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什麽玩樣?”楊風生聽到這話下意識脫口而出。
杜衡?
一番品味過後, 楊風生馬上就明白了蕭吟的意思。
好好好,難怪呢,難怪一口一個子陵兄喊他喊得這般親切, 原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窺探他們的行蹤,又在他們議事的關鍵時刻出來幫他一把。
最後問他,他和杜衡相比如何?
楊風生若再品味不出來這其中的意味,也真是蠢了。
楊風生幾乎馬上就出聲譏諷,“蕭吟, 你要不要臉。當初楊水起就跟豬油蒙了心一樣的追着你, 沒頭沒腦跟個傻子一樣,就連臉皮都不要了也往你家跑。後來你如何傷她的,你忘記了是嗎, 現下竟還敢去肖想她?!”
好生涎皮賴臉, 有這樣的事?好馬尚且不吃回頭草, 他蕭吟現下後悔了是什麽意思。
蕭吟自知有愧,垂首低聲道:“我知道錯了。”
他當真知道錯了。
“錯了?道歉有什麽用?我若殺了你全家, 我同你說道歉的話,管用嗎?現下還有什麽好撕羅掰扯的。”
“我知道不管用。” 若是一直在這件事情上追究下去,蕭吟知道, 自己今日便是白來了, 他馬上就很靈活地換了一個話題。
蕭吟馬上又道:“可是國公府有公主,公主的脾性你我都知,她往後若是真嫁進國公府, 勢必離不開內宅,離不開昭陽, 雖說女子嫁人,是嫁夫君。可婆母不好, 就是會受委屈。”
這是不争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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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蕭吟的母親蕭夫人和蕭家老夫人的幹系并不算好,蕭吟時常看到蕭夫人被蕭老夫人氣得一個人偷偷躲着哭,說句難聽的.......後來自從老夫人患病離世之後,蕭吟就沒再見他母親怎麽哭過了,甚之說同之前相比更加還年駐色。
蕭老夫人對蕭煦、蕭吟兩兄弟非常疼愛,但蕭吟也從來不因為母親如此行徑就覺她忤逆不孝,蕭老夫人待他們來說是好的祖母,可對他的母親來說,決計不是一個好的婆母。
他怎麽又能因為母親受過了苦,而他沒有受過,便去說些什麽指責她大逆不道的話來。
他說不出。
他小的時候心思便多,将那些事情看在了眼裏,長大後便也一直記在了心裏面。
他說,“女子在後宅,怎麽可能繞得過婆母?繞不過的,昭陽只有杜衡一子,恐怕更會苛責其妻。”
楊風生打斷了他的話,質問道:“你好意思說昭陽?你自己家裏倒還不如他們呢。”
他說昭陽不行,他怎麽也不回過頭去看看他自己家裏面又是何情形。
那還不如杜衡呢,他說這話自己聽了不想笑嗎?
蕭吟聞此果真沉默。
可他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很快又擡起了頭來,認真地看着楊風生道:“往後我可以離開蕭家。”
中天月色,夜月融融,從房間的窗戶依稀能看到一輪明月,街道繁華喧嚣聲依稀從窗外透進。
夜晚混雜着吵鬧喧嚣,倒也不叫那麽寂寥。
楊風生直接被這句話定住。
而後還沒待他反應過來之時,蕭吟又很快接着道:“一年,只要一年,科舉過後,我可以脫離蕭家的。”
他說,他脫離蕭家。
如果因為他的母親和父親不喜歡楊水起,他說他脫離蕭家。
楊風生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蕭家啊,尋常人想投胎都投不進去的地方,他說離開?
他從小到大都是世人眼中“別人家的公子”,沒有誰對其不做稱贊,就連疑心慎重的景晖帝都對其頗為喜愛,現如今,只要科舉過後,他再娶一美妻,這輩子就等着名垂青史。
現下說什麽離開蕭家的蠢話?
蕭吟道:“家中還有哥哥,我可以走,可我知道我現在說這些你定然不相信,給我一年的時間,行嗎,一年後我一定......”
話還未曾說完就被楊風生打斷,他道:“一年?誰等你一年。蕭吟,你別再說瘋話了。況且說了,這事我說了做數嗎?你傷的人是小妹,又不是我,你同我這些有什麽用。還有,你不要再去糾纏她了,當初傷她的是你,如今要回頭的又是你。蕭吟,她又不是下賤,非你不可。”
即便楊風生被蕭吟說的話震驚到了,也确實是對他改觀了些許,但最後還是理智回籠。
他也沒傻到會去等他一年。
滄海桑田,世事變幻,一天足矣,一年?誰知道他後面又會不會變心。
這個世上,最不可聽信的便是男子給你的承諾。
楊風生不再同他多說,起身就已經往外出去,只留下了蕭吟一人站在屋內,神色看上去有些許落魄。
但在幾番調理過後很快就恢複了如常,是了,本就沒那麽輕松,哪裏有輕易的事情。
楊水起不願意原諒他,楊風生當然也不會就這一件事情就對他徹底放心改觀。
他不是哄楊風生的,他想一年之後,或許他就可以離開蕭家。
但蕭吟現今只有十八的年歲,下下個月才過十九的生辰,誰會相信他的話,旁人也只會将他口中的一年之期當做個笑話,不過是沒有受過苦的公子哥兒,便敢大言不慚的說出這些話。
承蒙祖蔭,得旁人喚一聲“蕭二公子”,脫離蕭家,沒了這些光環,誰還會尊他?
好像蕭吟的現在一切都是蕭家所給予。
但好像沒人想過,京城從來不缺富貴人家,就是砸個鋼镚都能随便砸到個官來,可是在這樣的地界,像是蕭吟這樣的公子,獨他一個。
即便蕭吟不出生在蕭家,誰知道他又會不會是下一個楊奕。
*
京城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晃幾日翻眼就過,很快就到了秋闱的日子。
随着那日城牆送別,茶樓一事,楊家和杜家的親事很快就已經叫衆人所知。
這件事情引起了不少人的讨論。
然而讨論楊水起同杜衡之外,還少不掉的一個人便是蕭吟。
“瞧瞧,我就說,這當初在蕭二公子屁股後面跟得再緊又是如何?現下還不是要乖乖嫁人。”
兩位中年婦人攜手走在一起,他們晨起出門買菜的路上,湊在一起說着城中發生的新鮮事。
“是了是了,這不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嗎?當初那事傳得多熱鬧啊,我家裏頭那死孩子還哭了呢,生怕這頂好的蕭二公子要叫那厮糟蹋了,誰能想呢?一抹白上頭混了一點黑......”
“不不,何止一點,楊水起這人,就是一大坨黑。”
京城之中,沒有人喜歡楊家,更沒有人喜歡楊水起。
不喜歡楊家,是因為楊家是奸臣,而景晖帝不過是個被奸讒小人蒙蔽的明君,百姓遠離廟臺,看不清楊奕亦是景晖帝手中的一枚棋子。
只是這棋子在某一日,反過來将了執棋人一軍,便叫他不能忍受,勢必要鏟除這個膽大包天的禍害。
至于楊水起嘛......或許是女子對女子的惡意好像總是很大,楊水起做的事情若放在男子身上,那可能就不大一樣了呢,又又或許是楊水起做的當真太過了一些?畢竟追着一個男子上蹿下跳,從古至今,又有幾個。
是了,是楊水起的問題。
被世人指摘,被他們唾罵,全是她自己的問題。
在說他人不好的時候,人也總是喜歡為自己找借口,畢竟他們是善良的人,怎會無緣無故地去指摘一個沒有毛病的人呢。
所以他們罵她,那便是有他們的道理。
另外一婦人又嘆道:“也是了,真是可憐了國公府的世子爺了,年紀輕輕帶了這麽大一頂綠帽。”
之前分明還在嘲笑楊水起自不量力,可現下這話說的又像她和蕭吟之間真發生了什麽事情一般。
什麽話都進他們的嘴巴裏頭倒了一遍。
日頭正曬,她們尋了個的陰涼的地方走,這事在她們的嘴巴裏面也終究只是用來消遣的話,說了幾句之後,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下去了,而後又說起了別的家長裏短來。
放眼看去,整個京城沐在一片陽光之下,雲霄雨霁,彩徹區明。
今日是秋闱開始的日子,京城裏頭十分熱鬧,各家各戶的人都把貢院堵了個滿。
而楊家,卻籠罩在了一片低沉之中。
雖然楊水起自那日回家之後,什麽都沒說,也不曾有生氣的跡象,但還是叫人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生氣,不吵鬧,才叫人害怕。
然而楊風生無論說什麽,楊水起也只說無事,就連肖春也不知道楊水起在想些什麽。
但肖春有些擔心她。
今日天氣好,楊水起便叫人搬了張椅子在涼亭裏頭,因着是夏秋銜接之際,白日難免暑熱,即便是在亭中,也仍舊好不到哪裏。
肖春又去端了盆冰鑒來。
這才舒服了些許。
天氣好,人的心情難免也好些。
楊水起躺在椅上,視線投向遠處一望無際的藍天,肖春在旁試探性出聲問道:“小姐,今日秋闱開始,世子爺也參加科舉去了。”
杜衡也在今日參加科舉。
楊水起聽後,神色未變,只每天擰緊了些許,似乎陷入了一陣思考。
因着近些時日她的胃口不大好,整個人都瘦了一圈,臉上尤其明顯,下巴較先前也顯得更尖了些。
精致小巧的臉蛋,朱唇瓊鼻,只平日裏頭總是帶着亮光的那雙杏眼,如今卻稍顯黯淡。
肖春在一旁為她扇風,又去瞥她臉上的神色。
她多希望她能吵吵,能鬧鬧。
所有人都想她安安靜靜、逆來順受,想要她聽話,可是如今她真這樣了,卻又莫名叫人跟着擔心。
過了良久,楊水起終于回了神來,她側過頭去,看向了肖春。
她沒有說杜衡,而是說起了別的事情,她說,“從前哥哥不能參加科舉,我其實也早該知道我的結局的,可我沒想到竟這樣快。”
楊家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的,楊風生是,楊水起也是。
風生水起,終究只是個笑話。
可楊水起又笑了,她說,“可是,我不過是嫁給了個我不大喜歡的人罷了,同哥哥相比,算得上很好了,我不該再說什麽的,爹爹走了,我也已經不能鬧了。”
若是從前,楊水起能鬧翻了天,可是這次事情的不尋常,楊水起又怎麽會不知道,她又怎麽敢再去鬧。
她就連楊奕給她的那封信,至今也都不敢打開。
國公府願意收留下她這個爛攤子,也是頂頂地良善了。
她怎麽能又再去拂了他們的面子。
她是整件事情最大的受益者,是她的父兄将她強塞進了杜家。
楊水起好像就是連哭都哭沒什麽理由。
便是這種感覺壓迫得她連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肖春看出楊水起的精神已經有些萎靡,她叫她這副樣子有些吓到,幾乎都快哭了出來。
“小姐,你若難受,咱不嫁就是了,不嫁就是了......”
“傻,真傻。”楊水起還是在笑。
她像是在說肖春,也像是在說自己。
沒機會了。
既楊奕覺得杜家能護佑她,就是鐵了心要把她嫁人。
楊奕在去北疆,本就難,她若再去鬧,他便更難。
楊水起不敢鬧了。
不過幾日,本還是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小姐,已經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她本就心思感敏。
在父兄面前,她也總是沒有安全感,總是會害怕被他們抛棄。
好了,現在也不用再怕了,已經發生了。
楊水起拿過了肖春手上的扇子,蓋到了自己的臉上,遮住有些發幹的眼睛。
她說,“沒事的,我嫁就是了,只要他這回好好回來就是了。他好好回來,我就什麽都不怪了。”
一定要回來啊。
爹,一定要回來。
*
天色稍晚,傍晚時分,血紅的夕陽落在了嫩綠的枝桠上頭,楊風生乘着馬車到了京郊的一座莊子上頭,莊子裏頭待着的人便是前些時日想要私奔逃走的方和師。
楊風生到了後,馬上就有個管着莊子的嬷嬷迎了上來,她面露為難,說道:“方小姐這些時日不肯吃飯,怎麽勸都不聽,後來還是好不容易哄着才用了一些下去。”
聽得這話,楊風生點了點頭,算是知曉,又問,“好,還有呢。”
方和師雖面上溫婉,但楊風生知曉她的性子也是出了奇得倔,她若要鬧,也不只只是不吃飯絕食這般了。
果然,嬷嬷接着道:“方小姐她......她昨日還拿着剪子傷了自己......”
楊風生心頭猛地跳了一下,眉峰緊緊蹙起,他的聲音帶了幾分淩冽,問道:“這事為何不早些同我說。”
早些?還能怎麽早,今日本就要去派人傳話,結果他就先來了。
不過耽擱了幾個時辰,也沒想到他會發難,嬷嬷只好趕緊告罪。
“不不,不曾傷到,被攔了下來了......”
好在楊風生并不打算在這件事同她深究些什麽,只見他大步往方和師的屋子那處去了。
這間院子是楊風生在京郊置辦的私産,裏頭并不怎麽大,勝在地處偏僻,院子小巧細致,該有的東西也都有,不比別處大宅子差到哪裏去。
丫鬟們見到了楊風生來了這裏,紛紛行禮。
楊風生走到方和師的房屋門前,屋門被丫鬟打開。
他擡步想要往裏頭走。
然而,才一開門,裏頭就飛了一個茶杯出來。
楊風生側身一躲,杯子砸到了門上,瞬間四分五裂。
他看向了方和師,笑了一聲,道:“這麽生氣嗎。”
自從方和師那日被帶回了這坐莊子關起來之後,楊風生便再沒有露過面,無論方和師如何說要見他,可他從始至終卻都不曾露面,今日還是他第一回來。
他不來便罷,可卻又不準許方和師離開這裏半步。
方和師想要發脾氣,而旁邊的丫鬟們卻也都不管不顧,任由她鬧,若她不吃飯,丫鬟們就被要嬷嬷拖出去打板子,後來鬧得多了,方和師也不忍心看到無辜之人受了牽累,也就不鬧了。
可是不鬧,她自己心中又是郁結。
于是就在昨日,她尋了機會,拿了剪子想要往自己身上捅,還好叫丫鬟發現的及時。
方和師便是這樣一個良善的人,便是鬧也不想要叫別人傷着,寧願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可是這樣良善,怎麽砸起他來就一點都不帶手軟的。
方和師連看都不願意看楊風生,只冷冷道:“你打算關我關到死嗎?什麽時候能放我出去。還有,你把他又怎麽了。”
楊風生譏諷道:“現下還有心思關心他嗎。”
“我不關心他難不成又去關心你嗎!”
楊風生的話也不知道是哪裏刺激到了方和師,一句話就将她說得炸開。
在不知道楊風生使手段趕走了多少個相看的人家之後,方和師終于忍無可忍,随便拉着個看得過去的人就一起跑了。
饒是那男子雖沒想到平日裏頭柔靜的姑娘性子又是這樣野,可最後還是被她容顏所動,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就答應跟着她一起私奔。
誰知道,還沒跑出多少,就被楊風生的人抓了,那男子不知道被丢到了哪裏去,而方和師被他囚在了這座莊子上頭。
楊風生看着她為那個男子如此生氣,氣也不打一處來,他說:“你如何成這般?你清楚他是何為人,你們又認識幾日,你便這樣不管不顧跟着他跑,你在想些什麽?”
不說還好,方和師起身,朝他走近,幾乎貼在他的眼前,她的個子算高,可在楊風生面前卻還是顯得嬌小。
她擡眼看他,眼中都快淬出了冰來。
“我在想些什麽?”方和師反問,“楊風生,你在想些什麽?你以為你是誰,想管我多久?你又憑什麽管我。”
她就不明白了,楊風生究竟是以什麽立場來管她。
他又究竟憑什麽以為,他能管她。
當初分明是她先抛棄了她,分明是他先說沒意思了。
那她如今去嫁人,又同他又什麽幹系!
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像是個死人一樣,對她不聞不問!
她自己選的路,她自己會承擔,不用他來操心!
況說,既然這樣放不下,既然這樣脫不開手,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對她?
她又做錯了什麽,陪他在這裏玩這些你追我逃的游戲?
方和師越想越氣,呼吸都急促了幾分,兩人貼得近,她的呼吸噴灑在了楊風生的臉上。
雖是在對峙,但空氣之中充斥了一股別樣的味道,對于方和師突如其來的湊近,楊風生的瞳孔震了震。
他想推開她,想讓她離自己遠一些,因為他怕再這樣下去,就會情動。
可是手卻僵直不能動。
她問,他憑什麽管她。
他極力平複了心緒,冷聲回道:“我不管你?就這樣叫你作踐你自己嗎?”
然而話方一說完,一張柔軟的唇就堵了他的嘴。
唇覆在嘴上,只要一低眸便能看到她那盡在咫尺,緊閉的雙眼。
理智告訴他,應該馬上推開她。
然而,事實上,他卻動彈不得,沉溺在了這一片溫柔之中。
一開始本還是方和師主動,可是後來始終是情難自抑,主動之人變成了楊風生來。
空氣之中只剩下了粘膩暧昧的氣息,後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兩人才松開。
将才灼熱激烈的氛圍在兩人分開之後逐漸消散,兩人陷入了一片莫名的死寂。
前一刻恨不能拔劍相向,可下一刻就已經難舍難分。
像話嗎......
楊風生也開口說了話,他瞥了頭,不敢看方和師,他說,“方才是意外。”
意外?分明是方和師故意先湊上去的,他現下說意外是想要去哄騙誰。
“不是意外,我就是故意的。”
方和師顯然不想要同他再說什麽謊話下去,她又不依不饒看着楊風生問道:“你呢,将才為什麽又不推開我,第一反應為何又不是推開我?”
“楊風生,你騙得了我,騙得了你自己的心嗎?”
楊風生低頭,看着方和師的眼中有了幾分錯愕,竟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不同于楊風生的想要回避,方和師步步緊逼。
她又上前,仰頭看他,她說,“為什麽?為什麽不要我了。當初既然我不要我了,那便幹脆一些,現在為什麽又要湊上來?你放不下我,為什麽又要将我推開啊。”
她說楊風生放不下她,可她又何曾放得下楊風生。
那是同她一起長大的人,給她光的人,他能說分開就分開,憑什麽。
這兩三年,方和師徹底認清了自己的本心,她真的放不下他。
以至于,他一出現,她又失了分寸。
他分明就對自己也有情,方才的情動,難不成又都是假的嗎,可是為何就是還是不願意承認?
她是怎麽對不起他了嗎?要他這樣折磨她。
聽到了方和師的這些話,楊風生終于明白了,他道:“你是故意的,是故意跟他跑的是嗎?”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她就是想要試探他,看他會如何。
又或者是去逼他,逼他自己承認他根本就不曾放下。
下意識的反應如何騙人?
楊風生方才的舉動還不曾說明嗎?
方和師看他又想說什麽訣別的話出來,她的眼中滲出了眼淚,瓷白的小臉上又被淚珠浸滿。
她仰頭看他,這個眼神看得楊風生更加不忍。
他從來都不知道方和師什麽時候竟這樣愛哭,好像這幾次見她,沒有一回是不哭的。
對啊,怎麽能不哭呢,當初他那樣待她,如何不哭呢。
楊風生笑了,狠下心來譏道:“方和師,你怎麽還敢信我呢?你嫁你的人去呗,我只是出于我們曾經的情誼,幫你把把關罷了,怎又叫你多想了呢?”
她哭得太過傷心,又因為這些時日折騰自己折騰得狠了,面色蒼白得吓人,仿佛下一秒鐘,就要昏了過去。
楊風生看得心疼,卻還是說出了傷人的話。
事已至此,已經兩三年了,難不成要前功盡棄嗎。
不可以,他們必須要分開,他們不能在一起,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前路,怎麽敢再去害了方和師。
方和師可以嫁人,但他非要趁着現下還可以的時候,給他擇個像樣的如意郎君。
可是怎麽選,怎麽選都不滿意。
他怎麽就誰都看不上。
方和師聽了楊風生的話,只是搖頭,不斷搖頭,她發出了一聲凄苦的笑,她問,“你究竟是碰到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推開我,為什麽?”
“子陵......楊子陵......”她喚着他的名字,自從他們鬧掰了之後,她再也沒有這樣喚過他了。
從前,她喊他的時候,恨不得他去死。
楊風生痛苦地阖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她。
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三年,被景晖帝逼迫的那日。
他不敢睜眼看她,怕看到那雙絕望的眼。
“楊家現下的情形算不上好,我爹在北疆應該......回不來了。”
只要楊奕不回來,首輔不測的消息一出,楊家就若喪家之犬,誰都能踩一腳。
可她的聲音還在耳邊傳來,她環上了他的腰,她的聲音帶了幾分懇求,她道:“我不在乎,我什麽都在乎!不要丢下我了,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了啊......你一次又一次地招惹我,你要我怎麽放下你啊,楊子陵,你不可以這樣狠心啊!”
她哭得氣喘,身子也在他的懷中顫抖。
這三年,自從他和方和師說了訣別的話後,他不見得比她好受到哪裏去。
他對不起她。
可他本以為他對不起她,她總能忘掉他的。
可事實何其明顯,他忘不掉她,她亦是忘不掉他。
他的手最後還是沒忍住撫上了方和師的背,指骨輕輕撫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撫。
也是這個舉動,讓他自己為是的訣別在這一刻也顯得尤其可笑。
根本放不下啊,這三年,他以為的放下,在這一刻,潰不成軍。
他低着頭,眼角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疼出了淚來。
他笑了笑,終于釋懷。
“好,不丢下你。那你,可莫要,莫要再恨我了。”
既躲不掉,接受吧,那便只能接受吧。
他放不開她啊,用了三年的時間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從前的時候,方和師總說她自己配不上他,可她不知道,楊風生一次又一次地哄她說,是他配不上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真心話。
是真心實意的真心話。
她很好,配不上她的,也從來都是他。
她好到,讓楊風生覺得,她嫁給了誰都不大好。
楊風生曾在寺廟裏面求了他與她的簽,下下簽。
他想,這破簽,假的,不作數的。
*
因為方和師從家裏出逃,相當于已經和方家決裂,現下即便她沒跑出京城,可也再萬萬不能回了方家,不然等着她的,必然會是她父母的巴掌與家法。
她這一跑,就徹徹底底把自己和方家斷開了關系,他們不會再認她這個女兒了。
而兩人和好,楊風生也沒必要再叫她待在京郊的莊子上頭了,直接帶着人回去了楊家。
楊水起本還整日都提不起什麽興趣來,見到了楊風生把方和師帶來才終于有了幾分人氣。
楊水起是在那天第二日的晨時,見到的方和師。
楊風生喊楊水起去膳廳用早膳,她本不大想去,但聽到方和師在,撒腿就跑來了這處。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楊風生在唬她,可現下沒想到竟還真就看到了方和師坐在楊風生的身旁。
她立馬奔到了方和師的身旁,她終于來了,終于肯再來了。
這麽多年,她從小就跟在他們兩人的屁股後面跑,楊水起是将她看作自己的姐姐。
本以為他們吵架,方和師再也不會理他們了。
卻不想,她竟還能心平氣和坐在了他們家裏頭。
方和師一段時日不曾見到她,見她瘦了這樣多,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心疼道:“怎瘦了這樣多,這臉上都要瞧不出什麽肉來了。”
楊水起鼻子更泛酸,她癟了癟嘴,道:“難為姐姐記得我呢,若不是同哥哥和好了,你便打算一輩子都不理我了嗎。”
楊水起就是跟在楊風生後面的跟屁蟲,方和師和楊風生好,她便也能和她好,他們不好,她也不能同她見面了。
方和師不會主動來見她,楊水起怕楊風生罵她,也不敢去見方和師。
一來二去,就造就成了如今這樣的局面。
已經過了八月,現下早晨的天也涼快了些,也不用再頻繁地更換冰鑒,空氣之中的氣息也十分舒服。
然一派祥和之際,楊風生看着楊水起同方和師在那頭膩歪,眉頭卻微微蹙起,楊奕走後,他一直忙着手底下的事情,若不是方和師提醒,他都不曾注意到她竟瘦了這樣多。
所以,她嘴上不說,心中還仍舊在介懷那樁婚事嗎。
楊風生坐在圓桌一旁,試探性出聲道:“這個中秋,他們秋闱将好結束了,杜衡托我邀你,去長安街看花燈。”
秋闱攏共三場,每場三日,從初五那日開始,結束那日,剛好趕上中秋放花燈。
中秋放花燈也是本朝的習俗,雖沒過年元宵那會熱鬧,但大小也是個節日,京城的人喜熱鬧,便也在這過節的日子想法子鬧騰起來。
杜衡找她,去放花燈。
楊水起聽到楊風生的話,也沒有什麽別樣的情緒,但笑意卻實實打實地褪去了,她随意問道:“為什麽要你說,他自己沒嘴巴嗎。”
為什麽不敢同她說,還不是怕她不答應。
楊風生一開始見她不笑,以為她是不喜,可是聽到她的話,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楊風生盯着她的臉,似是不想放過她臉上的一絲情緒變化。
他問,“他若同你說,你會去嗎。”
楊水起覺着楊風生的話有些意思,這兩者之間有差別嗎。
只要是杜衡說的,她現下能拒絕嗎?
畢竟,他們現下已經說了親,不是嗎?
她也不想再叫楊風生為她操心了,楊奕走了,宋河那邊又一直想鬧些什麽,楊風生也很累的。
她擡眼看她,眼中不見勉強,她道:“他喊我去,我自然會去。”
她笑着道:“放心吧,哥哥,待中秋那日,我會去貢院門口看他。”
“然後,我們一起去放花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