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糊了
糊了
兩年前,蘇曼塔京城的出租屋內。
“21天,很好,破紀錄了。”
這是蘇曼塔宅家歷史最長的一次,她自言自語道。
蘇曼塔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離群索居,接不到戲就每日自言自語地對着攝像機演戲。
這種日子真的,如果不是馬上要沒錢吃飯了的話,好像還挺好的。
誰能想到一年前,娛樂圈天降紫微星,大學還沒畢業的蘇曼塔爆冷拿了一個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影後,就那樣默默地糊掉了……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也許是文藝片太小衆,也許是後續資源不給力,也許是命吧。
蘇曼塔從小就不認命,她覺得命這東西,得自己拼,可是在試戲接連受挫之後,她有點信了。
回想自己的人生高光,那天柏林電影節頒獎典禮,她穿着快消店打折99元的黑色抹胸長裙,搭配某寶九塊九包郵的假鑽石項鏈,頂着自己化的朋克煙熏妝,跟着同樣窮困潦倒的劇組一起走紅毯。
第一次走沒什麽經驗,還好是長裙,掩蓋了她當時因為過度緊張而順拐的雙腿……
金熊獎爆冷,蘇曼塔被國內外所有媒體争相報道,之前公布入圍名單的時候,不少媒體人互相打聽,這個蘇曼塔是誰,這名字怎麽這麽像那個什麽動畫片裏開坦克的。
“開坦克的是貝塔,不是曼塔,有沒有常識!!!”
蘇曼塔在收到電影制片方姐姐轉述的媒體人的搞笑問題時,怒不可遏!
一夜成名,出道即巅峰。
然後是快速地下落下落下落落落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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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蘇曼塔還是沒感覺到觸底,因為觸底會反彈啊,可是她現在明明狀況更差了。
都說出名要趁早,但誰也沒告訴她,年少成名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她一個從電影學院的素人到影後的跨越,熱度有了,但她接不住。
她沒有自己的團隊,也沒有簽任何公司,唯一的為了簽合同而雇用的臨時經紀人,還是她那不靠譜的舅舅。
舅舅之後趁着熱度給她接了一個賣化肥的廣告、一個旅游綜藝,一個網絡大電影的有情客串……
一系列操作之後,她被罵上了熱搜。
一個死宅非要參加旅游綜藝,因她喜歡宅在酒店躺平看漫畫,跟同行旅伴不合拍而被網友上綱上線地網爆,說她耍大牌,說她拿錢不辦事,說她本人審美根本不行,只會接爛活兒……
捧她入天堂,拉她下神壇的是同一批“網友”。
後來她幹脆退網,拿着一筆不算少的報酬,耐着性子寫完了畢業論文,完成了畢業答辯,拿了畢業證學位證,還穿着學士服在電影學院門口美美地拍了照片。
然後她,失業了……
嚴格意義上講也不算失業,也有一些粗制濫造的影視公司來找她,無非是想消耗掉她最後一點剩餘價值——最年輕的柏林電影節金熊獎影後。
但蘇曼塔都一一拒絕了,如果碰不到自己喜歡的本子,不如不演,她不想在那些邏輯不通狗血降智的網絡電影裏消耗掉自己對表演的熱情。
就這樣,她已經連續21天沒有工作了,老本也快被吃空。
即便這樣,每天還是會架好攝像機,按着一些以前上學時候的作業一樣,自己排練、演戲、複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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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十一月氣溫已經接近零下,蘇曼塔租住的公寓是自采暖的,她舍不得花采暖的錢,她就裹着厚厚的毛絨絨的家居服,在自己的卧室裏“飙戲”。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公寓配備的定期上門來打掃的鐘點工阿姨早已經習慣,只是有時候聽見卧房裏傳來的歇斯底裏的嚎叫聲,還是會搖搖頭,“挺好的姑娘,可惜了,年紀輕輕的就瘋了。”
……
這是蘇曼塔畢業後沒有曝光的第500天了,要知道,500天沒有曝光對于一個上升期的小花意味着什麽,意味着被遺忘……
在一個流量爆炸的時代,造星都是一批一批的,一營一營的,一火車皮一火車皮的,而對于這位18歲出道即巅峰,巅峰即遇冷的小花來說,無疑是自殺性的打擊。
房租到期,老本吃空,又不好意思跟家裏張嘴要錢,蘇曼塔用最後的一點錢買了回老家南城的火車票,囊中羞澀甚至買的不是高鐵票,而是普通特快的十幾個小時的卧鋪車。
京城的冬天可真冷啊,但是蘇曼塔窮的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遑論要取暖燒燃氣。
收拾利索,準備明天退租,蘇曼塔希望房東大姐高擡貴手,不要太過苛扣她的房租押金,因為那是她最後的救命稻草。
收拾了一天,仔細檢查可能會被房東大姐挑毛病的地方,甚至把地拖了兩邊。
就在她躺在床上蓋着厚被子瑟縮一團的時候,微信響了。
【冷越:塔塔子,你在哪?】
微信消息來自蘇曼塔的高中閨蜜冷越,同樣來自南城。
如果說,蘇曼塔的家庭條件在南城算得上是貧困戶的話,那麽高中閨蜜冷越的家庭條件就是巨巨巨巨巨富!
【蘇曼塔:?】
還沒等蘇曼塔反應過來,冷越發了一個地理位置,京城國際機場!
蘇曼塔發出土撥鼠嚎叫。
她已經有五年沒見過冷越了,冷越畢了業就出國留學了,從此再也沒回來過。
蘇曼塔立馬把微信語音撥過去,這是她這麽久以來,第一次給別人打語音電話。
蘇曼塔:“啊啊啊啊啊,老公!你回來了!”
冷越:“蘇曼塔!你要把我耳朵震聾嗎?”
高中時候,兩個女生被分到一桌,一個是廢物校花,一個是聰明學霸,偏偏學霸是顏控,校花是智控。兩個人一見如故,從上課聊到下課,從上學聊到放學,從座位聊到罰站走廊。
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死鬼,你終于舍得回來了啊!”
“可不是,快點給我發個你家的地址,我現在飛奔過去。”
“好好好好好……”
一小時後,蘇曼塔家的門鈴響起,蘇曼塔一開門,就看見一頭奶奶灰短發、鼻子上帶着鼻釘、身穿一件長款到腳脖的黑色羽絨服的冷越。
羽絨服的吊牌甚至都還沒剪,一看就是在機場免稅店應急買的。
蘇曼塔上去直接一個熊抱。
冷越本來想掙紮,她最煩這種肢體接觸了,但礙于對方是蘇曼塔,耐着性子任由她抱了一會兒。
勉強堅持了一分鐘,冷越終于開口:
“大明星,能不能讓我先進屋,很冷。”
蘇曼塔這才反應過來,趕忙松開讓她進屋,給她找了一雙一次性棉拖鞋。
冷越進屋體感屋內的溫度也并沒有比走廊暖和多少。
環視了一圈,一居室的小公寓,屋子裏幹淨整潔的不像話,只有茶幾上有一些打印出來的劇本,劇本上被貼了很多花花綠綠的标簽。
“大明星,在看劇本?”冷越看了一眼茶幾上的A4劇本,随意拿起翻了翻。
“瞎看,沒戲找我……”
蘇曼塔眼裏閃過一絲落寞,但随即馬上又拉着冷越,問她:“你畢業了嗎?不是還有一年研究生才畢業嗎?”
“學分修夠了,我申請了提前畢業。”
“不愧是我老公,超棒噠!”
“少來,說說吧,大明星,你怎麽把自己搞的這麽慘。”冷越看了看茶幾上還未扔掉的外賣盒,倒是還剩幾分自律,吃的是低熱量的輕食沙拉。
此刻的蘇曼塔,實在跟去年那個明豔動人大殺四方的那個黑馬影後挨不上邊。
她穿着肥大的棉質家居服,家居服的袖口有點起球了,頭發有點出油随意地用鯊魚夾夾在了後面,晝夜颠倒使得她的皮膚狀态也算不上好,黑框眼鏡下是有些發青的黑眼圈。
“畢業了,資源沒跟上,又不會結交人脈,就這樣了呗。”蘇曼塔裝作不經意地玩着袖子。
“還好我及時回來了,要不你就成華語電影屆的遺珠了。”冷越掐了一把蘇曼塔雖然邋遢但還是美麗的臉蛋兒。
蘇曼塔不解地看向冷越,此刻的她,比高中畢業時更加幹練了,一副霸道女總裁的氣勢。齊耳微卷的奶奶灰頭發,一身oversize黑色西裝,好像一個帥氣的……T??
“喂,蘇曼塔你在看什麽。我在很認真的跟你聊你的職業規劃!”冷越一整個嚴肅臉。
“我的職業規劃?”
“你多久沒進組了?”
“你怎麽回來就這麽關心我的演藝生涯啊,我都想好了,實在沒人找我拍戲,我就卷鋪蓋回老家了,考個教師編制什麽的,教教幼兒園小朋友怎麽裝哭,嘿嘿。”
“求你放過祖國花朵,謝謝。而且,就這麽回去了,你甘心?”冷越反問她。
你甘心三個字直接戳到了蘇曼塔,愣在原地,收起了她剛剛那副插科打诨滿不在乎的樣子。
可能冷越比她自己都更了解自己。
那年高考,蘇曼塔以文化課、表演課均第一的成績考入了京城電影學院,入學後的表演課老師更是對她青睐有加。
表演課老師森琪将她介紹給自己的一個學生,導演系的陳默。小衆文藝片,資金有限,沒有錢請大牌,陳默找到了自己的老師森琪,森琪就将靈氣滿滿的蘇曼塔介紹給了他。
就這樣,蘇曼塔稀裏糊塗地演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導演的文藝片,稀裏糊塗地在國外拿了個獎。
進組拍電影時候,蘇曼塔什麽都不懂,什麽走位,機位,全都一頭霧水,在劇組沒少挨罵。
但憑着對表演的熱愛,咬牙堅持。不斷磨劇本,跟編劇探讨臺詞,沒有自己通告的時候也窩在導演旁邊看別人演戲,邊拍邊學。壓力太大失眠的時候就跟大洋彼岸的冷越隔空喝酒排解……
因此還眼熟了幾個冷越專業課上很帥的老外教授。
這一切對表演的熱愛與付出冷越都知道,她知道蘇曼塔熱愛表演,是個戲癡。也知道蘇曼塔這張臉,天生要吃這碗飯。
“老天爺都把飯喂你嘴邊了,你說你要回老家?”冷越有點很鐵不成鋼地看着她。
“老天爺如果真的喂飯給我,那我怎麽會一年了都沒有接到像樣的工作呢?”蘇曼塔苦笑。
“我這不回來了嗎?你之前家庭作坊的路子現在可行不通了,趕緊把你那個不靠譜的舅舅打發了,真的應該回老家的人是他。”
“通知你一下,我要開演藝公司了,正式進軍娛樂圈,而你,蘇曼塔,就是我要簽下的第一個藝人。”
“你開什麽玩笑,你爸在南城那麽多廠子等你回去繼承呢。”
“現在不用了。”冷越語氣平靜。
“怎麽了?廠子倒閉了?你爸跟小姨子跑路了?”蘇曼塔又開始沒心沒肺地玩起了老梗。
“滾,蘇曼塔,你能不能盼我點好?不過你說對一半,我爸媽确實離婚了,我爸找了個小三,給他生了個兒子。所以現在,我家的王位有人繼承了,用不着我了。”冷越語氣誇張而戲谑,極力将對自己打擊巨大的事情像說段子一樣說了出來。
“什麽?叔叔怎麽能這樣?那你哪來的錢開公司啊?”蘇曼塔沒想到,冷越剛進屋不過半小時,就跟自己講了這麽大一瓜。
“笨蛋,還有我媽啊,我媽精明着呢,從發現我爸不對勁兒之後,她就開始咨詢律師做準備了,離婚之後我爸名下只有一套房子以及幾個連年虧損的廠子了,跟淨身出戶沒啥區別。那女的,竟然還傻到給他生兒子……真是豬油蒙了心!”
“啊?那我是不是以後要改口叫你冷總啦?”蘇曼十分激動。
“公司有其他人在的時候這麽叫就行,我得立威啊!其他時候,您随意,大明星。”
蘇曼塔沒想到,最後把她拉出深淵的竟然是冷越。
“你這屋子怎麽這麽冷?”脫掉外套的冷越打了個噴嚏。
“……沒錢交暖氣費,明天準備退租了。“蘇曼塔有些不好意思。
“去,把暖氣打開,開足,我冷越回來了,塔貴妃,你的福氣在後頭。”
“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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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天帶你去見一個人。”躺在床上跟蘇曼塔一起敷面膜的冷越說道。
“誰啊?”
“顧淮笙。”冷越淡淡地說道。
“啊!”蘇曼塔扯下面膜大叫一聲。
冷越面不改色,幽幽道:“嗯,姐也是有點人脈。”
京城金牌經紀人顧淮笙,早些年間那些選秀出來的後來大爆的流量小生小花都是他帶一手出來的,手上很多爆款。
顧淮笙是上海人,年輕時候在港圈混過,後來內娛崛起,又來到京城紮穩腳跟。
兩岸三地通吃的,京城獨一家。顧淮笙家裏排行老九,人稱,顧九爺。
本來這樣級別的金牌經紀人,以前是想都不敢想。誰知就在前幾個月,金牌經紀人手底下最火的那個流量明星因為不可說的原因被朝陽群衆舉報,塌房了……現在應該已經在裏面開始踩縫紉機了。
而經紀人原來手上的那幾個爆款,都在羽翼豐滿之後,也都在這幾年自立門戶成立了工作室,換了性價比更高更好掌控的經紀人。
所以現在顧淮笙在圈內熾手可熱,每一個剛冒頭的新人都在積極争取他。
冷越用了些時間打探這個顧淮笙的喜好,又托關系找了一個圈子裏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才約到了顧淮笙。
因為冷越知道,蘇曼塔要想在京圈立足,那麽顧淮笙就是不二法門,是擠進這個密不透風的圈子的唯一鑰匙。
而且,這次的複出,只有一次機會,必須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