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将人反複于湖水中溺斃, 便是這上古的刑法也不曾這樣狠酷,難怪楊水起臉色如此蒼白,難怪又說她現下呈現着一股将死之氣。

被如此折磨, 沒死都是命大!

此事在國公府發生,手底下的仆婦自也聽其調遣,出現了這樣的事情,自就和昭陽脫不開幹系。

況且又端看昭陽方才的态度,旁的人看着心裏就跟明鏡似的。

他們看楊水起這副樣子, 也不會猶疑她口中話的真假, 看向昭陽的眼神登時更叫複雜了些許。

昭陽厲聲道:“休要血口噴人。”

旁邊方才下水救人的仆婦也都跪了一地,忙告饒道:“冤枉啊!姑娘怎敢這樣冤枉我們呢,給我們一百個膽子我們也萬萬不敢做這樣的事情啊。”

楊水起無力争辯, 一陣風吹過, 又将寒意刺了幾分進肌膚裏面, 她的身形忍不住晃動,垂着腦袋低聲道:“将才她們在橋上頭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但方才救我的仆婦是兩人,現下為何多出一人來了?是不是就是她在下面扯着我的腳腕。”

對啊,方才分明救人的是兩個人, 為何現在有三個濕了身的仆婦?

肖春忙道:“是, 分明就是兩個人扯着小姐,為何憑空多出來了一個人!”

肖春氣極,聲音俨然帶了幾分哭腔。

李春華見她說話, 古怪地笑了一聲,她道:“是嗎?你說是便是了嗎。你是她的丫鬟自然是為了她說話。我将才瞧着怎麽本來就是三個人呢?何來憑空多人一說。”

見到李春華這等無賴說法, 陳錦梨辯駁道:“她說的話不做數,那我呢, 我同她又沒有什麽關系,也不是她的丫鬟,我說的話可曾做數?”

陳錦梨就站在一堆貴女之中,發出聲音十分突兀。

李春華仍舊不買賬,她道:“可是你方才還污蔑我推她落水,現下就将自己撇得和她沒幹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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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推的!”

陳錦梨氣得理智全無,聲音都有些刺耳。

蕭夫人見她這樣失禮,趕緊将她拉了回來,勸道:“梨兒,不得無禮。”

“不過是嗆了幾口水而已,有必要這樣嗎。”

李春華在那頭咄咄逼人,不肯放過,可是不知為何,卻覺有一道冰寒刺骨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擡眼看向蕭吟......果不其然是他。

李春華莫名有點發虛。

李春陽也看出來了蕭吟的情緒不對,怕李春華已經觸了他的黴頭,出面打起了圓場。

李春陽對李春華道:“小妹看錯了吧?姐姐都教你多少回了,沒有看清楚的事情就不要瞎說了,說錯了話,做錯了事,你自己可要負責。”

李春陽言笑晏晏,說這話的時候也頗和善。

然而方才還頗為不饒人的李春華聽了這話,竟還真低着頭嗫嚅着改了口,“是,姐姐說的對,或許是我看錯了吧。”

得罪昭陽是不大好,但得罪蕭吟更不大好。

皇上器重蕭家,皇太子以後也要重用蕭家。

而蕭吟,将來前途無量。

李春陽好歹也當了幾年的皇太子妃,腦子也已經些許活泛,權衡之下,很快就做出了選擇。

蕭吟手指攏得越發緊,他知道楊水起被他們欺負了,可是他沒有想到,他們竟這樣欺負她。

昭陽怎麽敢?她究竟怎麽敢的。

事到如今,真相已經明了。

四周又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安靜。

瘋了吧……昭陽真不是瘋了嗎。

楊水起已經到了極限,渾身很冷很冷,冷得不像話,冷得她的牙冠止不住上下打顫,冷得她的四肢沒有一點力氣。

她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對杜衡說道:“對不起杜衡,太冷了,今天的水太冷了,所以......”

杜衡知道她想要說些什麽,他不住地搖頭,眼睛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蓄上了淚,他看着楊水起低聲懇求道:“不要......不要說了......不要這樣對我......”

楊水起的嘴角牽起了一個勉強的笑,她道:“算了,我們還是算了吧,國公府的水太冷,我有點不敢再來了啊。”

說完這話,她就再也撐不住力,昏倒了過去。

蕭吟馬上将人攔腰抱起。

秋風蕭瑟,一陣又一陣的風不斷拂過,帶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寒意,将楊水起虛弱的聲音送到了杜衡的耳邊。

也将他早就岌岌可危的心吹得支離破碎。

杜衡聽到此話,瞳孔顫動,黑眸裏面的光點悉數破碎。

他絕望地垂了頭,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在場的夫人都是高門貴婦,當家主母,什麽手段沒有見過,但昭陽今日這樣的手段,實在有些駭人。

想也知道是昭陽看不上楊水起,想在人進門之前叫人吃些苦頭,立立規矩,只是這個手段……也太難看了些吧。

一個女子如何受得住這樣的磋磨。

旁的人對她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雖面上沒人敢說什麽,可誰知道心裏又是如何編排她的,事情發展到如此事态,有些超出昭陽的意料。

她也不知道蕭吟會橫插一腳,本想剛好借着這個機會就推翻了這門親事,但她做的事情卻同時也被抖落了出來。

昭陽卻還嘴硬,她厲聲斥道:“沒有證據,休要血口噴人……”

她還想再說,卻聽得一道聲音響起。

“現在還想要狡辯嗎?”

是杜衡。

他說這話的時候,垂着頭,叫人看不清面上是什麽情緒,只是語氣帶着十足的嘲弄。

竟然能厚顏無恥到這樣的境地,事到如今了,還要去說一些狡辯的話。

旁邊的人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古怪,李春陽先開了口道:“姑母,我忽然想起還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今日的宴席便先走一步了。”

李春陽給李春華使了個眼色,李春華馬上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到了她的身旁,跟她一起告退離開,而後旁邊的夫人見此,也都紛紛帶着自家的孩子一起走了,最後只剩下了蕭夫人。

她看着蕭吟抱着的楊水起一時之間犯了難,如若現下的情形讓蕭吟帶着楊水起一起回去了蕭家......豈還得了?

可是不帶楊水起,讓她留在這龍潭虎穴嗎?豈又不是就看着她去死嗎。

到時候杜衡若和昭陽吵了架,保不齊就要拿了楊水起來撒氣。

蕭夫人倒也不曾這樣狠心冷情......至少說昭陽做的這事,她絕不會做。

陳錦梨見蕭夫人猶疑不定,忙挽住了她的手腕,勸道:“姑母,現下楊小姐性命堪憂,救人要緊啊,便是說出去,也不會敗了表哥的名聲,若再猶豫下去......萬一她撐不住了可如何是好。”

蕭夫人無非是憂心蕭吟,但誰能拿救命的事情作箋,陳錦梨這樣勸說,倒是真勸到了她的心坎裏頭去了。

她最終還是先對蕭吟道:“走吧,則玉,我們也先走,現下救人要緊。”

蕭吟抱着楊水起離開,路過昭陽之時,他身上的寒意凍人,下颌鋒利,眼中是藏不住的冷意。

忽地,他擡眸看向昭陽。

“公主,我們後會有期。”

說罷,便帶着人離開了此處,蕭夫人和陳錦梨也馬上跟了上去。

衆人散開之後,此處只留下了昭陽同杜衡二人。

秋風慘淡,刺骨的寒意似在此處蔓延開來。

杜衡仍舊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勢,此刻,昭陽竟有些不大敢去低頭看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杜衡終于有了動作,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在石子地上跪了些許久,膝蓋充血,還踉跄了一下。

昭陽下意識想要去扶他,幼年時候,杜衡蹒跚學步,便是昭陽親自在一旁看着,她生怕他會摔倒,在他每一回踉跄之時,都會在旁穩穩地伸出手将他扶住。

這一回,她一同幼年,在他踉跄的時候下意識就想要去扶他。

可是就連杜衡的袖子都不曾碰到,就已經被他狠狠地打開手。

他甚至還後退了一步,想要離她更遠一些,好像光是和她接近,他都有些無法忍受。

昭陽見他如此,也被傷了心神,她身心俱顫,顫抖着聲音說道:“你為了她,就這樣對我?”

昭陽還不曾說幾句話就已經叫杜衡打斷。

“我這樣對你?我哪樣你了!”杜衡看着她,帶着說不出的嫌惡憎恨,瞳孔都痛苦得失去了焦距,精神已經在崩潰的邊緣,“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啊!”

她不是都已經答應他了嗎?不是都已經說好了嗎?為什麽又要做出這樣的事來!

鬼知道他前兩天有多高興,本來都已經好不容易,她好不容易說願意接受他了,那是他辛辛苦苦求來的啊!

她怎麽能這樣對楊水起,又怎麽要這樣去對他?!

既然辦不到,又哄他做什麽,騙他做什麽呢?

看着昭陽,杜衡不斷搖頭後退,眸中除了嫌惡之外,竟還帶了幾分恐懼。

他指着昭陽質問,手指都止不住地戰栗,他既怒且哀,“是人嗎,人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嗎?她是我未過門的娘子啊!你為什麽就要這樣對她啊!水這麽冷,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啊!”

他從前只知昭陽驕縱,畢竟她公主出身,從小被人寵溺長大,嫁人之後,夫君良善,待她也好,是以便一點不順心的事情都忍受不了。

他從小到大都被她控制,直到前段時日,她終于松口答應讓他和楊水起說親,他竟然以為她是真的變好了,以為她是真的不介意這些了。

他怎麽敢相信她啊?

他怎麽敢一次又一次地期待她啊?

杜衡笑了,笑得眼中都淌出了碩大的淚珠。

他笑得可憐,這笑卻抓住了昭陽的心髒,将其擠壓揉搓。

她從來沒有見過杜衡這樣,即便是從前,她數次幹涉了他的決定,插手他的人生之時,也從來沒有見到他這般過。

昭陽事到如今,生出了一分悔意,她後悔将事情做的這樣明目張膽,她應該再小心一些的,不應該叫杜衡發現的。

她不在意旁的人如何看她,說她強勢也好,說她狠毒也好,但她在乎杜衡,她沒有想要他如此恨她啊!

可事到如今,好像已經沒有再去後悔的餘地了。

杜衡一開始還邊笑邊哭,可是到了後來,只剩下了嚎啕大哭。

原來被巨大的苦痛兜頭是這樣的感受,從前昭陽待他,他從來沒有此感,可是現下,他再也撐不住了。

為什麽這狗屁老天要這樣對他啊。

沒有可能了。

他同她再也沒有可能了。

她說國公府的水太冷了,她說再也不要來了。

她不要他了。

她不要他,可是他連懇求留下她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從前他可以把蕭吟趕走,趕得遠遠的,可是現下,他還有什麽臉啊。

杜衡才知道,原來絕望是這般的滋味。

“你是我的生身母親,我從前只恨你,厭你,即便你掌控支配我,我也從沒有想過棄你。”

“可是,我今日要棄你。”

他棄她,全是因她歪心邪意,居心不淨。

“你就因為她而說要棄我?”昭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說棄她。

她是他的母親,他卻竟說要棄她?!

“你明知而故殺,你太過分了啊。”杜衡看着她,哭了又笑。

明知故殺,還不過分嗎。

她明明知道他那樣喜歡她,卻還是要這樣對她,她為什麽要這樣啊。

她為什麽啊。

水聲激蕩,交錯着風生肆虐,杜衡似乎在一片幻境中看到,那個小姑娘,紅了臉說,她會試試的,試試去喜歡他。可是下一秒,幻境便全然消失,他又看到她紅着眼說,他們算了。

他那未曾過門的娘子啊,再也沒有了。

昭陽害他至此,還想要他當兒子嗎。

為什麽不又幹脆殺了他呢。

杜衡哭得疲累,頭痛欲裂,他又笑又哭,狀若瘋魔,失了魂魄一般地邁開了步子,離開了此處。

只留下了昭陽一個人在肆虐的秋風中淩亂。

國公府的湖很深,昭陽想借此給楊水起一些教訓,她本來是想要叫丫鬟不聲不響将她推入水中,而後,早在岸邊安排了人等待行此事。雖然,她安排的丫鬟還沒有來得及動手,就已經叫李春華先行一步。

但,她将她反複溺入水中,也是事實。

水太深了,幾乎已經叫她沒了命。

而今日,她的孩子也再也不會原諒她了。

長橋下深湖中,差點淹死了楊水起,也自此埋葬了母子之間僅剩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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