
屋內漆黑一片,只見一道劍影如流水般的從劍鞘裏閃出,在窗子上勾了道劃痕來。
姜箋把劍從劍鞘裏抽出時,亮光照在她眸色中,一雙棕眸罕見地光彩連連,只聽一聲劍劃回劍鞘中聲音清脆,她旋即道:“這劍有名字嗎?”
元燦坐在她屋裏的圓杌上,手中持着一盞茶水,還是她自個坐下倒來的,唉聲嘆氣一番,“也不知頌安君是先識得的我,還是先識得你的那位長工。”她遞了帶有一絲玩味的眼神過去。
姜箋把劍放在桌上,雙手捧着自個下巴,“當然是先識得的燦燦你呀。”她鮮有哄着對面渾身上下金燦燦的女子,在黑夜中,如暗室逢燈,都無須燃蠟。
“你那位長工想學劍術,你便來尋我,替你覓把好劍,看來本神君也要排第二咯。”元燦開玩笑地打趣,也不完全是開玩笑,堂堂神君,就算如今只能尋個‘擋箭牌’來做事,也不必去教人習得劍術吧,把‘擋箭牌’護着不死,即可。
姜箋自然聽得元燦話中之意,她給人添了茶水,“他為我出頭,為我說話,甚至。”她淡淡一笑,接着道:“那時元燦燦,你不也看到了,在神廟裏,他一人替我與衆人敵對。”
“那你也不能由着他胡來。”元燦身子一下子坐直,她中肯道:“要習得你這六界虛無之術,本就是違背天道之事,一不小心,不僅你那長工會走火入魔,就連你也會強制受牽連。”她挪了眼視線在姜箋右食指上。
姜箋拿了她給元燦倒的茶水一飲而盡,“他非六界中人,不會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