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夜晚的私立醫院人少,安靜,空氣中彌漫着苦澀的藥水味。
好在祝昕月的腳傷并不嚴重,只是輕微扭傷,休息一兩周就能痊愈。
保镖大哥體貼地推來輪椅,還不知道從哪裏買來一雙新的女士拖鞋給她換下那雙十厘米高跟鞋。
祝昕月拉住保镖大哥的衣袖,因為視力不好,為了确保對方在聽她說話,她會一直注視着對方的眼睛——畢竟這是人類五官裏最容易确認的位置。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
被她如此直白地盯着,保镖大哥難得紅了臉,撓了撓頭,咽下那句“這是老板的吩咐”,默默承了她這句謝謝。
醫藥費的賬單全程沒有經過祝昕月的手,但她做了好幾項檢查,估摸着全部加起來應該也有五位數了。
祝昕月進醫生辦公室之前,聽到紀臨昱站在醫院走廊,壓低了聲音打電話,似乎是和助理說航班改簽的事情。
怪不得他在紀青源的派對上這麽急着走,原來是要趕飛機,結果還為了送她來醫院,耽誤了這趟航班。
祝昕月一邊聽着醫生的囑咐,一邊想,不論立場,紀臨昱這人還怪好的,明明可以把她一個人丢在醫院,付了錢就走,畢竟他只答應了送她到醫院和付醫藥費,而且他倆沒什麽交情,真論起來也是初次見面,他卻留下陪着她把各項檢查做完,現在都快淩晨兩三點了。
之前祝昕月看小說的時候,看見“紀臨昱”這三個字,就知道安心了,只要紀青源喊一句“大哥”,就沒有什麽是紀臨昱解決不了的事情。
現在祝昕月親身體驗到紀臨昱的“責任感”,忍不住想,如果紀臨昱不是紀青源的宿敵就好了,和小說主角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保镖大哥把坐在輪椅上的祝昕月推出醫生辦公室。
夜已深,醫院外面的走廊很空,祝昕月一眼望去,就看到站在走廊盡頭的兩人。
她現在已經能夠憑借身形輪廓,對方的站姿儀态判斷出紀臨昱了。
左邊那人稍高,穿着深灰色的西裝,站姿筆挺,正是她跟了一晚上的紀臨昱;右邊那人一身黑,矮了紀臨昱半個頭,身材不胖不瘦,扶着腦袋搖頭,從他的聲音判斷他的年齡應該在二十七八歲左右。
“對,她就是我之前和你提過的,一直住在南城的妹妹,我媽去年二婚,我爸就把她接回了祝家,本來打算讓她見見振衡集團的程二……”
那人說話的時候肢體動作豐富,與他對比起來,紀臨昱像個木樁子,單手插兜,安安靜靜地聽對方說話。
保镖和祝昕月過來的時候,走廊的兩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轉頭看向他們。
祝昕月只認識紀臨昱一個人,便盯着他看,打算和紀臨昱好好道謝。
輪椅行至走廊盡頭,停在紀臨昱和那個陌生男子之間。
祝昕月察覺有道灼熱視線落在她的身上,朝那個一身黑的陌生人看去。
沒戴眼鏡,看不清。
她下意識眯了眯眼睛,試圖讓視線變得清晰,但也只是徒勞,幹脆移開視線,專注看着紀臨昱。
落在祝時朗的眼裏,祝昕月眯起眼睛,“瞪了”他一眼,然後“冷漠”地移開視線,轉而對着紀臨昱笑容明媚,像是在故意冷落他這位做大哥的。
“紀先生,謝謝你今天陪我到這麽晚。不好意思,還連累你改簽航班了。”祝昕月仰着脖子,對紀臨昱禮貌道謝。
她說話的時候,直勾勾地盯着紀臨昱,毫無躲閃,語氣真誠。
紀臨昱看向對面臉色不虞的祝時朗,輕咳一聲,蹲下身,與祝昕月平視。
兩人的距離拉近。祝昕月的模糊視線中,驟然出現一張俊臉,她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紀臨昱說:“今天派對上的事情,我當作沒發生。醫藥費我已經付過了。你跟你哥回去吧。”
說罷,他又看了一眼對面的祝時朗,明顯他話裏的那個“你哥”,指的就是他對面的人。
祝昕月瞪大了眼睛,扭頭看向祝時朗的方向。
所以紀臨昱陪着她等到現在,其實是在等祝家人過來接手她嗎?
其實這麽做也無可厚非,一般人出事的第一反應都是找家人。
但是祝昕月現在還沒有完成原主的心願——守護紀青源的星途!她要是跟祝時朗回祝家了,必然就是相親聯姻結婚一條龍,到那時候,她就離紀青源越來越遠了!
“不行!”祝昕月眼見紀臨昱要起身讓位,立刻抱住他的手臂,強行拉住紀臨昱。
紀臨昱對她并不設防,畢竟她先前為了避開他,都把自己的腳給扭傷了,這一下他被她抱住手臂,也沒想到她力氣竟然這樣大,拉扯間差點摔她身上!
好在紀臨昱及時扶住輪椅扶手,穩住了身形。
祝昕月扭頭對着祝時朗,斬釘截鐵道:“我現在還不能跟你回去。”
“祝昕月,別胡鬧!只是讓你去相親,又沒要你的命。”祝時朗拿出做大哥的氣勢,握住祝昕月的手腕,讓她松開紀臨昱。
祝昕月知道自己要是松手,就不得不跟祝時朗走了,于是死也不肯松手。
“我沒有胡鬧!我才不要嫁給我不喜歡的人!”
話一出口,原本想從她手裏抽出手臂的紀臨昱身體突然僵硬,腦海閃過她在泳池邊給他告白的片段。
“你還沒見過人,怎麽知道你不喜歡他?程二是我學弟,未來振衡集團的二把手,程家與祝家門當戶對,他本人長得也算是五官端正。總之,你見了他就不會這麽想了。”祝時朗一個大男人的力氣自然比祝昕月一個瘦弱小姑娘的力氣大多了,很快就把她的左手從紀臨昱的手臂上掰了下來。
作為旁觀者的保镖站在輪椅的後面,咬緊了後槽牙,像是在看棒打鴛鴦的偶像劇,在心裏默默給祝小姐加油。
祝昕月的右手攥着紀臨昱的手臂,但他的臂膀健壯,她握不住,輕易就像剛才那樣被祝時朗掰開,于是她在祝時朗即将抓住她的右手時,順着紀臨昱的西裝外套向下滑。
她一把牽住了紀臨昱的手。
微涼、纖細的手指用力地扣住了紀臨昱的手,與他滾燙的體溫形成鮮明對比。
紀臨昱眼睫輕顫,盯着他們相連的手。
先前在泳池邊的牽手,并不像這樣用力,她只是想要留住他的腳步,所以他稍微一掙就能掙脫開她的手,但這次不同。
她把他當作救命稻草,攥得很緊,指尖發白。
“程二再好,也沒有我喜歡的人好。”祝昕月盯着紀臨昱的側臉,聲音急得都哽咽了。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紀大哥,幫幫我!
紀臨昱曲了曲手指,指腹觸碰到她的手背,擡眸對上她的眼眸。
她滿心滿眼都只有一個他,全然相信他能夠幫助她,所以向他求助。
面對這樣的眼神,稍微有點同情心的人,都會忍不住動恻隐之心。
紀臨昱移開視線,站直身體,順勢将手從她的手裏抽離。
祝昕月掌心落空,怔怔地看着紀臨昱。
那張清晰的俊臉随着距離的拉遠而變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個輪廓。
她的心髒無端端地刺痛了一下。
是啊,她又不是他的誰,憑什麽指望紀臨昱會無條件幫人呢?
祝時朗以為祝昕月是病急亂投醫,才會逮住一個人就不放手,對紀臨昱抱歉道:“昕月她從小被家裏人寵壞了,愛耍小性子,還搞什麽離家出走,勇敢追愛。這丫頭,一點也不讓人省心。”
他曲起手指,敲向祝昕月的腦袋。
祝昕月往後躲,避開了他的動作,滿臉不高興。
紀臨昱的掌心似乎還殘留着她剛才過于用力的痕跡,攥了攥掌心,将手放進口袋裏。
“離家出走?”他看似随意地問。
祝時朗:“是啊,她就跟小孩一樣天真。不知道外面有多險惡。這回還把自己弄進醫院了。我們怎麽可能放心她一個人在外面獨立生活?”
他的意思就是想讓祝昕月結婚,有個伴,以後能有人陪着她,照顧她。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對方做不到這些,有個相當優渥的生活條件,她也不愁下半生。
“我怎麽不能獨立生活了?我在天澤市這段時間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祝昕月替原主反駁。
祝時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你坐在輪椅上,跟我說你活得好好的?要不是遇見臨昱,你連醫藥費都付不起。”
祝昕月捏緊了拳頭。
她不服,但他是對的。
身處在這個環境下,她有一條最輕松的路可以選,只要她選了這條路,即便不完成原主的心願,她也能衣食無憂,過上曾經夢想的有錢人生。
可是……
可是。
紀臨昱并不打算插手他們的家事,他和她素昧平生,無法對她的人生負責。他拒絕過她,也為她動過一次恻隐之心。
一次就夠了。他本來是這麽想的。
晚風吹拂,紅裙裙擺揚起,即将觸碰到身前人的西裝褲,被她及時攏住了紅紗。
她說:“紀先生是個好人,我能遇見他,是我的幸運。我不能确保我以後每次都會遇見這樣的幸運。但至少我選擇的路,我不會後悔;我認定的人,我不會猜忌。”
紀臨昱眸光閃爍,溜須拍馬他聽得多,卻少見如此樸素的言語。
好人?呵,好人……
祝昕月又望向祝時朗:“要是別人替我選了我沒選的路,我一輩子都會活在悔恨裏,每晚都會問自己,為什麽當初不争取一下自己的選擇就直接放棄。
“哥,你要我一輩子後悔嗎?”
家人的出發點是為她好,如果他們的“為她好”,成了她痛苦的來源,這還算為她好嗎?
祝時朗的軟肋被祝昕月拿捏,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學會的以柔克剛,一時間不知道該欣慰,還是該遺憾。看着她那雙“迷茫”的眼眸,祝時朗心軟了。
畢竟她還很年輕,天真和莽撞是年輕人的權利。
他退了一步,說:“我和爸都不放心你一個人在天澤市……”
祝時朗說到這裏,看向成熟穩重的紀臨昱。
在他們這個圈子,紀臨昱是出了名的靠譜,做事從一而終,答應過的事情就會負責到底,對朋友也好得沒話講,只要被他劃入“自己人”的範圍,無論什麽事情,求到他的面前,都有辦法解決。
有人戲稱“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紀臨昱頂着”。
紀臨昱和祝昕月,完全是兩個極端。
一個“好好先生”,一個“小作精”。他們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人。
祝時朗搭上紀臨昱的肩膀,帶着他往外走,遠到祝昕月聽不見他們說話的聲音,才停下腳步。
“臨昱,我妹在天澤市的時候,能不能借住在你家?她看起來對你印象不錯,說不定你說的話,她會聽。你幫我勸勸她,勸她回青陽。”
紀臨昱不和父母住,而是自己住在梨山別墅,房間多得很,往常有朋友來借住,他都不會拒絕,就是祝時朗以前來天澤市,也住過他家。
偏偏這回,紀臨昱拒絕了朋友的請求。
“誰都可以,但她不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