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暧昧

暧昧

十八歲之前, 醫院對于顧知簡來說是眼淚和死亡的代名詞,只要聞到消毒水的味道,他的記憶就會回到那一天的晚上, 讓他如墜冰窟。

易安受傷的那個晚上, 他在病房裏站了一整夜, 不知道該幹什麽。

這個世界上不缺他一個關心易安的人, 面對這樣的情況他束手無策, 就像面對媽媽的死亡一樣, 因為太過弱小什麽事情都沒法做, 等到長大之後有能力也無濟于事了。

所以在填志願那天, 他選擇了醫學院。

網上的人戲稱醫生是人類修補專家,他每次看到的時候就會更加努力學習,想要在有能力的時候把易安修好。

顧知簡不是一個能說得出想念的人,貪心多抱了幾秒鐘已經知足, 又說了一遍:“好久不見。”

他抱易安的時候也并沒有怎麽碰到他, 手很克制,只要易安退一步就能馬上推開他,易安沒有這麽做,向前一步, 把他抱緊了:“阿簡好久不見。”

長久以來懸着的心在這一刻落回實地, 易安也在接收回歸的信號。

誰都沒多說,都知道這句好久不見裏的想念。

“有人要過路。”陸頌檀開口,輕輕扯了易安一下,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易安退開, 被他攬着一樣, 并沒有發現此刻的暗流湧動。

顧知簡只是撇了撇嘴,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了。

“先去檢查吧, 已經都安排好了,檢查順利的話,明天可以把心髒造影給做了。”顧知簡領着他們兩個人往裏走。

短短三天易安已經是第三次走這條路,前兩次都是一個人,他心裏沒底又害怕,生怕聽到什麽不能承受的消息。

現在兩個讓他安心的人都在他身邊,他的膽量也更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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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聲随着儀器一下一下傳入耳朵裏面,不太規律,也沒有平常人的那麽強壯。

顧知簡把聽診器從他胸前拿下來:“昨天心電圖和彩超的結果都出來了,報告顯示并不嚴重,先天性心髒病,房間隔缺失,右室增大,三尖瓣有回流,總體情況并不嚴重動個小手術就好了。但是因為你之前的報告和這次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們還是需要做一個心髒造影,看看供血情況,如果情況不好的話要搭支架。”

這些專業一點的名詞易安只聽說過,并不知道他們的深層次含義:“就是還是有心髒病,但是沒有那麽嚴重是嗎?”

“不要緊張,一點都不嚴重。”顧知簡開口,“我親自給你做,你以前不是說我很厲害嗎?”

書裏對于顧知簡醫術的描述神乎其神,易安自然相信,只是他很久沒進手術室,過不了心裏那一關。

陸頌檀就站在他旁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直沒松開過:“沒事,小時候不是也做過,記得嗎?做之前躲在我房間哭了三天,但是一點事也沒有。”

“那就做吧,我想健健康康地回去。”易安最後下決定。

術前一天住院觀察。

第二天,換好做心髒造影需要穿的衣服,易安躺在病床上做好碘的過敏試驗,等待進手術室,陸頌檀站在旁邊,手給他握着:“待會兒不要害怕,裏面有顧知簡,外面有我,我等着你出來,到時候做完休息好了,你想做什麽我都陪你去,十分鐘就能出來了。”

這些話陸頌檀已經不知道來來回回說了多少遍,比起易安,他才是更緊張的那一個。

“我不害怕。”易安朝他笑,“我已經比以前健康多了,而且本來我準備一個人做的,一個人做會害怕,有你們陪着就不害怕了。”

臨近手術室,需要家屬簽知情書和責任書。

從小到大,自成年以後陸頌檀已經不知道為易安簽過多少次這樣的責任書,每次都是以哥哥的身份,這一次,他筆尖一偏,簽到了伴侶一欄。

顧知簡接的責任書,沒多說什麽,囑咐護士把易安推進去。

心髒造影手術,說是大手術也說不上,也要打局部麻醉。

一般,打麻醉都是最痛的那一項。

護士拿着麻醉劑過來,易安身體緊繃,顧知簡在他旁邊,擋住了他的視線,轉移他的注意力:“今天早上在哪裏給陸頌檀買的早飯?”

“你怎麽知道是我買的早飯?”

顧知簡回答他:“堅果面包,你不能吃,聞起來很香,之後會給我買嗎?”

麻醉已經紮進皮膚最深處,注射後只有酸脹感,快要難以忍受之際,針撤出去了,麻醉起作用,他半邊手臂都麻麻的,不敢再說話。

顧知簡觀察他的狀況:“做得好,很厲害,右手是不是已經失去知覺了?我要開始手術了,安安,不要緊張。”

有麻醉,沒有痛感,只有腫脹,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什麽東西把動脈撐開往裏鑽,也能感覺到那東西在被抽出來。

除此之外,心裏的害怕大于身體的反應。

顧知簡一直在跟他講話,從高中的事情說到他去大學的事情,甚至說到了他留下來的那個娃娃,說那個娃娃本來有兩個。

十五分鐘過去,易安的手腕被緊緊包裹住,護士把他手心上的血一點點擦幹,簡單的小手術就這麽完成。

易安松了一口氣,同時顧知簡原本還稱得上嚴肅的表情也消散了。

他的狀況比想象中的還要好,并不需要搭支架,只要在手術之後禁食四個小時就可以了。

易安清醒着被推出手術室,手術室外陸頌檀就站在那裏,一看他出來就湊近了,去摸他的臉:“沒事了,不痛吧?”

“他現在還比較疲憊,麻藥沒過,進病房休息一下就好了。”顧知簡替易安回答。

陸頌檀站直了:“辛苦你了,謝謝你。”

兩人簡單地握了一下手,以示禮貌。

易安睡過去之前最後的記憶就是這個,想着這兩人看起來怪怪的,肯定是達成了某種共識。

麻醉劑還在起作用,易安沉沉地睡着,以為自己睡了幾個小時,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居然才過了兩個小時。

“不要亂動,先喝水。”陸頌檀把吸管遞過來,易安就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水。

他已經禁食超過十一個小時,醒來後饑餓感更盛,喝完水肚子裏在打鼓。

安靜的病房裏面這麽一點聲音格外明顯。

易安有點尴尬:“我上次在f國的時候不舒服住院,也是要禁食,餓着餓着睡着了,隔壁病床的大爺以為我餓暈了,還給我叫急救。”

他說完,才發覺陸頌檀表情不太對:“就只住過那一次院。”

“嗯。”陸頌檀回答他,把他淩亂的頭發一點一點理順,“還要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就可以吃飯了,讓人送了青菜粥,我們還要在這裏住兩天,想要吃什麽提前和我說,你的電話一直在響,是琳娜打過來的,我幫你接了一次。”

昨晚琳娜給他發消息說度過了火熱的夜晚,并且這幾天都要和歐文一起,易安做手術之前就只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琳娜是個醫盲,沒聽說過心髒造影手術,只聽到手術兩個字就吓死了,連續打了很多電話過來。

易安給她回電話:“琳娜,我沒事。”

“安?你吓死我了,做手術為什麽不跟我說,什麽造影,很嚴重嗎?是不是要在心髒上開刀。”

“不嚴重不嚴重,十分鐘就做好了,我覺得還是挨餓比較難受。”

“又要禁食?”琳娜的語氣也低下來,“可憐的安,不過有人陪你我就安心了。”

易安都能想象得出琳娜的表情:“沒事,你好好和歐文度蜜月,我手機要沒電了,我得充電去了。”

琳娜破天荒地沒有反駁度蜜月這個說法:“好吧,祝你早日康複,和陸好好的。”

易安的手機支撐到最後一句話,徹底死機,朝陸頌檀開口:“幫我拿一下充電器嘛哥哥,在我的包裏面。”

重逢以來,可能是兩人在醫院病床裏面擁有太多的回憶,易安第一次叫這個熟悉的稱呼,叫出來之後又覺得沒什麽了:“在最裏面那一層。”

陸頌檀打開他的背包,在裏面摸索了一下,動作突然停了。

易安反應過來他包裏有什麽,一下子漲紅了臉,又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摸到了,保持冷靜:“摸到了嗎?”

“找到了,我幫你充。”陸頌檀的語氣也不似從前。

接下來兩個小時,易安的饑餓感都被陸頌檀可能摸到他包裏面有避孕-套這個想法給掩蓋了,陸頌檀處理公務,也很少再說話。

到了吃飯的時候,陸頌檀端了粥過來喂他。

每喝一口粥易安都要觀察一下他的表情,終于找到機會開口:“那個不是我的,是琳娜昨天晚上塞給我的,她誤會了我們的關系。”

易安實在是緊張,怕被誤會成什麽随便的人,來醫院都要帶避孕-套,更壞的情況是,陸頌檀可能會誤會他對自己圖謀不軌。

“這麽緊張幹什麽?”陸頌檀食指在他臉上擦了一下,“你已經長大了,我不會因為這種事情批評你。”

“她誤會我們是什麽關系?”陸頌檀又問。

這次換成易安不想回答了,用那個東西的關系,已經非常明顯了,為什麽還要他說出來。

“你變了。”易安小聲地譴責他 。

“沒有。”陸頌檀不承認,“畢竟我并沒有聽到你們的對話,所以她以為我們是什麽關系?”

易安避重就輕,跟開玩笑一樣:“反正她說有錢人都很會玩弄別人的感情。”

“我不會。”

易安哼哼:“你又不知道。”

“你可以監督我。”

易安不想接他的話了。

對話間一碗粥已經見了底,陸頌檀幫他擦嘴,在他指尖吻了一下:“我先去洗碗,你現在可以休息,或者看十分鐘的手機。”

易安指尖發燙,不自覺蜷縮起來。

重逢之後,這樣親密的舉動其實不多,換成以前,至多就算是給他順個毛。

現在來看,就過于親密了,就好像陸頌檀還很喜歡他一樣——是那種喜歡。

等到回國,肯定就不能這樣了,家裏面人也不會同意,說不定會出現上次陸漾的事情。

易安的思維越來越發散,甚至想到了陸頌檀會被逐出家門。

敲門聲打斷他的思緒,醫生進來了,是顧知簡還有之前的孫醫生。

孫醫生臉上還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易安,上次沒和你說我師兄的身份,是他不讓我說的,不是我故意的。”

“沒事沒事,我都猜到了。”易安哪會怪他,“這幾天我很感謝你。”

“那就好那就好,我跟着我導師查房去了,你們聊。”

顧知簡笑着把他推出去了,在易安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感覺怎麽樣?我剛剛有別的手術,不能一直陪你。”

“很好,就是有點餓癟了。”易安用手指去夠他的白大褂,“你怎麽穿白大褂和穿校服給人一個感覺?”

顧知簡問他:“什麽感覺?”

易安思考了幾秒鐘:“學霸感?就是很厲害的樣子,而且現在看起來很溫柔很靠譜。”

顧知簡的表情始終很柔和:“是嗎?進了幾個醫療團隊,滿世界給別人看心髒,很多都是孩子,不能太兇。”

實際上,易安去過的那些地方多數他也去過了,陸頌檀出錢,他出力,每到一個城市,都期盼着找到易安,每次都差一步。

離開s市,不再被過去的事情耽着,世界上美好的事情比他想象得多得多。

現在的他回到過去,估計也不會像那時候那麽極端了。

易安看到他的胳膊,想起來了:“我看看你的傷,你那天是不是給我檢查了,我摸到了。”

易安把他的袖口撩起來,火燒之後的皮膚皺巴巴的,面積不大,摸起來也凹凸不平,還有增生。

從火災開始,所有的一切就像按了快進一樣,他自顧不暇,沒精力關心顧知簡的傷。

看到傷口他又想起從前:“他怎麽連自己的兒子也傷。”

顧知簡接話:“我那時候故意傷的。”

易安驚訝:“是你自己?”

“怎麽了?”顧知簡問,“怎麽這個臉色。”

易安好像懂是怎麽回事了。

不是劇情把該屬于他的情節都轉移到了別人身上,而是他們自己都作出了自己的選擇。

陸漾選擇承認愛他,要承受愛的後果。

顧知簡選擇用極端方式徹底和顧斌斬斷聯系,所以燒傷自己。

濯塵不接受劇情,又不願意傷害他,從他的生活中消失。

大家都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沒事。”事到如今易安也能坦然面對這些,“我還以為是因為我你才受的傷。”

“怎麽會,你很好。”

這個好字并不能表達他的情感,他又改了說辭:“你是最好的。”

別在顧知簡胸前的呼叫機響了,顧知簡站起來:“我今天還有一堂手術,你好好休息,讓他照顧好你。”

易安朝他揮手:“再見。”

又過了一天,易安可以出院了,顧知簡忙着手術沒來送他。

他堅持回自己的小套房住,讓陸頌檀去酒店。

但陸頌檀也堅持和他住在一起。

于是本來就小的小套房更加擁擠了。

他躺在床上休息,陸頌檀站在廚房煮吃的,沒過幾分鐘,食物的清香味就傳了過來,勾起他的食欲。

距離畢業還有一個月,易安還沒有完成自己的期末作業。

他申請的學校在野雞大學裏面都是最低級的,偶爾上上課感受氛圍,更偏重技能培訓。

易安修的媒體方面的學科,每天都在剪視頻。

陸頌檀給他買了床上電腦桌,幫他把電腦搬到了床上,兩人決定在期末之後就立刻回國,在此之前先和家裏面通通氣。

“不要離屏幕太近,先吃飯,再剪視頻。”陸頌檀把飯端到了他的旁邊,作勢要喂他。

這幾天就沒一頓飯是易安自己吃的,他由衷地認為人不該這麽懶惰:“我自己吃吧。”

陸頌檀不讓:“左手會不方便,如果弄到床上就要洗,你有地方曬嗎?”

這個理由說服了易安,他邊吃飯邊跟陸頌檀聊天:“什麽時候跟家裏說我的事情,會不會吓到他們,你不是說舅舅和陸漾都給我辦葬禮了嗎?”

葬禮兩個字讓陸頌檀皺了一下眉:“我已經跟他們說過很多遍了但是他們不信,最好還是你親自和他們講,我爸最近帶兒子,應該很累。”

易安點頭:“那我就先聯系陸漾吧。”

-

大洋彼岸,晚上十點多,陸漾剛剛應酬回來,滿身酒味。

現在這套房子只有他和傭人,一個人的時候會顯得特別空曠,老爺子多次讓他搬走他都無動于衷。

來到二樓的時候,途經熟悉的房間,他借着酒意推門進去,環視一圈。

整個房間都蓋上了白布,跟褪色了一樣,裏面那個總是跟着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的初戀結束得比小說裏寫的還慘烈。

陸漾滑坐在地板上,打開手機,紅了眼眶。

屏幕上合成的照片比什麽時候都要好看,他輕輕摩挲易安的那一半臉,臉色柔了幾分。

就在這時,有電話進來,地址顯示國外。

他想也沒想就挂了,誰知那電話又打了過來。

這次他接了:“什麽事?”

對面的聲音有些遲疑:“喂,是陸漾嗎,我是易安。”

陸漾手一抖,手機就這麽飛了出去,黑屏。

他是在做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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