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明明知道這樣說定會被宋河尋到把柄, 他下意識就想如此說。

可他的話終究是被慢了一些,被人截住。

杜呈阻了蕭吟後頭要說的話,他道:“傳言傳言, 如何做真,這話在每個人的嘴巴裏頭倒了一番又一番,幾句為真。倒是宋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扯着幾個小輩說這些話,合适嗎?這樣的話, 便是說也不該由宋大人來說, 反倒是......”

蕭正看出了杜呈的欲言又止,故作好奇,出聲問道:“倒是什麽?”

蕭正雖同杜呈沒什麽交際往來, 但因宋河, 竟也莫名地站到了一邊去。

有了蕭正的提問, 杜呈說出了未曾說完的話,“都說宋大人木秀林風, 可不知道是姨太太娶多了的緣故還是如何,怎也帶了幾分婦人之氣?成日便愛拿孩子作謊,說些風情之事。宋大人說這說書人說這些東西, 是上不得臺面, 怎麽?你談這些便是上得了?”

宋河将才還以此發難說書人,可現下是切切實實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臉色漲紅了些許,還想再說, 卻聽蕭正冷哼一聲,道:“則玉如今尚未說婚, 宋大人還請‘嘴下留情’,給我們則玉留些活路罷!”

這話, 宋河明白,他便是連蕭正也得罪了透。

雖說從前他們便也不對付,可在明面上扯破了皮,還是第一回。

沒辦法,今日楊奕離京,宋河實在是有些高興得過了頭,他被壓制了這麽些年,終于能翻身當大王如何不高興。

一得意,果真就出了事。

旁人的笑話沒看成,反叫自己狠丢了面。

他幹笑兩聲,也不打算和他們再表演什麽同僚之情,本就是不對付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現下扯到了明面上頭罷了,宋河道:“蕭二公子年紀輕輕就已聲名顯赫,又豈會是我兩句話便能诋毀?況說,不過是幾句頑笑話,何至于就如此上綱上線?”

上綱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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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誰在上綱上線。

蕭正才發現,這楊奕原能如此順眼。

即便楊奕不幹人事,但也好歹能算是個人。這宋河呢?一朝得勢,尾巴就能翹到天上去了。

這哪是人。

狗不也是如此做派。

蕭正也不歇得和他在這方面多争,沉着臉往旁邊看去,不願再理會于他。

杜呈也不再看臉色青一陣又白一陣的宋河,只笑着對楊風生和楊水起道:“來,孩子們,既都來了,便坐一起吧。”

将才他們二人只将自己縮在角落,杜呈也沒注意到他們。

杜呈的旁邊還坐着一個同僚,同他一樣,脾氣也甚好,不曾因為這是楊家人而有什麽不善,對他們二人投以微笑。

楊風生側過頭去看楊水起,似在詢問。

四周有些許安靜,衆人似都在好奇楊水起接下來的舉動。

杜、楊兩家說親的事十分低調,除了兩家人知曉,以及稍稍親近些的人知曉以外,這事還不曾被傳出去。

楊水起知道旁人都在看她,都在等待她的答複。

但在衆多人之中,卻覺有一道視線異常灼熱,幾乎都要将她的身上看出一個窟窿來。

視線太過灼熱,就連楊水起想要忽視也不忽視不掉。

蕭吟在看她。

他看她做什麽?

楊水起已經不想知道蕭吟為何這般在意她和杜家是否親近了,但她已經能敏銳地感受到,楊奕走了,連帶着宋河馬上就嚣張起來的态度,都讓她察覺出楊家最近有大事發生。

若是說從前,楊水起不想和杜家攀親家,不想和杜家的人扯上關系,她決計不委屈自己。

可是,現下就從楊奕他們這樣着急将她嫁人,楊水起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般随心所欲了。

她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拂了杜呈的面子。

即便他是個十分心善的好人。

不會因為她的舉動而生出什麽不滿。

但也不能就這樣欺負老實人呀。

不能因為國公爺人好心善,不會同她追究,她就冷着個臉不去理人了呀。

楊水起笑了笑,她生得甜,主動對人露出笑顏,便更是人畜無害。

她說,“好,杜叔叔,我們坐一處。”

這是楊水起第一回主動對杜呈笑,第一回主動同杜呈說話。

從前那段時日,杜呈經常往楊家跑,楊水起就算是和他說話,也大多不曾笑過,多是出于禮數,才跟他說上一兩回話。

但現下,見得她笑,一時之間竟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杜呈心中樂開了花,他早早就說是女孩好,放那裏笑笑都叫兒子看得舒心。

他頓覺真真是撿了個寶,也虧楊奕能将楊水起托付于他家。

杜呈笑得誇張,他道:“好好,好孩子,來,坐這,和風生一起來吧。”

他笑得旁若無人,招呼着兩人趕緊往這邊坐下。

看他們相處如此熟稔,看來,傳言說他們兩家定親,似乎不假......

那邊兄妹二人才坐下,門口那處又奔來一人。

是杜衡。

一開始,見到了門口站着蕭吟幾人,杜衡也愣了愣,而後很快就回了神來,直接無視,路過他們後直接走至杜呈那桌。

他的懷中抱着兩把傘,手上還拿着一把濕掉的傘。

他是來送傘的。

“将才看着變了天,想着你們出門沒帶傘,就來送傘了,倒還真趕了巧。”

趕巧碰見他們還在這茶樓之中躲雨。

他也不知道方才茶樓之中發生的一場血雨腥風,但看到現下楊水起同他爹坐在一處,臉上還帶着若有若無的淡笑,心中也滋生出了一股說不清的情緒。

她是願意接受他了嗎......

旁邊杜呈在兵部的同僚看到杜衡親自來送傘,感嘆道:“還是尚書教子有方啊,遣下人來便行,難為世子親自跑上一趟了。”

杜呈知道杜衡來意,聽到了同僚的話也只笑笑不說話。

杜衡将方才用過的那把傘遞給了杜呈,又将懷中一把遞給了楊風生,最後似是無奈,對着楊水起道:“糟了,出門太急了,傘沒帶夠,只剩下了一把。”

是太着急帶不夠傘嗎?幾人都不稀得拆穿他了。

分明是想和楊水起撐一把傘罷了。

楊水起“哦”了一聲,然後也笑着回道:“無妨,我同哥哥撐一把傘便可以了。”

可楊風生卻不接茬,他淡聲道:“不,你們既已定了親,撐把傘也沒什麽。”

楊風生的聲音不大響,但周遭因着方才一事,茶樓之間一時之間也都沒什麽聲響,此刻這話就若一記驚雷落入了平靜的水面。

親事?!何時就說了親!

這不是,不是開頑笑嗎?哪有這樣的親事,這當真不是兒戲?

況且說,昭陽啊,那可是生了雙長在腦袋上的眼睛的昭陽啊!當真看得上這楊水起?這個在京城中出了名混賬的楊水起?!

但,若說意外卻也不怎麽叫人意外,這坐着的都是些人精,光是看楊杜他們之前來往如此頻繁,也能猜出之間的些許貓膩。

可卻不知道動作竟這樣快,竟不聲不響地就說了親。

也實在是太快了些。

這事本就瞞不了多久,納吉過後是納征,杜家往楊家送聘禮,哪個能瞞得住?況且說趁着楊奕現下還在北疆那邊,尚未出事,先行定了親,也不至于後來橫生了變故。

楊風生一開始就沒打算瞞,幹脆在今日将此事開誠布公。

杜呈、杜衡也沒想到楊風生這樣直接,不過這事,他們本就是以楊家為主,若楊風生要說,他們自沒什麽意見。

現下,獨獨楊水起......

杜衡悄悄地觑着她的神情。

生怕她要冷了臉,說出什麽話來。

不只是杜衡,就是連帶着楊風生心中都難得有些忐忑。

前些時日,她因為這事生了很大的氣,而他沒同她商議,就将此事在大庭廣衆之下宣布。

八月仲夏,下了雨的天氣又悶又熱,炎熱潮濕一并撲來,空氣之中帶着的粘膩感叫人十分難受。

楊水起叫這稀薄悶熱的空氣熬得如烹鬥煮心,釜湯正沸。

誰知,楊水起竟也沒有發作,只是淡笑,“好。”

她同意了。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雖不知道楊水起心中在想些什麽,可是好歹,面上也是同意了。

可是她能怎麽辦?

都到了現下這樣的境地,他們什麽都已經安排好了,他們還要她怎麽辦。

她現在還要作天作地說什麽我不喜歡,不可以的話嗎。

不合适了,好像不可以了。

周遭人窺探的視線,沉悶的空氣都讓她喘不上氣來,她只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楊水起話一說完,門口站着的蕭煦就側頭去瞥蕭吟的神情。

顯然他的神情算不得多好。

他的性子平穩,一般情緒也不外露,即便是不喜也只是微微蹙眉。

似聽到指骨作響,蕭煦看到,蕭吟的眼中沒有什麽溫度,神情冷峻,就連薄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知道,蕭吟現下定是已經氣極,但他又是為什麽而氣?

因他們定親嗎。

他怕若是繼續在這裏待下去,蕭吟真要做出什麽失态的事情。

但在他擔心之時,只見那邊一行人已經起了身。

楊水起同蕭吟擦肩而過,就連餘光也不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若将才為他們說話的不是他一般。

幾人到了門口,而後撐傘步入雨幕之中。

蕭吟見人走了,終于有了些許反應,他側頭去看,只見傘下,楊水起和杜衡靠得極近。

他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後悔的人,不會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而後悔,因為事既已成,再悔又有何用,即便是悔也只會叫自己陷入泥淖。

可是現下,蕭吟他,悔不當初。

*

雨水到了晚間時刻就已漸漸停了下來,只有些許水珠順着廊庑滴下。

從這裏回去之後,蕭吟去找了汪禹。

汪禹正在鎮撫司裏頭審訊犯人,從诏獄裏頭的時候帶了一身的血腥氣,見蕭吟來找他,他面上有幾分意外,手上還擦着血跡。

他問道:“這幾日還不忙着備秋闱,怎還有空來尋我呢?”

兩人往椅子那頭走去,蕭吟撩袍坐下,問道:“你可知道楊奕此次去北疆的內情?”

內情。

此事定有什麽不好說的內情吧。

這走得也太突然了些。

沒有內情,蕭吟是斷然不會相信的。

聽到此話,汪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故作随意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麽,去就去了,不過是幫着平定禍亂的,能有什麽內情。”

蕭吟盯着汪禹的眼,直接道:“你說謊。”

汪禹見蕭吟如此斷定,心知也騙不過他,便直接道:“嗯,是出了事,西北戰報八百裏加急送回京,前些時日呈送到皇上跟前,皇上看後龍顏大怒,後在國公爺生辰那日叫去了首輔,老祖宗他說,往後京城要變天了。”

變天。

無非就是楊奕失勢。

蕭吟聞此,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只手指攏緊了些許。

楊家是佞臣,案例來說他們失勢,他該高興,但楊家有楊水起,若楊奕出了什麽事情,楊水起該怎麽辦。

見到蕭吟沉默,汪禹就是動一動腳趾頭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他馬上接着道:“蕭則玉,你清醒一些,楊奕他害了多少的人?你算算,他當上首輔之後,手下沾了多少的血,多少的清流被他們楊家父子坑害!他們失勢,那是天恩!你不該因為兒女情長所以就對那樣的爛人産生什麽旁的情緒。”

哪有光作威作福,卻不去承擔任何後果的道理。

天道輪回,如今這樣的境地,是他們一家人應得的。

見到蕭吟遲遲不說話,汪禹追着他問,“說話,蕭則玉,你別不說話。”

蕭吟的沉默叫汪禹有些害怕,可是良久,蕭吟終于出聲道:“可是,沒了楊奕,還會有一個楊奕,你又怎麽知道,下個人,便比得上他了?”

“那不是我們該操心的事情!我們該去管的,獨獨就是惡有惡報。蕭吟,你別犯糊塗啊!從前的時候,你不是比誰都要讨厭他們嗎。況且說了,今日他們在茶樓那處發生的事情我都曉得了的,就算楊奕真出了什麽事情,楊水起也已經有了國公府做靠山,你怕什麽呢?”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蕭吟,只見他瞳孔猛地一縮,看向汪禹的眼神都冷了幾分。

汪禹馬上道:“哎呦喂,你這麽看我做什麽,我說的都是實話啊......”

蕭吟起身,往外走去,最後只留下了一句話。

“我也可以是。”

國公府可以是她的靠山,他也可以是。

“可是他們已經說親了啊!”汪禹喊道。

“說親又如何。”

汪禹:?

人話嗎。

汪禹從前不是不知道蕭吟這人,甚至說,他見過他發狠的樣子,也知道他從來都不是旁人口中那樣光風霁月的公子,他的手上有沾染過血,也使過些不大光彩的手段,但他以為,至少他的骨子裏頭是個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

可是現下,他沒聽錯吧?

說親了還能怎麽辦?他想當攪屎棍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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