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一月很快過去, 轉眼之間就入了二月。
蕭吟昏迷整整一月不曾醒來,而蕭煦趕去北疆,一路跑死了不知幾匹馬, 整整二十多日,才終于趕到。
蕭煦來之前曾問過蕭吟的暗衛,可否知曉塵牧村這個地方,本不過是抱着僥幸的心情去問,倒不曾想, 竟還真有人知道此地。
北疆地域遼闊, 有不少的小鎮小村,若他沒頭沒腦來尋,也不知道該尋到什麽時候去, 拿到了具體的地址, 便好尋人多了。
他按着暗衛給他的地址, 尋到了蕭吟所說的塵牧村。
村口的一塊巨石上面寫着三個大字,“塵牧村”, 往裏看去,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邊陲小村。
不敢去想,楊奕真的會在此處。
北疆風沙大, 冬季冰寒, 蕭煦趕了二十來日的馬,身子早就已經吃不消,一下了馬, 落了地,鼻中竟開始流了血。
手下的人見他此等模樣有些擔憂, 他道:“公子,我們莫不如找個地方歇歇腳先吧。”
蕭煦抹了把血, 搖了搖頭,他道:“找人要緊,低調小心行事,挨家挨戶,趴窗戶,上房梁都行。不可錯漏,每一家都要尋。”
只能這樣了,為了不打草驚蛇,也只能用這樣最古樸的法子去尋人了。
若能找到人最好,若找不到......該如何是好啊。
想到楊風生和楊水起兩人,蕭煦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可是還不待到手下的人應是,那塊寫着村名的巨石後面走出了一人。
是個女子。
Advertisement
看着只有十七八歲的年紀,穿着樸素,面龐雖算不得多驚豔,但眼眸明亮,透露着一股質樸清新之氣。
她站在石頭旁,看着蕭煦一行人,問道:“你們就是從京城的那個大家族來的人嗎?”
北疆邊鎮,說的都是中原話,但因為遠離天子腳下,在鄉鎮之中,難免帶了幾分鄉野之音。
她仰頭看着端坐馬背的蕭煦,眼中透露出了幾分好奇,還摻雜着幾分打量。
蕭煦聽得此話,猜到或許就是此人同楊奕有幹,或許楊奕現下就在她那裏,他翻身下馬,走到了她的面前。
可那女子卻有些害怕地後退兩步,生怕他居心叵測。
蕭煦見她戒備如此深重,便停了腳步。
他從袖口中拿出了蕭家的令牌,他抓着令牌的系繩,而後将令牌伸到了那個女子面前,他道:“姑娘,你可識字?”
那女子遲疑片刻過後,點了點頭。
既識字,那便好辦許多了,蕭煦道:“你看,上面寫的是‘蕭’,我是蕭家來的人。”
“可是你要等的人?”
她在村口的石頭後面藏着,顯然是在等人。
等的是不是他,就不大知道了。
令牌被繩子牽引,在空中亂晃,女子看不清楚上頭的字,她伸手抓住了令牌,将寫字的那一面拿着觀察。
她看了許久,神色也尤其認真。
蕭煦不明白,不就一個字嗎,有這麽難認嗎。
他低頭去看她,卻見那令牌抓在她的手上,“蕭”字根本就是倒着的。
原不識字......那诓他做什麽。
他沒有拆穿,只耐心等待。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她出聲道:“對,沒錯,你是蕭家的公子是嗎?我爺爺讓我等的人就是你不錯。”
她将令牌還給了他,轉身帶路,她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首輔大人。”
竟然,竟然真的找到了。
蕭煦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擊中,馬上就跟了上去。
但他很快又想到了什麽,他問道:“首輔他......還活着嗎。”
那女子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她道:“你是在說什麽天大的笑話?我爺爺可是整個北疆大地最厲害的醫師了,死人他都能救的,何況說只是中了一箭而已......”
她說了這話之後,像是意識到自己說了太多,她又閉了嘴巴,轉過身去帶了路。
她走出幾步,又停了步,轉回身來想說些什麽,卻差點撞到了緊跟着她的蕭煦的胸膛,她忙後退了一步,臉色微微漲紅,“跟這麽緊做些什麽?”
蕭煦畢竟生得實在俊美。
饒是連日的趕路讓他臉上生了不少的胡須,臉色也有帶了那麽些許的滄桑,但這般看着卻像是帶了別樣的俊俏。
一下子差點撞到了懷中,确實有些吃不消。
蕭煦不知道她會突然停下,他低頭道歉,“抱歉......”
但他又不解問道:“不知姑娘停下來做些什麽?”
保持了距離,女子很快就恢複如常,她指着他身後的人道:“他們不能跟着,只有你能進去。”
手下的人擔憂蕭煦的安危,有些踟蹰,想要勸阻,卻先一步聽蕭煦開口道:“好,那便我一人跟你前去。”
兩人轉身就進了村子裏。
許是因為走小路的緣故,一路上也不曾見到什麽人,兩人就這樣安安靜靜走的着,蕭煦跟在她的身後,忽開口問道:“還不曾問過姑娘叫什麽名字。”
“我叫乞佳。”女子倒也沒有吝啬,直接回答了他的問題,她也問道:“你呢,蕭家來的公子,你叫什麽?”
“蕭煦,我喚作蕭煦。”
北疆才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缛節,就算知道他是蕭家的公子,乞佳也沒打算按京城那套來喚他。
兩人又沒再說話。
乞佳将蕭煦帶回了自己的家,她的家不同旁人的屋子在一起,是一座獨立的小院子,旁邊只能見得這麽一戶人家。
乞佳推開了院子的籬笆門,喊道:“爺爺,我回來了!我帶着蕭家的人來了!”
乞佳聲音有些許響亮,裏頭的人聽到了動靜之後,便出來了。
是個上了年紀的老者,蓄着花白胡須。
他拄着拐杖出來,低聲罵她,“回來就回來,低聲些,大人還在裏頭歇息呢,吵醒了就不好了。”
這麽急哄哄的做些什麽,吵死個人。
乞佳聽得這話,自己捂了自己的嘴巴,忙點頭算是知曉。
蕭煦見到老者,在一旁拱手道:“晚輩蕭煦,來見首輔。”
蕭煦......
老者聽此,道:“不是蕭吟?我記得那人同我說,蕭家的二公子蕭吟會來接人,怎是你?”
提起蕭吟,蕭煦眉眼黯淡,他道:“我是他兄長,蕭吟他受了傷,不便動身,就讓我來接人了。”
老者問道:“憑何證明?”
蕭煦道:“我有蕭家的令牌,方才乞佳姑娘已經看過了。”
老者道:“你拿來給我看看。”
蕭煦故作不解,“方才姑娘已經看過......為何......”
老者道:“她又不識字,能看明白個什麽。”
乞佳沒料到一下子就叫自家拆穿,面色微微發紅。
蕭煦早就猜到,聞老者言,倒也沒有去問乞佳何故作謊,只依言又拿出了令牌。
乞佳趁着老者在檢查之時,在旁解釋道:“我是怕你不是什麽好人,但我又怕你是好人。若你不是好人,我想,也不敢将令牌給我看,既将令牌給我看應當就是好人。”
所以她才說自己認字,為得便是想要看他會不會給令牌。
若不給,便是心虛,他就是來路不明。
原是這等緣故。
蕭煦笑道:“乞佳姑娘,當真聰慧。”
他的眼中含着星星點點的笑意,說這話的時候卻也極為認真。
然而他們的舉動,落在一旁老者的眼中那便像是眉來眼去了,他沒好氣地将令牌砸到了蕭煦的手中,阻了他二人的視線,道:“行,看過了,大人還在裏頭歇息睡覺,待一會醒了你再去見他吧。”
老者說完這話轉身就要走,卻被蕭煦喊住。
“老先生。”
“您能不能救救我弟弟啊。”
老者頓了步伐,回過身道:“我許久不行醫了。”
胡說,不是還救下了楊奕嗎?
老者顯然看出了蕭煦想說什麽,他輕咳了一聲,解釋道:“他不一樣,他是我們北疆的恩人,我得救他。你弟弟,京城人,富貴公子,不好意思啊,我最讨厭的幾點都叫他占了,恕我不救。”
說罷,便離開了此地,饒是蕭煦好脾氣,但都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了,臉色不可遏制地難看了些許。
乞佳見狀在一旁道:“不好意思啊,公子你莫生氣。我爺爺從前和娘親救過一個京城的公子,後來那個公子跑走了,回去了京城,只留下了我和我娘,我娘後來也跑了,去京城找他了,便只留下了我和我爺爺了,再也沒有回來北疆。我爺爺他現下聽到京城、公子二字,便難受,他不是故意說這些的。”
蕭煦沒有想到竟是這樣的隐情,他看着乞佳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的緣由。”
叫她親口揭開了自己的瘡疤,實在歹毒。
乞佳卻沒将這事放在心上,她擺了擺手,笑道:“不妨事的,我方正沒見過我娘親幾眼,她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她。只是公子,爺爺他只是面冷心熱啦,若你弟弟是個好人,他不會不救的,但是你得讓他相信他是個好人才行。”
讓他相信他是個好人?這他該讓他怎麽相信。
蕭煦沒同乞佳說多久的話,裏面的楊奕就已經醒了過來。
蕭煦聽到裏頭傳來的聲響,便沒再同乞佳說話,而後轉身進了屋子裏面。
楊奕已經起身,靠在了床頭。
這間屋子雖看着有些許破落,但勝在幹淨整潔,待着也叫人十分舒服。
楊奕的面色算不得難看,雖然中了箭,可現下卻絲毫看不出受傷跡象。
蕭煦見楊奕果真活着,心中滋生出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
激動、感傷一并襲來,險些叫他落淚。
蕭煦也不知自己是何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這一年幾乎将過往二十幾年的淚都要落盡了。
他看着床上靠着的楊奕,紅着眼睛喚道:“大人......伯父......”
楊奕沖他笑了笑,朝他招手,“過來坐,哭些什麽。”
蕭煦也知現下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聞此揉了揉眼睛,往床邊走去。
見到楊奕,蕭煦終于問出了心中困惑已久之事,“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是說他中箭身亡嗎,現下又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呢。
“是蕭吟。”楊奕直截斷道。
他說完了這話,便開始說起了事情的始末,他道:“我還在北疆零領兵的時候,約莫過年前十幾日,有個眼生的士兵來找我,我問他是誰。”
楊奕回憶起了那日的場景。
他看着從帳篷外進來的眼生士兵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士兵卻說,“我是誰不重要。”
楊奕又問,“那你究竟是何人所派。”
士兵卻回答了他的話,他實話實說,“受京城蕭家二公子所托。”
楊奕道:“你不是這裏的士兵,你是京城來的人吧。”
他起身走到了那個士兵的身邊,想要動手摸一摸他手臂上的肉,但士兵見此下意識拔刀。
楊奕肯定道:“錦衣衛,你是錦衣衛的人。”
錦衣衛似乎壓根沒想他是怎麽認出他來的,眼神帶了幾分震驚交雜錯愕。
楊奕看出來他眼中的意思,解釋道:“蕭吟想救我,但他要救我,必脫不開錦衣衛的眼線,畢竟你們吶,就跟那個惡心的狗皮膏藥一樣,怎麽甩都甩不掉,若想救下,只能下先收買了你們不是嗎?此為其一。其二,也只有錦衣衛的需要這樣躲躲藏藏不是嗎。你故意扮作士兵,無非是不想叫人發現暴露了身份,否則到時候,萬一風言風語傳了出去,你們也怕麻煩。錦衣衛的人,在北疆......也夠你們吃一壺了。”
當然,這一開始都只是他的猜想。
後來更加确定的是,他試探地想碰一碰他,錦衣衛的人身強體壯,手上的腱子肉比他身上的肥肉都壯實,可還沒碰到就被他擋開。
至此,楊奕心中已經斷定。
那錦衣衛的人面色瞬間鐵青。
只恨從前知曉楊奕聰明,但還沒在他的手上吃過虧,現下吃了虧,才真叫難受。
楊奕看他這樣卻覺有趣,他還湊上去問道:“你們素來不是最衷心?蕭吟許你什麽東西了,他是怎麽收買了你的?”
他還真有些好奇,錦衣衛的人都收買得下來,什麽本事。
況說被派來監視他的錦衣衛,多為景晖帝的心腹才是。
想起蕭吟,這錦衣衛的人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事,面色有些難看,卻也回答了楊奕的話,他道:“首輔知道,被皇上或者老祖宗看中的錦衣衛,多無父無母,無親無族。”
有時候為了省事,更為了衷心,錦衣衛裏頭專門喜歡挑選一些孤兒,同常規的被選拔出來的那些人不同,他們能更受皇帝器重,往往爬到的位置也更高,皇帝也更願意寵信他們。
因為孤兒嘛,更好用,他們沒有軟肋,更不會被人收買。
但被他們看中,挑選中的人,并不是每個都是孤兒。
若有軟肋,那便先剔除這些軟肋。
這些楊奕自然知曉,只是不知道他說這些是為了什麽?難不成同這些有關?
果不其然那個錦衣衛道:“我本是有父母,家中還有個妹妹,那個時候,我還只是錦衣衛中再普通不過的人。可是有一日,我入了錦衣衛的暗營,成了老祖宗的親信,再後來,不過幾日,我的親人在一次外出途中,遭遇山賊,無一生還。”
老祖宗陳朝那個時候好心的說,會為他報仇,幫他抓到山賊,叫他不要傷懷。
後來陳朝也确實做到了,他将那一夥山賊抓到,交給了他。
這個錦衣衛也一直都以為,他的親人是被山賊所害。
直到蕭吟找上了他。
蕭吟将一樁一樁證據擺在了眼前,他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為何會被山賊盯上,他才知道,那個聖天子和老祖宗有多可怕。
他們無情無義在先,那也別怪他會背叛他們。
錦衣衛的人對楊奕道:“總之,蕭吟讓我救你。到時候,最後一場仗,你上戰場,躲開遠點,我會故意朝你射一箭,你中了箭之後,直接裝死就是,叫他們抱着你哭會,我到時候再來把你偷走。”
來北疆的錦衣衛一共有五個,他是頭目,楊奕中箭之後,他先讓其他錦衣衛的回京城報楊奕已死的信,自己則去偷換了他的屍體。
錦衣衛的人有景晖帝的命令,不會讓他活着走出北疆,只有讓其餘的那些人親眼看着他中箭才行。
結果,倒黴的是,偷屍體的剛好叫胡寧撞見。
但也好在是胡寧。
胡寧還給他打起了掩護,也是因為他在善後,他偷換了屍體才沒有後顧之憂,反正有胡寧在那處給他兜底。
而後他帶着楊奕,去了個邊陲小村塵牧村,他事先打聽到這處有位醫術高超的神醫,也早就同蕭吟說好,會将人帶到此處。
将人救出來後,這個錦衣衛也開始他的逃亡之路。
事情始末便是如此,楊奕将經過全數說與了蕭煦。
蕭煦從沒想到,蕭吟竟在背地裏面做了這樣多的事情......他說他每日都在忙些什麽,如此來看,他每日要忙的事情,确實也多。
不聲不響就做了這樣多的事情。
想起了蕭吟,他現下生死不明,還不知道能不能醒來,心中又是一陣傷懷。
楊奕看出了他情緒的不對勁,開口問道:“你這是怎麽了?可是出什麽事了?”
蕭煦将蕭吟的事情說與了楊奕聽。
楊奕聽後,也覺震驚,遲遲不語。
過了良久,他道:“你放心,這個大爺醫術高明,定能叫蕭吟醒來。”
“他當真會救嗎。”
楊奕笑着寬慰道:“他只是嘴硬了些,心腸還是很軟的,我同他說說,他當會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