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蕭吟被蕭煦背去了屋子裏面, 醫師也早就已經等着,他見到蕭吟的模樣登時也被駭了一大跳。
蕭吟這副樣子,同死人有何異?
醫師光是看看都止不住地搖頭嘆氣。
這樣冷的天, 這樣不要命地打板子,誰能活?誰有命活。
他不住地嘆氣搖頭,蕭煦見了急道:“快看看啊,再嘆氣人真要沒命了啊。”
醫師忙去看趴在床上的人。
蕭吟趴在床上,背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白衣已經爛得不成樣子了, 他又蹲下去看他的臉,更是驚懼。
七竅流血......将死之氣。
“救......救不了啊......”醫師哆哆嗦嗦說道。
可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旁幾乎有些崩潰的蕭夫人撲了上來, 扯着他說道:“救不了你也死, 救不了你跟着陪葬!”
怎麽救不了, 怎麽就是救不了呢?!
“當初有大師給他算過命,說他一生昌通無阻, 他現下才二十不到。救不了?你分明胡說!”
看到蕭夫人瘋成了這樣,蕭煦只能先把她扯了出去,而後對醫師道:“還請你, 竭盡全力。”
醫師道:“我若能救, 自然不會見死不救。但,恕我話說在前頭,千分裏面就一分的活路。”
人打成了這樣的時候知道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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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了法子, 有蕭夫人的威脅在先,他也只能硬着頭皮進去了。
屋子裏, 蕭吟半死半活。
屋子外,也是水深火熱。
這樣的雪夜, 凍得人心都要涼透了。
蕭夫人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哭,她的形容一下子也憔悴了許多,因着方才拉拉扯扯,發髻衣服也有些許的淩亂,她道:“則玉若是出了什麽事,我怎麽辦啊,我該怎麽辦啊!他都還沒有及冠,若他這樣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陳錦梨一直在旁邊安慰着她,她道:“姑母,你不要這樣說,不要說這些話......表哥吉人自有天相,不會出事的。從前靜能大師說過的,說過他能順遂安康,你聽見了,我也聽見了的,他氣運在身,一定不會出事的......”
蕭夫人聽到這話卻是哭得更叫厲害,“什麽氣運,都是假的,哄人的!若真好命,能落得如今這般?是不是因為楊水起?為什麽自從碰到了她之後就沒有什麽好事了......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是順風順水。”
蕭夫人哭得太過厲害,說得話也帶着說不出得苦意。
她想起來,确實在碰到楊水起之前,蕭吟十幾年也不曾有過什麽事,偏偏就在碰到她之後,什麽事情都冒出來了。
如今,如今竟是連命都要保不住了。
還說什麽狗屁氣運!
蕭煦在一旁出聲道:“母親,你還不了解他嗎,他從來都不是貪圖順遂之人。”
他這一生,承氣運而生,出身鐘鳴鼎食之家,世人厭他、喜他的,哪個不稱他為頂頂好的公子,他只管娶妻生子,考取功名,将來只管等建功立業,青史流芳。
或許說,若是之前沒有碰到楊水起,他的一生走向或許早就已經能夠預見。
但,若真是那樣,蕭吟或許也會成為自己最讨厭的人。
沒有楊水起,他或許從來都不會去共情楊家,沒有楊水起,他也會是屠戮他們的人之一。
沒有她,他見衆生皆無色。
他今日若死,為了這事而死,從來都不會叫人意外。
蕭煦疲憊得阖上了眼,他道:“再來一次,他會做這樣的事,再來十次,亦是,千次百次,他都如此。則玉若真挺不過來了......他也不會後悔。”
陳錦梨垂着眼道:“不後悔,就好了。”
她的眼中帶了幾分悲色,聲音也帶了幾分悲意。
“當年我的爹爹、娘親死了,是姑母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去蕭家,我從來都不曾後悔過這件事,因姑母待我,真的很好,你将我當成了親孩子。可我卻擺不清自己的位置,起了不該起得心思,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楊水起也沒娘親,她娘很早很早就死了,可我說了那樣的話,做了那樣的事,我事到如今,每日都覺折磨,後悔至此,也不知該如何賠罪。”
楊水起雖不像從前那樣厭她,可終歸也是不會忘記那件事的。
她不忘記,那,陳錦梨便也要一日一日被這件事情折磨。
陳錦梨尚存一絲良心,這一絲良心,極容易被其餘的東西遮蔽,而做出不可估量的惡事,可就又是這一絲可笑的良心,将她折磨得不生不死。
陳錦梨說了這些傷心的話,擦着淚,她道:“所以說,若表哥做的事情,不後悔,就已經是天大的好事了。”
若她也有機會做出這樣不後悔的事來,也是喜事一樁。
蕭夫人被他們一勸,也知是自己情急之下,又說出了這樣偏頗的話,蕭吟是何脾氣,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不知道嗎。他自己一心求死,誰都攔不住啊。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扯着蕭煦道:“你能不能去楊家,去叫楊水起過來,他不是最喜歡她嗎,你就讓她陪他說說話,不管聽不聽得見,說說話就行了!”
他們同他說話,他不見得喜歡聽,楊水起呢?楊水起掉個眼淚他都心疼得不行,她來見見他,行不行啊。
若是她同他說說話,會不會好一些呢。
楊水起......
說起楊水起,蕭煦現在冷靜下來,才回想起了方才蕭吟昏迷之前給他留下的話。
“北疆的塵牧村......楊奕......可能還活着。”
楊奕活着?他怎麽會還活着。
蕭吟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
但不論說蕭吟這話是什麽意思,從北疆傳回來的消息就是楊奕已經死了,即便說有什麽隐情,恐怕要等蕭煦過幾日親自跑北疆一趟才能知道了。
他要親自去塵牧村探個究竟。
蕭煦見蕭夫人現下要楊水起來蕭家,不免有些頭疼道:“楊奕身死的消息才剛傳回京城,您是讓她怎麽來?”
蕭吟從楊家回來之後就出了事,若他後來真的活不下去了,楊水起又會怎麽想。
方經歷喪父之痛,現下如何再能受到旁的打擊。
聽到蕭煦這樣說,蕭夫人再也忍受不了,“你們人人都為她着想,我呢?那我呢!你們皆想要我白發人送黑發人!皆都要我不好過是不是?你們都不願意去,我去,我自己去!”
人人都良善,人人心中都有他們的大義,各個有血有肉。
他的丈夫為了大義要打死她的孩子,她的孩子為了他自己的理想,也視死如饴,她呢?
可那是她十月懷胎,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生下來的孩子!
今日這惡人,她不當也要當,就是押也要将楊水起押過來!
天邊已經冒出了白光,折騰快有一夜,這除夕就這樣稀裏糊塗,爛七八糟的過去了。
見蕭夫人這般激動,蕭煦沒了法子,起身道:“母親別再氣了,我去就是了。”
若她再氣出個好歹來,真是要完了。
見到蕭煦答應,蕭夫人也不再這般強勢,她馬上軟了話頭,紅着眼道:“你去将人請上門,就讓她同小吟說幾句話,就幾句話,聽個響,有點盼頭就是了......”
*
蕭煦馬上縱馬趕去了楊家。
門口沒有人攔着他不讓進,見到是蕭煦,都馬上給他讓了路來。
他去了堂屋。
這裏還是一團亂,楊風生坐在地上,已經累得睡着的方和師靠在他的身上,楊水起倒沒了身影。
兩人面上都帶着淚痕,一看便是剛哭過。
想也知道是為何而哭。
蕭煦來之前,還曾在想,如果楊奕當真活着,蕭吟為什麽不早些說,可是看到楊風生他們這樣心傷,若是他,他也不敢說。
聽蕭吟的意思,恐他确實在背地裏做了手腳,但他也不能确定楊奕是不是能真的活下來。現下同他們說楊奕活着,但若沒有救下來呢?
如此一來,實在殘忍。
即便蕭煦知道一些內情,現下确實也不敢說那些打包票的話。
眼前落下了一片陰影。
見到蕭煦來了,楊風生擡頭去看他。
“怎又來了?”
聲音帶着說不出得沙啞,若被砂紙磨過了一般,方才一定哭了很久。
楊風生其實也愛哭,只不過這點只有親近的人知道。
兩人相視,皆是滿面疲憊,眼中有血絲,嘴邊冒出了青茬,就連身上的衣服都皺得不像話。
見蕭煦低眉不語,楊風生擡頭看他,先問道:“是蕭吟出事了?”
方才蕭正來抓人,差點氣得都要在這處殺了他,所以,他回去打他了是嗎?
楊風生提起蕭吟,蕭煦終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淚珠砸到了楊風生的臉上,他道:“他快死了......他快被我爹打死了......”
蕭煦素來百折不催,便是無論什麽時候都是擺着笑臉,天大的事情,在他的身上也不過爾爾。
可是現下他竟然哭了。
楊風生聽到這話,身子忍不住顫動了一下,帶醒了懷中的方和師。
“蕭吟快死了?”楊風生錯愕道。
方和師一醒來就聽到這樣的噩耗,臉上也浮現憂懼之色。
蕭煦意識到了自己失态,他邊擦眼淚邊道:“他和父親吵了很大一架,他跪在祠堂前面,挨了幾十棍的家法,被打得七竅流血,幾乎沒氣了......”
說是吵架,倒不如說是蕭吟單方面的惹怒蕭正。
竟這般嚴重?!
楊風生本來只是以為,頂多抓他回去罰跪一下就是了,怎麽會将人打成了這副樣子?
楊風生來不及問些別的,直接問明蕭煦來意,“那你怎又來了楊家,是有什麽要我們幫的嗎。”
“讓小水去看看他成嗎。”
*
天已經亮了,楊水起一夜未睡,眼底青黑明顯,眼睛也腫得不像話,她就那樣在桌子前坐了一夜,一直哭,哭累了就停會,有了力氣就又開始哭,饒是肖春如何勸,都止不住淚。
她一想起自己曾經對楊奕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便疼痛難忍。
越是想,越是苦痛。越是苦痛,卻又越是想。
她終于肯去打開楊奕去北疆之前給她留下的信。
這是她最後留給她的東西了。
幾個月過去,這封信件被她來回揉搓,已經皺得不像話,四角都已經有些微微泛黃,上頭寫着四個大字,“吾兒親啓”。
她撕開了封條,拿出了有些微微發黃的信紙。
幾個月來,她都不敢去看這封信,現下終于打開了它。
粗粗掃去幾眼,就已經又淚流滿面,寥寥數語,卻不堪卒讀。
“吾兒水起,見字如晤,展信舒顏。知兒不願複與言,別無他法,只作信述吾之所想所感。欲言太多,卻又不知道該去從何說起。其一,說來慚愧,自子生後,便不多關照,只能任你同兄長一起作伴,罪甚罪甚。其二,只為一己私利,為複兄仇,而害你兄妹二人家破人亡,亦抱歉良深。”
“吾知我不配為人父,亦知你心中有殇,只說再多對不起的話,現今為時已晚。偶至深夜,吾常夢汝淚眼婆娑,悲不自勝,見汝此,吾亦苦不堪言。這一別,千裏咫尺,或不複再見。”
“筆落至此,只兩願,一願吾兒身安好,二願,莫為吾泣。”
莫為吾泣。
她怎麽能不為他去哭。
楊水起哭得眼睛都痛了,不知不覺就将手上的信緊緊攥在了手裏,揉搓成了一團,皺巴得不像話。
楊奕知道,那個時候楊水起氣在頭上,不論說什麽她都不會去聽,越是說她反倒是越要氣,所以,他留下了這樣的一封信,将他不能說出的歉意,都寫在了這個上面。
若她看了也好,不看,那也好。
楊風生幾人趕到的時候,楊水起絕望的哭聲将好的傳到了他們的耳中,嗓音聽着都已經啞得不像話了。
蕭煦驚道:“這是哭了一夜嗎?”
怎麽嗓子都哭成了這樣。
楊風生又哪裏知道,他沒有回答,已經跑進了屋子,就看到楊水起趴在桌上,哭得脫力。
楊風生看她這樣,心疼得不行,抱着她道:“別哭了,不要再哭了,哥哥在,不要再哭了......再叫哭下去,眼睛不要了,嗓子也不要了......”
楊水起哭了一整個晚上,她被楊風生死死地抱在懷中,嗓音嘶啞,“哥哥,沒有爹爹了,再也沒有爹爹了......我不該說那樣的話的,我不該的啊......“”
聽着她哭,楊風生也只能一直拍着她的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頭上,不停地說,“不是你的錯,傻孩子,真的不是你的錯......”
方和師不忍再看,背過了身去,掩嘴哭泣。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水起才平複了心緒下來。
見楊水起如此,蕭煦在一旁都不忍心再開口提起蕭吟的事情。
她的狀态這樣差,他怎麽好意思再讓她去見蕭吟。
楊風生看出來了蕭煦的踟蹰,也明白他的擔憂。
但蕭吟成了如今這樣半死不活的模樣,和他們都脫不開幹系。
他也做不到見死不救。
他先一步開了口,對楊水起說道:“小妹,去看看蕭吟吧,他快死了。”
楊水起聽到這話,有瞬錯愕。
假的吧。
他怎麽會死。
他那樣厲害的人,竟也會死。
但楊風生沒事又說這樣的謊話騙她做什麽?
她看到一旁站着的蕭煦,面色也是難看得不像話。
她顫着聲道:“他怎麽了?是因為昨日的事情嗎。是因為說,他來了楊家,說了那樣的話,所以回去挨打了嗎。”
蕭吟說那樣的話,放在哪家都是要挨打的,遑論說他爹是出了名刻板守規的蕭次輔。
可他,怎麽能将他往死裏打呢。
楊水起看着蕭煦道:“我去看看他,我跟你去看看他。”
*
京城的瓢潑大雪連續下了好幾日,可是怎麽下,好像都沖刷不淨地底的髒污。大年初一,家家戶戶合家歡樂,一大早就有鄰裏之間的問候熱鬧聲。
車轅疾速駛過,在雪地上留下了抹不開的痕跡。
蕭煦本見楊水起整個人疲憊得不像話,是想要叫她睡會再去,但她執意要先出門,便也沒了辦法。
最終也只在馬車上面小睡一會作罷。
很快,便到了蕭家。
蕭夫人左等右等終于等來了人。她馬上扯上了楊水起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麽,然而看到了她的面色之後,戛然而止。
一張毫無血氣的臉被包裹在了鬥篷裏面,露出來的眼睛腫成了兩個核桃,同平日裏頭那個明媚的小姑娘看着完全不同。
即便是裹着碩大的鬥篷,但寒風還是将她的臉頰吹成了冰。
蕭吟慘,可楊水起看着也好慘。蕭夫人忍不住伸手撫上了楊水起的臉,心疼地摩梭。
不過也才是個孩子,年紀小小,喪父喪母。
婦人溫暖的手指讓楊水起微微一怔。
她有些錯愕地看向蕭夫人。
蕭夫人看她這樣,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落起了淚,她哭着道:“對不起,對不起啊......本不該叫你這樣的時候過來的,但是小吟,他在裏頭救了整整一個晚上,醫師都換了一個又一個,可還醒不過來,氣也越來越弱......我想,他喜歡你,他那樣喜歡你,你同他說些話,便總能好些。”
說完了這話的下一刻,蕭夫人就收回了手,溫暖抽離,楊水起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見她竟直直往地上跪了下去。
“好孩子,當初梨兒......梨兒說了你母親的壞話,是我的不好,是我的不對,是我将她教成了那樣,蕭吟他偏袒他妹妹,也都是因為我在背後一直撺掇作梗,當初是我不叫他同你親近,是我......全是我。你的母親,亦是我對不起她,說來說去,若不是我,也不會攪得她泉下不寧。你若要怪,就全怪我行嗎......”
楊水起沒有想到蕭夫人竟會做出了向她跪下這樣的事情。
她一夜未睡,腦子混沌不堪,看着她的舉動,不知所措,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陳錦梨和蕭煦在旁邊見蕭夫人這樣,都流出了淚。
她這樣驕傲的高門夫人,現下竟就這樣跪下去了。
陳錦梨哭得猶為心傷,她的姑母,因為她曾經做過的錯事,而成了現今這般。
“若一切有錯,千錯萬錯,也都只在我一人身,你就看看小吟吧,好孩子......你看看他成嗎......若你心裏頭還在難受,我給你磕頭也成......”
說罷,她就當真要往地上磕去。
她曾最在乎的禮儀,臉面,全都不要了,她就想要他的兒子活下去。
便是那麽一點的希望生路,她也要求來。
楊水起終于有了反應,她蹲了下去,想要将蕭夫人扯起來,如何都扯不動。
見她如此,楊水起道:“他是因為我們而如此,你不說這些,我也要看他的。”
她說,“伯母,起來吧。你這樣跪我,要我如何是好啊。”
蕭煦和陳錦梨見她松口,終于上前來拉勸起了蕭夫人。
可蕭夫人聽到了楊水起的話卻哭得更甚。
恨啊,恨只恨她從前有眼無珠啊,怎就會去讨厭這樣的好孩子啊!
楊水起沒再和蕭夫人說什麽,去看了蕭吟。
救了一個晚上,醫師該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也只能聽天由命。蕭吟始終沒有轉醒跡象,就連身上的人氣也越來越少,怕就怕他這口氣就是連今日都撐不過,就沒了命。
屋子裏頭的人已經退了幹淨,晨曦透過窗棂照進了屋內,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即便蕭吟身上的傷被清理了幹淨,可整間屋子,始終彌漫着一股血腥氣,濃得嗆人。
蕭吟就那樣安安靜靜地趴在床上,手被枕在頭下,臉朝着外邊。
他除了整張臉色蒼白駭人之外,竟看着同平常之時無異。
她幾乎看不到他在呼吸,肉眼也看不到他的身體有所起伏,她有些害怕地将手伸到了他的鼻下。
氣息微弱冰冷,噴灑在指尖。
還有氣就好。
她收回了手。
楊水起看到蕭吟這樣,都不敢去想,他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能将他折磨成如今這樣的,定然是厲害、可怕極了的懲罰。
她累極了,幹脆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趴倒在了床邊。
他們都讓她跟蕭吟說說話,她便斷斷續續開口說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麽,也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麽,她只覺事到如今,再因為過去之事而耿耿于懷,好像也有些不大像話了,該跪得不該跪的都跪了,而蕭吟被打成了這個樣子,也實非她所願意看見。
楊水起道:“蕭吟,你怎麽這樣啊,怎麽這麽壞啊。是不是又去故意把自己折騰成了這樣,是不是又想要叫我去心疼你?反正你每次都要這樣的。”
他總是喜歡去做這些事情的。
“可是你怎麽能不要命呢,你怎麽能這樣不要命呢。”
便是想叫人心疼,也不能将自己的性命都搭了進去啊。
她說,“你醒醒行嗎,過去的事情我不再想,也不會再提,我原諒你了,蕭吟,你這樣厲害,總不能就真這樣死了啊。”
楊水起眼角滴出了淚來,她直起了身來,顫着指尖,去摸蕭吟的臉,視圖感受他身上的溫度,但只冰得吓人。
楊水起看着他哽咽道:“我已經沒有爹了,你若再沒了,我真走不出來了啊。”
京城的雪太冷太冷,冷到她走不出來。
楊水起淚眼朦胧,并未看到床上少年的手指不住地抖動了下。
就那麽一瞬,從始至終,無人所覺。
蕭吟還最後還是沒能醒來,他昏迷了整整五個時日,也沒有轉醒的跡象,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好歹還存着一口氣,不至于說真就那樣死了。
醫師也覺神奇,他本以為,蕭吟撐不過那日,沒想到倒還真能存了口氣活下去。
蕭夫人一直用雪蓮、人參吊着蕭吟的命,她現在也不奢求別的了,還有氣就行。
而楊水起也會時不時來看他幾眼。
日子很快過去,楊奕的屍身還在北疆沒有回來,聽聞是由那個北疆總督胡寧送回來,運這個少說要有一月餘的時間,現下沒有棺椁,楊家人便是想辦喪事都辦不了。
而蕭煦也在昨日,動身離開京城,說是有公務要去外地辦,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又是去做些什麽。
只知道,這一去,便是要去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