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楊水起被蕭吟帶走了之後, 一行人馬上就上了蕭家的馬車,馬車迅速駛往蕭家。

楊水起的身子已經越來越冷,就連呼吸都比之方才還要更加微薄。

蕭吟察覺到了楊水起的生命似在一點一點流逝, 面色也被吓得蒼白一片,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一旁的蕭夫人從來都沒有見過他這副樣子。

即便說她從前也不大喜歡楊水起,但現下人都只剩了一口氣,難道還要再說些什麽苛責的話嗎?

救人要緊吧。

至少,若楊水起現在真死在了蕭吟的懷裏, 蕭吟絕對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蕭夫人見蕭吟被吓得面色慘白, 心裏也不大好受,她忍不住道:“小吟,別怕, 會沒事的啊, 別這樣怕。”

小吟。

從前蕭吟年幼的時候, 蕭夫人便一直這樣喊他。

他幼年時候尚且粘人,還總是喜歡跟在蕭夫人的身後。

可是後來蕭吟再長大了一些的時候, 性子便不像是小的時候那樣,而是變得十分冷淡,後又因為一直忙于功課, 也不怎麽和蕭夫人親近。

所以, 在他年紀稍大的時候,或許只有十歲不到的時候?蕭夫人就再沒怎麽喊過他小吟,而是喚他蕭吟, 再在後來被景晖帝賜了字,便喊他則玉。

小吟小吟, 蕭吟太過早熟,這樣的名字便不大适合他了。

不是蕭夫人不願意同他親近, 是蕭吟總喜歡一個人待在自己的院子裏頭,不喜歡和旁人說話,除了兄長,沒誰和他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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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很久沒有喊過他小吟了。

因為她覺得蕭吟已經長大了,是個大人,他太成熟了,以至于她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忘了他一直都只是個孩子。

可是今日,蕭吟這副樣子,讓蕭夫人似乎看到了從前那個需要她的安慰,會依賴她的小兒子了。

她不自覺就喚出了他小時候的舊稱。

蕭吟聽到這話,果真鎮靜了一些,他的手沒有抖得那麽厲害了。

他看向蕭夫人,眼中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強勢,只剩下了空洞和呆滞。

“怎麽辦啊母親,怎麽辦啊。”

蕭吟的聲音帶着噬骨腐心的痛意。

現下他真的不知道該去怎麽辦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有解決辦法,可是獨獨楊水起逐漸變冷的身體,叫蕭吟不知所措。

為什麽會這樣,他為什麽不能早些猜到昭陽會動手呢。

昭陽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讓她進門。

他為什麽就猜不到啊。

是不是他沒用,太沒用了。

他總是以為自己還有機會,以為使些惡劣的手段,楊水起和杜衡的親事遲早會被攪渾;又以為他時不時地在他們之間出現晃眼,總會叫杜衡起疑心猜忌。

他有那麽多的想法,為什麽就不能去想一想楊水起呢。

為什麽就不能替她想一想呢。

那日在長安街的胡同裏,可以說是他讓她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他确實是讓杜衡吃了醋,可是最後的結果,還不是楊水起哭着離開了嗎。

到了最後,還是把她也傷害了嗎。

而今日,他為什麽又不能早些看穿昭陽的意圖呢。

方才,昭陽派人先行喊走杜衡離席的時候,他就應該察覺到不對勁的啊。

可是他怎麽就沒有想到。

他總是這樣,總是以為自己可以做好所有的事情,可是現下,就連人都保護不好。

他怎麽還敢如此厚顏無恥,自以為是。

知子莫若母。

蕭吟平日裏頭的時候淡着一張臉,輕易不能叫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可是今日,蕭吟的臉上一絲僞裝都沒有,傷痛明明白白地擺在了面上。

蕭夫人又如何不知道他現下在自責。

她握了握他發顫的手,說道:“小吟,不是你的錯,你現下能做到這般,已經很好了啊。”

一旁的陳錦梨也出了聲,但她生怕自己惹了蕭吟更加煩躁,只敢小心翼翼勸慰道:“表哥,吉人自有天相,她這樣良善,上天會庇護她的。”

她這樣善良的人,上天一定不會輕易奪走她的性命的。

馬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已經到了蕭家。

“快快!快去尋府醫來!”蕭夫人還沒下馬車就已經掀開了簾子去喊。

另外一邊,蕭吟也已經馬上就抱着人往府內去。

一日的宴席,後又鬧出來了這麽多的事情,現下天也已經沉了下來,血紅的夕陽染紅了半片天際,蕭家頃刻之間亂成了一團。

蕭正同蕭煦聽到了風聲之後也馬上出來查看,他們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知道蕭夫人一回了家便着急忙慌喚了府醫。

蕭吟已經抱着楊水起進了屋子,而醫師現下也已經在裏頭看病了,蕭夫人則和陳錦梨焦急地站在門外等待。

蕭正來後,緊蹙着眉問道:“不是去國公府了嗎,是出了什麽事情?誰生了病,竟這般大張旗鼓。”

不見蕭吟的身影,莫不是蕭吟不成?

不該啊,若是蕭吟,她們二人現下又杵在外邊做什麽,何不進去看看?

蕭夫人看向了裏屋,神色一言難盡,她道:“是楊家的那個。”

蕭煦馬上道:“小水?”

蕭夫人又嘆了口氣,道:“嗐,真叫倒黴的,名字裏頭帶個水字,就和水脫不開幹系,今個兒差點就叫那水給淹死了。”

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否則就蕭夫人從前對楊水起的态度,現下提起她來當也不會是這副神情。

什麽叫差點叫水給淹死了?蕭煦快叫急死了,他追問道:“母親,你說清楚些,今日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蕭夫人也不大清楚前因後果,不知道楊水起究竟是怎麽掉進了水裏。她只是後來趕過去的時候,才知道她被人按死在水裏頭的事情,具體的前因後果,還是要問陳錦梨,她一直在旁邊,知道的清楚一些。

蕭夫人讓陳錦梨來說,陳錦梨便将前因後果說了一番。

除了昭陽的事情,她還将楊水起和李春華吵架的事情也說了,她說,“李春華和楊水起吵完架,前後腳的距離,楊水起還沒有走出去幾步,就掉下去了。”

陳錦梨此話,直指李春華。

蕭煦沉吟片刻,“表妹的意思是,你覺得是李春華推的她。”

陳錦梨沒有正面應下,只是低着頭喃喃道:“她就是個瘋子。”

饒是陳錦梨再怎麽想出來作踐人,陷害人的法子,也只是自己掉入水中誣陷,裝委屈霸淩,雖說都是欺負,但李春華便是裝也不會裝,若不開心了,直接就推人。

這不是瘋子是什麽。

蕭煦自然是聽到了陳錦梨的嘀咕聲,面色也難看了些許。

李春華......

蕭正面色沉沉,冷着嗓子道:“都是些什麽人?這天底下還有沒有些正常人了。”

一個兩個的,正經事一點沒有,光想着如何害人去了。

但對楊水起,現下他也實在說不出什麽苛責的話來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雖然蕭正刻板死守,但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心中又怎麽可能沒有觸動。

蕭正臉上難得沒那麽嚴肅,他嘆了口氣道:“這事,昭陽實在有些過分了,終歸還是個小女子,如何經得如此折騰,豈不是直奔着她的性命而去?”

便是蕭正都看不下去昭陽行徑,心中唾棄不止。

若是真看不上人,何不能開口去說,非要将事情做到如此地步?

即便蕭正不想要蕭吟和楊水起扯上什麽幹系,但人都被如此虐待......還能說些什麽,蕭正現下也說不出什麽話來。

蕭煦的神色十分難看,他一直也是将楊水起當妹妹看,現下受得這等委屈,實在有些超出接受範圍。

便是光光落了水倒也還好,畢竟楊水起也會水,然而卻是強硬着被人按在了水中。

蕭煦沉聲問道:“消息可曾傳回楊家?”

蕭夫人搖了搖頭。

蕭煦想了想,便道:“我去吧,我去說這事。”

這事若叫楊風生知道,只怕是要拿了劍去尋了昭陽,還是他去說好了。

這回蕭正和蕭夫人也不曾阻攔他,任由他出門,剩下的三人無言,又将目光看向了屋子裏面。

蕭正也沒有在此事待多久就離開了,而後又是疲累了一日的蕭夫人也離開了此處,只剩下了陳錦梨等在屋外。

時間流逝,其間一直有丫鬟跑進跑出燒水,從傍晚到了天黑,約莫過了兩三個時辰,臨近亥時醫師和蕭吟也終于出了門來。

秋日的夜晚帶了幾分寒意,陳錦梨搓了搓臂膀,她趕緊迎了上去,問道:“人如何了?”

醫師搖了搖頭,又嘆了嘆氣,道:“人現下差不多是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恐怕是會留了病根,養傷的時候恐怕也會遭不少罪。”

這樣的傷,想好也是難。

聽到沒有生命大礙,陳錦梨暫且松了一口氣,但養傷遭罪,又叫她蹙緊了眉。

醫師也沒有再說些什麽,嘆着氣就離開了此處。

醫師走後,陳錦梨看了看有些失魂的蕭吟,低聲喚了聲“表哥”。

蕭吟沒甚反應,陳錦梨知他心中不好受,也不再多說些什麽,只是道:“我進去看看她。”

蕭吟聽到了這話仍舊沒有反應,他已經知道陳錦梨不會再做那樣的事情了,便也沒有阻攔。

夜晚風聲蕭瑟,饒是江北都有些受不住這些邪風,又合論蕭吟。

他身上的衣服從回來之後便也一直沒有換過,到了這個時候也都已經有些幹了,在外面只穿着一身裏衣,也終是有些冷的。

江北看得心疼,他道:“公子,你還是先去泡個熱水澡,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再來吧,不然定要着涼的呀!”

眼看蕭吟仍舊沒甚反應,就跟塊木頭似的垂着頭,江北便繼續道:“若你也病倒了,誰來照顧楊小姐呀......”

蕭吟聞此,眼神終于有了些許松動。

江北見他這副樣子,便趕緊使喚底下的人去燒了水,扯着蕭吟去了淨室內。

淨了身後,蕭吟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出去,墨發未幹暫披散在了身後。

廊庑之下,他瞳孔深邃,步伐深沉,這副樣子比平日看着帶了幾分陰鸷之氣。

待他淨完身換完了衣服回來之時,沒想到陳錦梨還在裏面。

陳錦梨正坐在床邊,看着楊水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就連蕭吟過來了也不曾察覺。

蕭吟輕咳了一聲,她馬上站了起來。

“這裏有我,你回去休息吧。”蕭吟無甚表情說道。

他守在這裏就好了。

他想要守着她醒過來。

陳錦梨聽話的從床邊走開,她知道現下這個時候蕭吟的心裏頭比誰都難受,也比誰都想要守着楊水起醒來。

她往外走去,路過蕭吟時候,還是忍不住道:“表哥,從前的事情......”

她真的知道錯了。

真的對不起。

害得他們成了如今這樣。

如若不是她,他們根本就不會鬧得這樣難看。

蕭吟聽到她的話,還沒有待她說完,便出聲阻止,“我知道的,你不用再說了。”

這回,他看得出來,陳錦梨終于不是再做戲了。

她從前自以為自己的演技高超,實則在衆人眼中破洞百出,現下真心實意的道歉,也顯得情真意切。

但陳錦梨以為,若沒有她,蕭吟和楊水起走不到今日這樣的地步,也是大錯特錯,沒有她,亦是會有別的事情,蕭吟一日不認清自己的本心,楊水起遲早一日棄他而去,陳錦梨亦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罪不至死。

陳錦梨在蕭吟這裏罪不至死,但在楊水起那就不一樣了。

原不原諒陳錦梨的事情,一切都只能等她醒來再說了。

陳錦梨走後,蕭吟便坐到了床邊,他垂眸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

她的身上已經換好了幹淨的衣裳,肌膚在微弱的燭火之下冷若白瓷,脖頸纖細的厲害,依稀能看到血管跳動,即便是昏迷的狀态,面上眉頭依然緊緊蹙着,眉宇之間昭顯着無限的苦痛。

屋內的人已經退了幹淨,只留下了他們二人。

一頭如墨黑發垂在肩頭,鼻子高挺在光下留下一片柔和,沒有平日那樣的不近人情。

燈芯已經到了該剪的長度,燭火跳動,噼啪作響,濺出了被壓抑的火花。

蕭吟伸出手指來,試圖撫着她眉頭的皺紋,怕弄醒了她,動作是說不出的輕。

微弱的燈光中,蕭吟披散着發坐在床邊,背影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寂寥。

終于,皺紋被撫平。

蕭吟本該收回手,但看到楊水起的昏睡的容顏,卻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

玉白指尖不住地顫動,眉毛,眼睛,一路劃下,直至唇畔。

而後,蕭吟若觸了電一般,慌忙收回了手。

他在做什麽呢?

可是将才手就如不受控制一般。

他在心中唾棄自己無恥的行徑,看向她的神色仍舊帶了幾分苦痛之意。

“快醒來吧,楊水起,我真的有點害怕啊。”

再不醒來,他真的有點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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