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事實上, 護衛們确實在暗處,也确實在那地痞想要動手傷人的時候出手,只是, 蕭吟的動作比他們快多了。

待到了他們再想出手的時候,蕭吟也已經救下了人,如此他們自也就沒了再現身的必要。

楊水起見到蕭吟後,愣了片刻。

蕭吟這樣,算是英雄救美吧?

若是從前, 楊水起定然覺得她和蕭吟當真是天定的良緣, 這話本子上的事情,總是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可是現下,楊水起只覺着......

怪晦氣的。

這英雄救美, 果真也如同她爹說得那樣俗套。

她想完了這些, 也不顧蕭吟在場, 繼續将方才未曾罵出口的話罵了出去。

現下她有火氣要撒,才不憋着呢。

“我去你的, 我早就同你說我有人罩着了吧,你偏不信?滾開遠些,別叫姑奶奶瞧見你......”

本想叫人滾開遠些, 但不知怎地又突然換了想法, 楊水起叉腰罵罵咧咧,“不,不對, 你倒黴了,我今個兒心情不好, 偏偏要扭了你送官!”

“我呸!你以為你是誰,老子......老子才要去官府裏頭告了你們!”

那人斷了手腕已經痛得龇牙咧嘴, 還想要上去動手打楊水起,奈何蕭吟手上力道更大,幾乎都快講他的手折斷了。

這地痞都奇了怪了,這人也不見得有多壯實,錦衣玉服之下也瞧不出有腱子肉,怎這力氣就這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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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吟聽到楊水起同這流氓對罵也無甚反應,只楊水起将才看他的眼神,又是那樣的疏離。

實在有些傷人了。

蕭吟手上力道不松,面上卻十分溫順,捏着地痞就像是捏雞仔似的。

他不管大喊大叫的地痞,只是垂眸道:“好,要送官嗎?我去吧。”

蕭吟這般,簡直稱得上低眉順眼了。

可這副樣子,非但沒有叫楊水起好受,反而竟讓她不知從哪冒出了一股無名火來。

他這般順從做些什麽?

她不需要他對她順從。

他難不成忘記了上一回她是如何說他的嗎,現下竟還湊上來。

楊水起撇開頭去,執拗地不願接受他的好意。

“蕭吟,我不需要你。今日便是沒有你,我也能将他扭了送官,沒有你出來,我也根本不會如何。”

楊家的暗衛一直在暗中跟着她,若蕭吟不出現的的話,他們也會出現的。

“出來,你們都出來!”楊水起突然對着不遠處大喊道。

旁的人叫楊水起的舉動吓了一跳,獨蕭吟知道她在做什麽。

今日他跟着楊水起的時候,發現有另外一夥人也跟着她。

想來,也只會是楊家的侍衛了。

侍衛們見已經暴露,也終不再躲藏,很快就到了楊水起跟前。

楊水起朝着他們的方向揚了揚頭,轉而對蕭吟道:“你看吧,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你還是想要同我說和是嗎?我才不要呢。”

她又對侍衛們道:“去,你們去把他們抓了,送去官府!不許放過!”

說罷,周遭求饒聲四起,楊水起卻頭也不回就要離開這處。

蕭吟見楊水起走了,又跟了上去。

他不是一個厚臉皮的人,至少說,他也亦有他的自尊。

幾次三番遭到楊水起如此厭惡,他卻仍舊,仍舊是要跟着她。

這是什麽樣的情感,他不知道。

與其說是不知道,倒不如說是有些......不敢知道。

因為即便知道了,現下也不能如何,只能這樣跟在她的身後。

他聽她哭了一個下午,也跟着難受了一個下午。

但他連出現也不敢,只敢一個人在背後跟着。

他怕一出現,她便要更難受。

人群熙攘,唯他們這處一片沉寂,兩人一前一後,楊水起在前,蕭吟在後。

楊水起不說話,不停步,蕭吟就一直跟着。

終于,她煩了。

然而,回過身去,看到人群之中的蕭吟。

混跡人群之中的他,因為身形高挑,十分紮眼,又加之相貌實在出衆,便是于人群之中,也像是一塊發着光的白玉,叫人無法忽視,分明人潮熱鬧擁擠,可蕭吟好像就是同他們格格不入,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孤清。

楊水起想說的話,忽又全被堵回了肚子裏面。

楊水起小的時候養過一條狗。

那條狗是只很笨很笨的狗,總是會叫別的狗欺負,後來楊水起養了它,便再也沒有人、沒有狗敢去欺負它了。

狗也同人一樣,需要愛。

或許是因為先前從沒有被好好對待過,這狗自跟了楊水起之後便十分衷心,只會跟着她一人,每日都會蹲在她的腳邊,陪她玩,便是踢也踢不走,就連有時候楊風生想要逗逗這狗,都會挨了它的呲。

她想,蕭吟從前,或許也挺孤單的。

孤單到旁人對他好一點,他便不放過你了。

楊水起的眼中,終于帶了幾分別的情緒,不再只是厭煩。

她不會将蕭吟拿來同狗作比,但不得不承認,他們在這一點上面十分相像。

這說來說去,都還是她自己造的孽,若非從前這般涎皮賴臉,現今也不能叫蕭吟纏上。

楊水起嘴巴張了又阖,她想說,回去吧,別再跟着她了,她也要回家去了。

跟了她一下午,他也累了吧。

可是他們隔得有些遠,旁邊的人又太多了,她的聲音太小,他會聽不見的。

蕭吟見她想要說些什麽,上前走了兩步。

然在此刻,不知道是從哪裏放起了煙花,天邊突然炸開了一陣又一陣絢爛烈焰,明亮的煙花染彩了本來黑寂的夜空。煙花炸響,發出一聲又一聲熱烈的聲響,明滅的火光之中,兩人卻恰好就在這一刻對視。

衆生皆無色,兩人相望,心照不宣的,眼中皆是天際的煙火與對方。

今日是國公爺的生辰,昭陽公主包攬了煙火下來,專門候着這個時候來放,她排場素大,尤是在國公爺生辰這樣的日子,更要好好慶賀一番。

煙花絢爛奪目,晃得人眼都幾分缭亂。周遭的看客們也都舉目望天,無暇再去顧及其他,似生怕下一刻鐘,再一眨眼,這煙花就要散沒了。

月光下,煙火下,蕭吟好像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厲害。

他想,或許是因為今日的煙花太好看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實在動人,燦爛的煙火下,她眼若春水,泛粼粼波光,面若中秋,靜若水中觀音,叫人不敢亵渎多看。

心聲跳得厲害,可待蕭吟再回過神來之時,眼前的小姑娘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沒了身影。

他擡眸,看向了天上還在綻放的煙花,卻發現好像也不過如此。

原來,好看的不是煙花。

*

待楊水起回到了楊家的時候已近亥時,她回了家才知道楊風生也出了門。

至于去了哪裏,她沒問。

她憑什麽問,她才不會想知道他去了何處,做了什麽。

她不聲不響回了家,不叫下人通傳,自己一聲不吭便悶頭往自己的院子裏面去了。

可沒想到,回去的時候,楊奕已經在院子裏頭等着她了。

待她到了家的時候,煙火已經放停了一頓時間,月夜寂靜,偶爾響起了牛虻知了叫喚的聲音,茉莉花的香氣鋪滿了小院,楊水起一回去便被花香鋪滿了鼻。

燈籠昏黃,不怎麽亮堂,楊水起心緒不好,便一路垂着腦袋,不曾擡頭去看,也沒注意到楊奕就坐在院中,一個人的自顧自就往屋裏頭去走。

“連我都不理了嗎?你個沒心肝的。”楊奕見楊水起頭也不回地往院子裏頭去,出聲喊道。

似乎是沒想到楊奕也在,楊水起愣了片刻,而後很快頂道:“是,全天下的人都有心肝,你有心肝,楊風生也有心肝,一個兩個有心肝到要将女兒、妹妹送人,獨這個被送走的人沒心肝!”

楊水起的氣本好不容易下去了一些,現下叫楊奕一說,瞬時又委屈上了頭。

究竟是誰沒有心。

他們一聲不吭地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便有心了。

楊奕看她又要頭也不回往裏走,急出聲喊住了她。

“先別走,這般小孩子氣如何做得,以後嫁了人也要這樣嗎?”

嫁人,竟還敢說嫁人。

楊水起叫楊奕氣哭了,道:“嫁人嫁人,你自己怎麽不去嫁,要我嫁給他做什麽,我不喜歡他,一點都不!”

這回輪到楊奕愣了,他沒想到楊水起的情緒竟這樣激動,他讷讷道:“行,我不說嫁人就是了,你過來,爹過幾日就要去北疆了,有話想要交代你。”

“你去你的就是了,我不聽,我不想聽。”楊水起哪裏知道北疆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情,這事,就連楊奕都不知道,而且楊水起也不知道楊奕這一回去北疆意味着什麽,只當他是去北疆處理戰事,就如往常一樣,不過是出個公差罷了。

楊奕道:“別犟,當真是有話想同你說。”

這話卻是激得楊水起更是反叛,“我犟什麽?我沒犟!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說些什麽嗎?現下左右就是想勸我乖乖嫁人,反正我到了年紀,總歸是要嫁人,不嫁給杜衡也是旁人。再不然就是勸我好生聽話。”

她都知道他的,這麽些年來,他哪一回說的不是這些?

楊水起擡聲質問他,她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聽着也帶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凄涼悲苦。

“你叫我好生聽話,叫我不要惹事,你自己呢?!你惹的事情還少嗎。你若不惹事,我們會到今日這樣的境地嗎,還要這樣膽戰心驚嗎!你惹了事,我又不在乎,可是......可是你們為什麽想要推開我呢!?反正不管怎麽去說,你都有你的那一套理。你是能中狀元的人,我說不過你行了吧,我也不要再和你說了。你走就是了,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楊水起說完這話,頭也不回就往屋子裏頭去了。

肖春跟在她的身後,急得都出了汗,再怎麽,楊奕也是她的生身父親,說這樣的話,實在過了些吧!

她怕楊奕多想,忙解釋道:“老爺,小姐她今日實在是傷了心,不是故意說這些的,她......她......”

她不是真心的啊。

肖春斷斷續續還想解釋些什麽,卻被去而複返的楊水起扯走了,她哭着喊,“我就是故意說這些的!我就是真心的!你同他解釋什麽?”

他都不和她來解釋為什麽要将她莫名其妙嫁去國公府,他從來只知道叫自己乖乖聽話,不曾問過她到底想要什麽,那麽現在她又有什麽好去和他說的?

楊水起自己不說,也不叫肖春說,硬扯着她就往屋子裏頭去了。

而從始至終,楊奕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看着楊水起的眼中帶了幾分痛色。

他方才,确實是想對她說,待他走了之後,她要好好聽話。而且,他還想說,杜衡沒有她想象的那樣不好,是個好孩子。

但他沒想到,原來這些唠叨的話,她早就……早就聽煩了。

楊奕這才想起來,他對楊水起說的話,說來說去也就只有那麽寥寥幾句。

可是他除了和她說這些,又還能說什麽呢。

“我走了,你要聽哥哥的話。”

“你要好好吃飯,不許總是挑食。”

“不要總是跑這跑那的,京城不太平。”

“好好聽話!不要總是想着惹事!”

往昔他說過的那些話,就這樣猝不及防闖入了腦袋。

他好像也确實忘了,他叫她不要惹事,可他自己卻又總是惹事。

這孩子果然聰明得很。

她原來一直都知道,楊家現下有多危急。或許她也知道,就是當年他殺了二皇子,才叫他們落入現在這樣進退維谷的地步。

她什麽都知道,只是她從來都不曾說過。

她會恨他嗎?恨他為了複仇,而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殺了二皇子,會恨他因為一己私欲,而也害了她和她哥哥嗎。

楊奕不知道。

可是如今看來,她或許,是恨的吧。

楊奕看楊水起哭得這樣傷心,心中也難受得不行。他好像也是從今日起才發現,他對楊水起和楊風生一直都不大好。

他總是忙着自己的事情,一年到頭不是在戶部的衙門裏頭,就是在私底下部署操心着各種的事情,以至于擠不出來什麽時間給他們兄妹倆。

他和他們相處的時候,好像不是在同他們說些大道理,就是在喊他們聽話。

誰家孩子願意天天聽大道理呀?

楊奕記得,小的時候,楊水起總是坐在自己的書房裏頭,就自己一個人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看書。

而他總是忙着各種各樣的公務,一忙起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甚至還時常忘記坐在角落裏頭的楊水起。許多時候,楊奕就連最後出門用飯都會忘了喊楊水起一起,末了還是楊水起自己上來扯着他的衣袖,奶聲奶氣道:“爹爹,你怎麽又忘記我啦?”

他的心太小,小到只能裝下他的阿兄。

小到只知道複仇。

楊水起沒了娘便罷,就連他這個當爹的,也時時忘了她。

可是她從來沒有怨怼過他,沒有說過“爹爹從來都不陪我。”“爹爹根本就不愛我。”“爹爹總是忘記我。”“我讨厭爹爹,我不喜歡爹爹。”......諸如此類怨怼之語。

只有今日,在他們說要将她嫁人的時候,她終于說恨他了。

院內晃動的燭火幽幽暗暗,楊奕的臉也有幾分模糊不清,空洞的眼中滲出了一滴又一滴的灼淚,燙穿了他那早已千瘡百孔的身心。

楊奕擦了擦淚,略微肥胖的身軀因為低聲啜泣,就連氣都要供不上來了。

她恨他呀,那麽一個聽話懂事的孩子竟然也恨他呀!

怎麽辦?

楊奕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

當初就算是在知道楊平死了,他也只有恨而沒有無措。

可是,現下他卻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麽辦。

楊奕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久到肖春從屋裏面出來。

肖春沒想到楊奕還在,見他沒什麽神情,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麽,肖春走到他面前行了個禮後道:“小姐今哭了快一日,将才終哭累了,現下已經躺下休息了。”

她還想為着楊水起将才鬧脾氣的事情解釋一下,但卻被楊奕阻止了。

他從懷中拿出了盒藥膏,伸手遞給了肖春。

他今日一回家便知道了兩兄妹鬧了別扭的事情,也知道楊風生一氣之下,動手傷了楊水起。

“你趁着她睡覺的時候給她擦些,不然明個兒起來,要腫得不像話,小姑娘家嘛,都愛美呀,到時候難看了,要不高興的。”

“好,一會我就給小姐擦上。”肖春接了藥膏,應了聲。

楊奕點了點頭,東西給了,也就沒繼續待下去了,轉身回了正堂,去等楊風生的消息。楊風生從國公府的宴席那裏回來之後,也不知道去忙了什麽事情,出門了一趟便再也沒回來了。

臨近卯時,天邊露出了魚肚白的之時,楊風生終于歸家了。

楊風生被下人喊去了正堂。

他坐到了椅上,伸手揉了揉眉心,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聽到楊奕說話。

“你不該動手的。”楊奕的聲音聽着很淡,但楊風生還是聽出了一絲不滿。

楊風生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很快就恢複了動作,他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不該動手,但他還是動手了,這便沒什麽好說的了。

“你要打回來嗎。”他問,沒有等到楊奕的回答,他又笑了笑,“你要不還是打回來吧,不然我心裏也怪難受的。”

打回來吧,這樣或許就能好受一些了。

“我打你做什麽?我又不曾挨了你的打,要打也是你自己喊她打回去。再說了,咱們家又不興那一套,沒必要把官場那一套搬進來。”

你打了我,我就勢必要打回去你。

這是楊奕這麽些年來和那些清流之間的相處方式。

可是,現下扯了這麽多年的頭花,景晖帝終于要踹了楊奕。

但沒了楊奕,還會有下一個楊奕。

清流不可能獨大,就像楊奕這個首輔再怎麽厲害,也還是要多方受人掣肘。

這是景晖帝禦臣之術,也是他這麽些年穩坐高臺緣故之一。

他只管權力制衡,只管守穩了他老朱家的江山,其餘的,看天随緣吧。

楊奕道:“我們家裏,沒有這些爛七八糟的東西。累了,太累了,鬥來鬥去的,也真沒勁。”

好在,終于要結束了。

一切都能結束了。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頹然,楊風生從中聽出了幾分不對勁來。

“出什麽事了嗎。”

楊奕“嗐”了一聲,而後馬上道:“能有什麽事啊,你別擔心,就是北疆那邊戰撐不下去了,皇上喊我去看看。”

“撒謊。”楊風生直接道。

昏暗的屋內,只有晨曦的微光,楊風生借着這一點光,盯視着楊奕,似乎想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什麽來。

他道:“是皇上,他今日找你說了什麽吧。來了嗎,他還是不打算放過我們吧。”

“嗨呦,你多想些什麽呢......”

“我多想了嗎?我多想......你當我是傻子嗎。”楊風生猛地站起了身來。

他倒寧願是他多想了,但他太過敏銳,光是從楊奕的幾句話,幾個眼神之中就能看出不對勁來。

“去北疆做什麽?為什麽要你去北疆,是不是想要讓你幹脆死在北疆了是嗎?”

“有你這樣咒老子的嗎?”

“那你不去不行嗎。”

北疆是龍潭虎穴,是一個能吃了楊奕的地方。

此行楊奕去北疆,肯定兇多吉少。

楊風生的聲音似乎帶了幾分懇求之意,若是細細去聽,好像還帶着幾分哭腔。

楊奕看着屋外的天,晨陽很快就籠罩了整片天,陽光照進廊庑,鍍上了一大片金。

“殺人償命,應該的。我的命,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定下了。”

“死就死了,我不在意,這麽些年活着,也沒什麽意思。”

“你呢,你死什麽,你才這麽點大,你好好活着就行。”

“不能好好活着的話,活着也行。”

楊奕現在又還能奢求些什麽呢,獨獨他們能活着,活着就已經是頂頂好了。

“活着......活着......你太狠心了。爹,你真的太狠心了。說不要我們就不要我們了......為什麽這些話從你的嘴巴裏面說出來就這麽輕松呢。”

楊風生在這一刻終于明白了楊水起的心情,他的身形很高,可在這一刻,他的身影被光投射在地上的,竟顯得有那麽幾分說不出的可憐無助。

他道:“就算有什麽事情,我們一起擔着不行嗎。為什麽非要,非要這個樣子。”

他的話語還帶了幾分急切懇求,“你這麽聰明,一定還會有辦法的不是嗎?”

他是誰啊,他可是楊奕啊!只要他想,就一定還會有法子的不是嗎?

楊奕不忍再看楊風生,他看向了屋外的天,陽光正好,明媚燦爛。

只他的眼神帶了幾分悲憫。

“這世上有法子的事情太多了,可是,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有法子的。”

他又不是什麽神仙,他之所以能走到如今,早就是已經不要了性命,若要命,他也走不到今時今日這樣的地位。

他說,“孩子,當年的事情,爹對不起你啊,你心裏苦,爹都知道。若有來世呀,別叫再碰見我這樣一個自私的人啦。你不能出事,就算是出事了,也要活着,你不想着自己,你也要想着你的小妹,你放心,真的放心留下她一個人嗎?”

他不自私。

他很好。

楊風生很想這樣說,可是他的喉嚨卻不知道是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什麽話也都說不出。

他不像楊水起那樣,能主動地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将所有想說的話都宣之于口,他尋常的時候并不遲鈍,唯獨在論及感情之時,比誰都要愚鈍。

楊奕看着他這樣,也不再多說什麽了,再多說下去,只怕要将他也惹哭了。

楊風生哭......自他長大之後,他就沒見過了。還是莫要哭了,不然他也哄不來啊。

他扯開了話題,故作随意道:“對了,親事和國公爺說好了嗎?”

楊風生沒想到他竟就這樣想要扯開話題,但他已經沒有再繼續不依不饒下去的必要了,因為他看出來,楊奕去意已絕,不論他再說些什麽,都是無用的了。

他瞥了眼,看向了別處,也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淡淡答道:“說好了,你去北疆前就有媒婆能上門了,你去北疆之前,這事估摸就能定下來了。”

這事本提前幾天就已經說得差不多了,今日也不過是再走個流程确認一番。國公爺是個好人,杜衡也不錯,楊奕執意将楊水起嫁進杜家,只希望他們能庇佑她的後半生。

楊奕不怕杜衡是一時興起,萬一後面變了心豈不糟糕。有國公爺在,便是看在楊平的份上,也能讓楊水起有善終,準确的來說,與其說楊奕看上的是杜衡,倒不如說是看上杜呈。

他見事情說定,也稍稍放心,他又問,“你今日去哪裏了?怎麽天亮了才回來。”

“方和師跑了。”

方和師?跑了?

楊奕問,“跑?她不是素來穩重懂事,性子也悶,怎麽會跑,又是跑去哪裏了?”

“她和男人跑了。”

楊奕更驚,“和男子跑了?”

楊風生想起這個頭就疼,他敷衍地“嗯”了一句。

楊奕看向楊風生的眼神更是可憐,他喃喃道:“難怪昨日不見你親自去尋小妹,原來是去追人了,那人呢,可找回來了?”

“找回來了。”

楊奕問,“可送回家去了?”

楊風生沒有隐瞞,如實答道:“被我關在京郊的一座莊子上了。”

*

楊風生在八月初的時候就動身前往北疆了。

自從上次他和楊水起吵了架之後,兩人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

楊水起不願意見他們,就連吃飯也是自己一個人窩在屋子裏頭吃的。

她不願意,楊奕也不逼她,三人便一直不說話。

此行楊奕去北疆不但帶去了兵,還帶去了錢,楊奕也不是神仙,既是要去馳援,只去他一人,如何都沒用,北疆的那個爛攤子已經爛破了天,宮裏頭若再不出些錢,那便是楊奕去了也無力回天。

城門前,浩浩湯湯站了一群人。

楊奕的視線在人群之中反複搜尋,卻仍舊見不到楊水起的身影,說不傷心是假的,他終是忍不住在心中嘆氣,只面上還是強撐起了笑來,同衆人寒暄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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