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

得了杜呈的令後, 馬車很快就往楊家的方向駛去,沒有一會就到了地方。

楊家的人聽是杜呈來了,也馬上進門禀告, 很快就被人請了進去。

是楊風生同方和師在此處同他見面。

面對杜呈突然到來,兩人一時之間也沒有反應過來,他此番所謂何事。

只是相比之前,現下再坐在一起,空氣之中都帶了幾分怪異的氣息。

事情雖說發生在杜家, 但弄成這樣的下場, 杜呈想必是最不想要看到。

杜呈也不知是倒了什麽黴,人至中年,落得這般下場, 妻子弄得兒子成了如今這樣, 而她也已經瘋瘋癫癫, 永生不能回京,事到如今, 前半生如何風光暢快,後半生都将蹉跎渡過。

杜呈這些時日過得累,唇邊也生出了不少的青茬。

楊風生看他這樣, 終是不曾說些別的什麽話, 只是問道:“國公爺今日來,是何事。”

現在他們成了這樣,再見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燈火悄冥, 燭火下,他臉上的溝壑卻尤其明顯, 不過這麽幾日,杜呈像是一下子老了許多, 他道:“子陵,伯父今日來,是有件事情想要求你。”

語氣之中竟帶了幾分懇求卑微之意。

楊風生光是聽到這話,幾乎馬上猜到了他要說些什麽,他道:“有關楊水起的事情,不行。”

杜呈有些恍然,似沒想到楊風生已經猜到了他的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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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馬上道:“子陵,你就讓小水,見見衡兒吧......就當做伯父求你的成不。”

杜衡這個樣子,解鈴還須系鈴人,恐怕只有楊水起,能叫他好些了吧。若是楊水起也沒有辦法的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楊風生不讓楊水起去見杜衡,自是再正常不過,但身為人父,他也實在不忍心再看他繼續這樣下去了。

杜呈的聲音帶了幾分哀切,他道:“衡兒他......他太可憐了,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全是我這個當爹的過錯,害他被他母親如此磋磨。天要怪罪,你要怪罪,錦辭要怪罪......就全怪我!不幹衡兒的事啊,這一切都同他沒有幹系啊!伯父求你,就讓她去看看他,讓他們說說話好不好......就說些話,你們在旁邊盯着也成啊。”

那天的水,吞沒了楊水起,還淹死了杜衡。

杜衡想不明白,怎麽也想不明白。

他走不出來,怎麽也走不出那天。

九月杜鵑,寓意美滿。

可他們最後怎麽就落得了那樣的結局。

聽到杜呈這樣哀切,懇求的話,楊風生也終有觸動。

一旁的方和師也道:“這事,同世子爺終也不相幹,落得這般,實在不該......”

說來說去,也是昭陽。

畢竟誰都想不到她竟然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楊風生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當初他們求杜呈幫忙,他也從沒有推辭過什麽,如今......再說拒絕的話,也不好。

杜呈只有杜衡那麽一個兒子。

話至此,楊風生也說不出什麽了,派人去喊了楊水起過來。

見到了杜呈,楊水起有些錯愕,見他如此蒼老,更加震驚。

分明前些時日見他,還不是這樣的。

見她來了,杜呈起身,看着她的眼神帶了幾分央求。

“好孩子,能不能跟伯父去看看杜衡啊。”

*

翌日晌午過後,楊水起上了杜家的馬車,去莊子上頭看杜衡。

楊風生和方和師不大放心,便跟着一起了。

他們二人等在外頭,楊水起一人去了杜衡所在的院子裏面。

門口處,杜呈對她道:“近些時日,他起得晚,起來之後,便喜歡坐在窗子前面,一坐便坐一日,到了晚上,月亮出來的時候,就坐到了院子裏頭,一直看着天上的的月。現下剛用了午膳,人應還坐在窗前。我和你哥哥嫂嫂等在外頭,若是出了什麽事,你喊我們就好。”

“好孩子,你去看看他,同他說說話就好了,其他的伯父也不奢求了。”

看着裏面,杜呈的眼中又湧現了淚,他道:“苦,太苦了。有緣無分,上天作弄啊......”

分明已經要好了,走到下一步了,可一切就這樣毀了。

上天何其殘忍啊。

杜呈不再說,抹了抹淚,便讓楊水起進去了院子。

院子裏頭很安靜,靜得只有風吹落葉的聲音。

清風拂過,楊水起的發絲被風吹得高高揚起。

她一擡頭,這個方向剛好就能看到杜衡坐在窗前。

他一開始眼神失焦,并沒有看到她,直到眼中出現了別樣的色彩之後,他的瞳孔才開始慢慢聚焦。

女子身上穿着稍厚的冬衣,看着比前些時日圓潤了些許。

雪膚花貌,芙蓉殊色。

杜衡一下子就認出了她來。

他有片刻錯愕,似是沒有想到她會來這裏,他就一直這樣看着她,甚至就連反應都沒有。

過了這麽些渾渾噩噩的日子,他的反應也變得些許遲鈍。

看到楊水起來了這處之後,他第一反應便是想躲。

事情過去了這麽久,他竟有些不敢見她。

因為一看到她,他便總要想起那日她瀕死的模樣。

這個樣子叫他痛不欲生。

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去回憶。

但他見到她來了,一時之間卻也動彈不得,就那樣坐在窗前,看着她走過了院子,穿過回廊,最後進了屋子。

他聽她道:“杜衡,好久不見。”

他們确實已經很久沒見。

他現在這樣,和楊水起記憶之中的那個杜衡完全不一樣。

那件事情,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杜衡擡頭看她,瞳仁微不可見地顫了一下,他看了她良久,卻遲遲沒有開口。

楊水起也沒有說話,就立在那處,叫他看着。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杜衡終于開口。

他嘴角扯起了一抹笑,看着她問,“你怎麽來了?”

從沒想過,他們還會有機會再見面。

楊水起看他笑得這樣牽強,眼眶也有些發酸。

她也強迫着自己扯起笑來,對他道:“聽伯父說你近些時日心情不好,便想着來瞧瞧你。”

杜衡落得如今這樣,楊水起心中也不好受。

從前時不時就愛吵架拌嘴的人,一下子這般頹靡不振,心裏頭冒出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昭陽做的事情,對她來說一種殘忍,對杜衡來說又何嘗不是。

她曾說他們要試試的,但最後終歸還是作罷。

冬日的風冷得吓人,争相從窗戶灌入,楊水起便是穿得多都覺有些發寒,可偏偏這杜衡衣着單薄,卻也不見得發抖畏寒。

聽到了楊水起的回答,他的眼神肉眼可見地暗淡了些許。

原來是因為父親的緣故。

但很快它又重新笑了起來,道:“我無事的,你不用……”

你不用擔心。

可杜衡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楊水起打斷。

“你有事。”她肯定道。

都這副樣子了,竟還說沒事。

杜衡先前無論如何都不會像如今這樣。

命途多舛,世事無常......确實折磨人。

楊水起的眼中不自覺帶了幾分痛色。

在來這裏之前,楊水起百般告誡自己,萬不可露出一絲可憐他的神情,杜衡這人驕傲,絕不喜歡旁人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可如今見他這樣,楊水起又怎能不痛。

她道:“杜衡,你別這樣,這事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難受了成嗎。”

這事說來說去怎麽也不會同他有幹系,錯在昭陽,不在他。

“不對,不對......就是我的錯......”杜衡聽她這樣說,不斷搖頭否認。

“是我沒用......若不是我這樣沒用的話,事情根本也就不會成了如今這樣。”

是他沒用,昭陽才能一步又一步地踐踏他們,蹂躏他們,若是他有用,若是他強勢一些,昭陽怎麽敢,她怎麽敢啊。

杜衡有點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有點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他日複一日地坐在窗邊發呆,腦海之中無數次想起九月九日,杜鵑盛放的那日。

他想,若是沒有發生那些事情多好啊。

杜衡搖着頭笑,笑着笑着就淌出了淚,他坐在窗邊,仰頭看着楊水起說道:“回不去了,對不起啊,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說,可他也不想要叫楊水起看到他這樣狼狽的樣子,只能掩面哭泣。

淚珠從修長的手指縫隙之中湧出。

他很想再見她一面,卻又怕再見到她。

她來了,他該笑的,他不應該叫她擔心的。

她很敏感,見他這樣,到頭來定會怪罪到她自己的身上去。

楊水起走到了杜衡面前蹲下,她的眼中也淌出了淚,她扯下了他那遮蓋在眼睛上的手。

但杜衡不依,抽出了手,又執拗地覆上了眼,不叫她看。

楊水起也像是同他怄上了氣,杜衡一遍又一遍地擋着眼,她就一遍又一遍地扯下了他的手。

最後好幾個來回,終于是杜衡敗下了陣來。

楊水起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腕,眼睛牢牢地看着他。

兩人的眼中都淌着淚,哭得不像話。

楊水起看着他道:“杜衡,不是你的錯,你要我說多少次,這不是你的錯......我現在已經好了,真的,你看看我,我現在是不是比從前胖了許多,他們對我都很好,所有人對我都很好......我不冷了,我真的不冷了。”

一下子,好像全世界的人又都愛她。

她現在确實過得很好不是嗎。

她哭着道:“你好好的,行不行,你這樣子,我害怕。”

他這樣,她真的有些害怕。

杜衡看向楊水起的眼中帶了幾分絕望。

這世上最叫人痛心的事,莫過于本來擁有,而後失去。

這件事情是杜衡的傷痛,是他的執念。

他道:“楊水起,我該怎麽辦啊。”

他問她,他該怎麽辦啊。

楊水起站起身來,彎了腰,用拇指替他擦拭着眼淚。

“會好起來的,向前看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又說,“我爹爹他就一直一直活在過去,你看看他,自己把自己折磨成了什麽樣子。你現在站不起來,也要試一試啊,不試一試,這輩子就這樣了嗎。”

還能怎麽辦,沒有辦法的時候,只能告訴自己向前看。

向前看什麽呢?她不知道。

但人有點盼頭,總是好的不是嗎。

她說,“杜衡,我已經走出來了,你放下,成嗎。”

杜衡看着眼前的少女哭得雙眼通紅,一遍又一遍地讓自己站起來,她受了這樣的罪,都已經要走出來了,為什麽他還非要沉溺在過去呢。

徒惹他人傷悲。

不知道他們哭了許久,楊水起也不知道給他擦了多少的眼淚。

杜衡眼含淚光,強撐了笑,對她說道:“好,我會好好的。”

最後,楊水起平複了許久的心情,擦幹淨了眼淚,才敢出去。

杜呈見她出來,馬上迎上去問道:“杜衡他如何,你去難道也還是那樣嗎?”

若是楊水起見了他,也無濟于事的話,他的孩子該怎麽辦啊。

可還不待楊水起回答,身後就傳來了杜衡的聲音。

“爹,我們回家吧。”

杜衡的眼睛很紅,一看便知道将才哭過,但聽到這話,杜呈幾近落淚,他紅着眼,道:“好,回家,跟爹爹回家。”

他終于肯和他回家了。

*

那邊楊風生、楊水起,還有方和師也歸了家去。

到了家門口,卻見蕭吟等在那處。

三人沒想到他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皆有些錯愕,楊風生先問道:“你怎來了?”

蕭吟道:“有事想說。”

他的視線落在了楊水起的身上,楊風生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待人如何從來不聽嘴巴如何說,要看怎麽做。

蕭吟這段時日對楊水起如何,楊風生看在眼中記在心裏,光是看楊水起之前從蕭家回來之後臉圓了一些,楊風生也知道,他将她照顧地很好。

見他有話想要同楊水起說,楊風生也沒說什麽,看到楊水起也沒有異樣,便同方和師往裏頭去了。

楊水起問道:“你怎麽來了?”

蕭吟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她良久。

而後沉聲道:“你哭了。”

她的眼睛很紅,蕭吟一下子就能看出來。

她方才去見杜衡了,而後就哭成了這樣。

蕭吟知道,她終究會再見杜衡的,只是沒有想到,她會主動去見,所以,在聽到暗衛傳來的消息之時,蕭吟有些不敢相信。

理智告訴他,他們不過是見一面罷了,可是不知為什麽,最後還是來找了她。

他在害怕些什麽。

她的眼睛紅得太厲害,蕭吟問她,“你為什麽要哭。”

她如實道:“我方才去見杜衡了。”

蕭吟一愣,沒有想到楊水起會直接同他說這話,他垂着頭問,“然後呢。”

嗓音聽着有些許沉悶,但楊水起卻不曾察覺到什麽不對勁。

楊水起想到杜衡,眼中又止不住得發酸,她仰頭着天,試圖讓風吹幹眼中的淚,不過她不知道,眼睛越幹,越是想哭。

她悶聲道:“杜衡他也挺可憐的啊。”

錯的不是他,承擔過錯的是他。

蕭吟看着楊水起因為杜衡而又想哭,眼神沉了些許。

她将他當什麽了?她在他的面前因為杜衡而哭,她怎麽能這樣。

她對他,還真是無情。

蕭吟露出了一抹苦笑。

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撫淨了她眼角的淚。

他似是極無奈一般地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小水,還真是心善。”

跟個孩子一樣,見到誰都會心疼。

他的手指很冰,激得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們小水......

蕭吟的語氣百轉千回,但因嗓音清冽,也不至于叫人想入非非。

他說這話的時候,再自然不過,乍一聽沒有什麽不對勁,但楊水起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她就連動作也都忘記,漲得臉色通紅,支支吾吾罵道:“蕭......蕭吟,你發什麽毛病?......”

誰跟他這麽親近了?

他這麽喊她做些什麽,登徒子啊?!

蕭吟卻仍舊沒有什麽不好意思,一副坦然模樣解釋道:“你從前說,你喊兄長為‘蕭哥哥’,所以也喊我為‘蕭二哥哥’,那既我兄長喊你‘我們小水’,為何現下我不能這樣喊你呢?”

他故意咬重了“蕭二哥哥”四字,楊水起聽得更是頭疼。

沒想到過了這麽久的事情,也要叫蕭吟拿出來說。

真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楊水起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蕭吟,畢竟當初這話是她自己說的切實沒錯。

她争不過蕭吟,轉身就要走,但蕭吟卻扯住了手臂。

他的力道很大,不能叫楊水起掙脫,但卻又不會弄疼了她。

楊水起瞪他,想要問他要做些什麽,但蕭吟先一步堵住了她要說的話。

他道:“楊水起,不要哭了,至少,不要當着我的面為他哭了。”

“我會吃醋。”

他低垂着頭,長睫遮住了眼眸,只在眼底投出了一片陰影。

說這話的時候還帶了幾分委屈。

他在旁人的面前,向來是霁風朗月,甚說帶了幾分冷若冰霜,但在楊水起的面前,分明她還什麽都不曾做過,他卻總是一副被她欺負了的樣子,時不時便要委屈。

偏偏楊水起心軟,最吃這一套。

以至于她時常會覺得不好意思,以為是自己的過錯害他成了這樣。

蕭吟的話太過露骨,楊水起若再聽不出來,就是傻子了,她悶悶地“哦”了一聲,眉頭緊緊蹙着。

既掙不開蕭吟的手,她便瞥開了頭去,不願意去看他。

蕭吟見她如此,幾乎立刻就知道她是不喜歡他說這樣的話。

若是旁的事情,蕭吟或許馬上就服軟了,可是在杜衡這件事上,他卻意外的執拗。

執拗到了過了界都不願意松口。

便是他從來沒有立場去說些什麽吃醋的話,卻也還是說出了口。

說得還是如此直白。

楊水起不想理蕭吟,蕭吟卻不肯放手。

兩人陷入了無聲持久的對峙,空氣都變得有幾分焦灼。

最後還是蕭吟敗下了陣來,他漸漸松開了手,看着楊水起離開了此處。

蕭吟立在寒風之中,他面上情緒平淡至極,卻又像是藏着深深的無力感。

想說的,不敢說的,今日都說了......

顯然楊水起不接茬。

她礙于這幾日他幫過她,也不好意思明說,但不曾明說的話,蕭吟不是不懂。

她的每個眼神、舉動,都在告訴蕭吟。

喂,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去吃醋。

*

那日過後,兩人心照不宣沒有去提起此事,即便蕭吟時常會再去楊家,但卻沒有再同楊水起見過幾面。

楊水起避着他不肯見,蕭吟也沒有主動尋她。

一來二去,便是連碰面的機會的沒有。

蕭煦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古怪的氛圍,這日他實在忍不住去問,“你們這是怎麽了?鬧別扭了還是怎麽,這麽冷着是為什麽?”

之前即便說楊水起同蕭吟沒多麽親近,可兩人之間的相處也不至像現在這樣僵硬。

他們之間刻意回避,即便不慎碰面,場面也十分尴尬。楊水起不自在,蕭吟也悶着聲不說話。

幾人都叫他們這樣弄得沒頭沒腦,說也不敢多說什麽。

蕭煦和楊風生也不知道兩人之間是怎麽了,沒了法子,蕭煦便自己私底下來問問蕭吟到底是怎麽了。

蕭吟瞥開了頭去,不看蕭煦,手指扣弄着腰間系着的玉佩,他悶着聲道:“沒怎麽。”

還說沒怎麽。

沒怎麽,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做些什麽?

沒怎麽,每日一副旁人欠他幾百兩銀子的樣子?

蕭吟是不大喜歡笑,多數時候也不過是面無表情罷了,也不至于每日垮着一張臉,可是這幾日,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心情不大好。

聽楊風生說,前幾日楊水起去見了一面杜呈。

定與此事有關。

蕭吟的情緒起伏如此之大,多半也只有楊水起能影響他。

蕭煦試探問道:“你吃醋了?”

楊水起見杜衡,所以他吃醋了?

蕭吟好面子,蕭煦本以為他不會承認。

可沒想到他竟然“嗯”了一聲。

就是現在聽着都還有幾分委屈。

蕭煦不常見到蕭吟這樣,覺着有趣,笑出了聲來。

收到了蕭吟略帶幽怨的眼神,蕭煦捂嘴掩笑,他輕咳一聲,忍着笑道:“就因為這事,所以這幾日就一直憋着氣了?男孩子嘛,要大度一點。”

蕭吟搖頭,他道:“不是這樣,她根本一點都不喜歡我。”

她為杜衡說話,是情理之中,即便他吃醋,他自己晚上回家也能很好調理回來,但讓他覺得挫敗的是,楊水起根本就一點都不喜歡他。

一點都不......

蕭煦明白了蕭吟的意思,這事确實夠叫人氣餒,也實在叫人同情,但蕭煦聽後,卻還是笑着問他,“所以她不喜歡你,你就也要跟着怄氣?不理會她嗎?”

楊水起不理他,他竟也跟着怄氣。

“則玉,感情這件事啊,最忌諱的便是好勝心了。”

“若她一直不理你呢,你也這樣一直一個人生悶氣嗎。”

當然不行。

蕭煦又打趣道:“你也知道的,反正她不喜歡你,你現下不在她跟前晃蕩,她還開心些呢。”

蕭吟松開了手上的玉佩,不再扣弄,他道:“我明白兄長的意思。”

他又道:“我只是心裏難受,我沒想同她賭氣。”

他對自己定位尚且清晰......尚且還不敢怄氣。

蕭煦看着蕭吟,想到了他們如今這樣,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還能怎麽辦呢。

前路漫漫啊,蕭吟還有得些苦頭好吃。

*

這些日子,楊風生和蕭家走得極近,而朱澄那邊同宋河越來越近之後,也徹底和蕭家撕破了臉皮。

蕭正知道朱澄的行徑之後,也生了很大的氣,一開始只是氣他同小人交好,但是後來,見朱澄待蕭家态度如此冷淡,很快也就想明白了其中龃龉。

只怕這朱澄,擇小人,而棄清臣。

原這口口聲聲心有大義的皇太子殿下,亦不過如此。

既朱澄選擇了宋河,蕭正亦是有自己的氣節,也不會再眼巴巴貼上去。

他氣得連着幾天都沒吃下去飯,氣得人都消瘦了些許。

因着這事,他也疲于再去琢磨蕭煦兄弟二人的舉動,和楊家走得近便近些吧,只要他們暫不鬧出什麽大事,他也都懶得再管。

京城下,這兩三月,大家也難得相安無事。

只風平浪靜之下還藏着詭谲雲湧,殺機四起衆人皆心懷鬼胎。

日子不知是何時入了冬,天氣越發寒冷,冷風越發淩冽,一轉眼,就悄無聲息到了寒冬時節,萬裏荒寒,夕陽也被染了幾分漠色。

臨近年關,北疆的戰事也快要收尾,自從楊奕帶着朝廷的軍需來了北疆之後,過五關斬六将,在後方部署派将,這處形勢一片大好。

戰線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楊奕打算趁着過年之前早些結束這裏,若不出意外,北疆的将士百姓還能過個好年。

短短幾個月,這裏打不贏的戰,嬴不下來的局面,在有了他之後,一切好像都好起來了。

如果不是他,這裏或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北疆邊鎮現下也有不少的百姓都給楊奕送東西來,左右不過是些自家做的東西還有北地的特産。

北疆屬苦寒之地,寒冬時節,比京城那處還要冷上幾分,楊奕已經裏三層外三層裹起了衣服。

整個人顯得更加圓潤。

他現下正坐在案前,琢磨着接下來的戰事。

燈火如晦,楊奕神色專注。

越是這樣的關頭,越不能放松,到了收尾之時,一朝不慎,滿盤皆輸。

楊奕不是将軍,他不會打仗,但他是天下的首輔,是景晖帝六年橫空出世的狀元郎。

所以,這個世上,就沒有他不會的事。

打仗亦像是在下棋,皆是博弈。

楊奕是一個出色的執棋者,在人才輩出的京城中,官場上,鬥得過他的一只手都數得過來,而對付蒙古小兒,更不過時間問題。

快要過年了,也不知京城那邊如何。

他不知道楊水起還在不在生氣,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看他給她留下的信。

但他想,按照她的那個性子,多半是不會看那封信。

也罷,看了也是徒惹傷悲。

倒不如不看。

只是這樣的話,他那些沒有說出口的話,恐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去說了。

就在楊奕出神之際,帳篷被人掀開,他擡頭看去,就見胡寧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走了進來。

胡寧将東西堆到了桌案旁,指着給楊奕看,他道:“大人,您瞧瞧,老百姓們又給你送東西來了。”

楊奕于北疆的百姓而言,宛如救世主。

雖說從前時候,他們從沒有見過楊奕,卻也讨厭這個傳聞之中的奸臣宰相,但是現在,毫不誇張的來說,就是他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邊陲之地,時常有蒙古将兵進犯侵擾,燒殺搶掠,奸殺婦女,無惡不作,可沒有誰能護得了他們。

連年的戰争,最受苦的終究是百姓。

若不是楊奕來了,他們這個年多半又是要在血光之中渡過。

楊奕低頭看向了腳邊堆着的東西,瞬時有些頭疼,他道:“拿來做什麽?都要過年了,還往我這裏送東西幹嘛。送回去,叫他們留着好好過年。”

他們本來就不容易,這麽些東西也不知道是怎麽籌來的,拿來給了他,他們年怎麽過?

楊奕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知道他們一年到頭來,最盼的也就是過年這會了。

這也是他為什麽着急趕在過年之前,結束這場戰争。

因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過個好年了。

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

楊奕也算是些許幸運,在這樣的名利場中争權奪勢數年,心中倒也還存着最本初的良善。

胡寧出身仕宦人家,也不曾過過什麽窮苦日子,他不明白,他們送的東西也并不算得多麽貴重,不過是盡了他們自己的一點心意而已,怎麽就至于過不了好年了?

楊奕看明白了他眼中的質疑,淡淡道:“這已經是他們能拿出來最好的東西了,讓人挨家挨戶送回去吧,告訴他們好好準備過年就是了,不用想着我,我這麽大個人,好着呢。”

見楊奕這樣說,胡寧也不再堅持,應了聲,但他又捕捉到了楊奕話裏面的另一句關鍵詞。

他擡首看向楊奕,問道:“大人是說,過年前能打完仗?”

雖說是在意料之中,但從楊奕口中說出,胡寧才能安心。

楊奕道:“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胡寧有些擔憂道:“如果有意外呢......”

“有我在,沒意外。”楊奕淡淡道。

有他在,沒意外。

若是旁人說這話,胡寧只會覺得那人狂妄之極,竟敢去說這種不要臉的話。

可是,他可是楊奕啊。

楊奕說這話,胡寧只想要落淚。

終于能結束了,這場仗,打了這麽久,終于能說結束了!

他們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犧牲了太多的性命,好在,結果總算是好的。

胡寧眼中有淚,他道:“大人說沒有意外,那想來定是順順利利的,到時候,之前一萬士兵的事,我自會回京認罪。大人你,也能回去過個好年了。風生和水起,還在家中等你吧。”

回去過年......

實在是奢望。

楊奕走不出北疆。

錦衣衛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他們不會讓他回去的。

若北疆一日不寧,楊奕一日不死。

若北疆平定,那麽他也一定會被卸磨殺驢。

景晖帝能忍受他至今,不過是因為他有價值。

北疆早日安寧,楊奕的死期便也到了。

這事楊奕再清楚不過。

他也大可以一直拖着戰事,一直延長戰事,那樣,景晖帝又能拿他如何。

但,他實在不忍看他們再受苦。

一條命罷了,拿去吧,拿去罷了!

帳中燭火飄搖,就如楊奕這如浮萍般漂泊的一生,他這一生自兄長死後,就從沒有再安定過了。

楊奕聽到胡寧的話,笑了笑,只這笑帶着說不出的凄涼,他道:“好,回京,回京過年!”

胡寧從這裏出去之後,楊奕又低頭琢磨起了戰術,就在這時,帳篷外來了個小兵打扮的人,說是有事禀告,楊奕将人放了進來。

楊奕沒有擡頭看他,問道:“有什麽事情便說吧。”

小兵卻沒有回答,只是拱手道:“首輔大人,有要事相商,可否請人回避?”

楊奕聽到了這話,擡頭看了他一眼,非常眼生。

他淡淡道:“又不是什麽見不得的人的話,說就是了。”

這個臉生的小兵聽到了這話,卻道:“是京城裏頭的事情。”

京城裏頭的事情?

京城裏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帶來的人彙報的,他怎麽會不認識?

但京城,除了楊家的事情,還有旁的事。

楊奕猜到了他的來路不尋常,也不擔心他是什麽刺客之流,因為刺客根本就不會提起京城,只會徒惹了他的猜忌。

恐怕,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話要說。

楊奕讓旁的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了他。

他道:“說吧,是誰叫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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