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隐隐于市

大隐隐于市

劇組最近拍戲進展很不順利,主要原因是男主演許琛突然犯了咽炎,嗓子啞到基本說不出話來。

孫偉無奈,只能把其他人的戲份先提前拍了。宋黎作為劇中許琛的好友和跟班兒,大多數戲份都需要跟許琛同時出鏡,所以他的戲份也只好暫時擱置。

看許琛成天抱着個胖大海杯子一聲不吭在劇組跟戲,宋黎心裏也替對方着急。

他聽李哲解釋過,這部戲許琛投了不少錢,每耽誤一天進度,白白流出去的,都是許琛自己兜裏白花花的銀子。

但他沒膽量走到跟前去對許琛表示關心。其他人都行,唯獨他不行。

不知為什麽,自從李哲來了之後,許琛對他的态度越發冷淡了下去。經常他還沒靠近對方身前,許琛的眉頭便下意識皺了起來。

除了對戲,許琛從不主動跟宋黎多說一句話。最近嗓子壞了,不用對戲,兩人之間更是幾天都沒有過一個字的交流。

暗中觀察了幾天,又細細聽過許琛的咳嗽聲,宋黎心中大概有了數。趁着沒戲,他拿了一張方子,找到影視城裏唯一一家中藥鋪子。

影視城本來就是仿古建築,宋黎在這裏邊待着,一直覺得十分安心、舒适。當他走進這家中藥鋪子時,這種安心和舒适達到了頂峰。

一進門,便聞到了淡淡的熟悉的草藥香氣。藥店老板大概是為了配合影視城的氛圍,穿着青灰色斜襟長袍,花白的頭發用一根木簪束在頭頂,颌下還留了長須。

老板身後,是整整一面牆的深褐色木櫃,櫃子由密密麻麻的一格格小抽屜組成,每個抽屜拉手都由黃銅制成,抽屜正面貼着白底黑字的藥名,字跡是規整漂亮的小楷。

宋黎盯着那些親切熟悉的名稱和字跡,眼圈微微有些泛紅,半天都沒能發出聲音。

老板吃驚地看了他兩眼,輕咳一聲道:“年輕人,你是抓藥啊還是診脈啊?”

宋黎迅速回神:“先生,我是來抓藥的。您照着這張方子給我把藥材配齊就行。”

老板心下微微有些詫異。來這兒拿藥的人,稱呼他為老板、醫生、大夫的都有,像這位年輕人這樣稱呼如此雅致的,倒是極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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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方子一看,他心中詫異更甚。這藥方也是中規中矩一手小楷,字跡古樸典雅,書寫格式也頗具古意,裏邊涉及的藥品名稱繁雜多變,竟是個他以前從未曾見過的方子。

盯着藥方看了半晌,他試探着問:“年輕人,你這方子,是治療久咳不愈的?”

陳宜清笑着點了點頭:“嗯,差不多吧。”

“本來,我們這裏是可以提供煎藥服務的。只是……你這方子,好幾種藥材都要按不同時間逐次添加,不能一次性放進去,怕是有些不太好操作……”

“先生不用擔心,您只管給我拿藥就是了,我自己會煎。”

掌櫃忍不住再次擡頭看了看眼前這位過分好看的年輕人,笑着感慨:“現在的年輕人,會煎中藥的可不多了,你還真行!是不是家裏就是幹這行的?”

陳宜清笑道:“不是。只是小時候常用這方子治病,無聊的時候老跟着家裏人看他們煎藥,不知不覺看會了。”

老板也不再多說,把各種藥材分門別類包好了,認真在外包裝上寫好藥名,包成一大包遞給宋黎。

宋黎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電砂鍋,這才喜滋滋回到酒店,把藥材洗幹淨添進鍋裏。不多會兒,他跟李哲的這間屋裏便飄出濃郁的中藥味兒。

一直沉浸在電腦前不知忙些什麽的李哲這才回頭,納悶道:“阿黎你幹嗎呢?”

宋黎認真盯着時間,頭也不擡地道:“煎藥啊。”

“你生病了?病了也不至于喝中藥吧?這不都老人家才喝的麽?”

“我沒病,這是給許老師煎的。你不懂,這方子可是宮……可是特別管事兒的,專門治許老師那種病症。”

“真的假的?你還懂這個?”

“我也不大懂,但我小時候常喝,專門治咽喉腫痛、久咳不愈,真的特別管事兒。”

“你不是失憶了嗎?小時候的事兒還能記得?”

“咳咳……我也說不清……有些事兒就是記得特別清楚,好像怎麽也忘不了……”

“好吧。你說效果好,我倒是一點兒都不懷疑。只不過……怎麽讓許大影帝願意喝你送的藥,才是真正的難題吧?”

“……”宋黎垂眼不語。這茬兒他當然想到了,所以,自然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朱筱婷把自家藝人送進導演休息室,才一出門,就被人拉住了。

對方手裏拎了個保溫桶,神神秘秘把她帶進一間暫時沒人的小化妝間。

她既沒反對,也沒多問。雖然明知自家老大不喜歡這個新人,但是,或許是因為女人天生就容易對美好的事物心軟的通病,她對宋黎始終讨厭不起來。

四下沒有別人,朱筱婷笑道:“怎麽了,宋老師?找我有什麽事?”

宋黎将手裏的保溫桶往前送了送,低聲道:“婷姐,我知道許老師喉嚨生病了。這裏面是我家祖傳的一味中藥,對他這種病特別有效,吃個兩三副應該就能好,能不能請你把這藥拿給許老師?”

朱筱婷眨了眨眼,心情有點複雜。

宋黎從進組以來,就對許琛格外關注,一有機會就示好賣乖,劇組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可惜自家那位祖宗,對宋黎可從來沒給過半點好臉。

她實在想不透,這個小新人碰了那麽多釘子依舊锲而不舍,到底圖什麽?

見朱筱婷半天不說話,宋黎誤會了她的意思。他一聲不吭将保溫桶打開,極為神奇地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只小碗、一只湯勺,将桶裏的湯藥盛出小半碗,二話不說就“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在朱筱婷莫名驚詫的眼神裏,宋黎抹了抹嘴角,淺淺笑道:“婷姐,這下你該放心了吧?這藥我剛剛親自試喝了,絕對沒有任何問題。而且,我從小常喝,知道它療效真的很好。”

朱筱婷啼笑皆非,連連擺手道:“宋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許老師他對你……如果我把這藥帶給他,他不一定肯喝,反倒白白浪費了你一番心意……”

宋黎舒了一口氣,讪笑道:“我知道。所以,婷姐你別告訴許老師這藥是我送的。你就說,你聽人說喝中藥有效,自己找大夫開的方子,藥房幫忙煎的湯藥,這樣不就行了?你也希望許老師的病能早點好吧?”

朱筱婷有些躊躇:“說實話,我真沒自己開過中藥,我怕我會露餡兒。”

宋黎從兜裏掏出一張藥方遞過去:“這是這副湯藥的方子,你可以拿給許老師看,你們也可以通過藥方查證裏面的藥材,每一樣都有清咽利喉的功效,不會有問題的。至于拿藥的地方,就是影視城裏的那家中藥鋪子,回頭我把地址發給你,你就說是在他家開的。”

朱筱婷猶豫着點了點頭,緩緩接過藥方。

一來,對着宋黎這樣一副好看又赤誠的面孔,她實在狠不下心來拒絕,人家甚至都當面以身試藥了;二來,她确實也為許琛的喉炎焦心。

許琛這病是老毛病,每年都要犯上那麽一兩次,每次至少遷延半個多月,如果恰好碰上拍戲的時候,的确特別耽誤事兒。

見朱筱婷終于松口,宋黎很開心,趕緊補上一句:“這藥需要多喝幾天,明天這時候,咱們還在這兒碰頭,我把新煎的藥帶給你。”

朱筱婷答應了。

她心裏想,要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圖什麽呢?估計這小孩兒心裏還是盼着自己有一天能把這事兒告訴許琛,但是顯然,現在的時機還遠遠不合适。

許琛果然對這湯藥頗有些疑慮。

在他26年的人生裏,幾乎沒有關于中藥的記憶。更何況,這座影視城除了用來拍戲還開放旅游,裏面的店鋪,他嚴重懷疑形式大于內涵,別到時候病沒治好,再吃出什麽毛病。

不過,到底是朱筱婷一番苦心,他也知道自己這病耽誤了劇組進度,讓所有人跟着憂心。于是,他猶猶豫豫把第一天的份兒先喝下去,接過朱筱婷遞過來的藥方,打算回頭好好查證一番。

待看清藥方上的字跡,許琛眼前不由一亮。他業餘愛好點兒書法,有空自己也會寫幾筆,對書法多少有幾分鑒賞能力。

這藥方上一筆小楷,當真端正秀麗得過分,簡直不像是個實用的方子,反倒更像一幅精美的藝術品。

他曾在不知哪個博物館見過古人寫的藥方,上頭的格式、結構,都跟眼前這個極為相似,若不是字跡太新紙太白,他都要懷疑這是一幅文物了。

許琛拿着紙片的手頓時就多了幾分虔誠,他小心翼翼掏出手機拍了照片,輾轉托京城的朋友發給相熟的國醫堂老教授,看看這藥方到底對不對症。原件則小心夾進了床頭櫃上的一本厚書裏,打算有空了再拿出來細細觀摩。

沒想到朋友那邊反應極快,才半天的功夫,電話就打了回來,對方聲音裏還透着幾分興奮:“哥們兒,你那藥方哪兒來的?”

“……”許琛咳了幾聲,半天才擠出一絲喑啞的聲音,“怎麽了?什麽事兒不能發微信說?”

對方愣了一瞬,接着便哈哈大笑起來:“我也是被人催得急了,倒忘了你現在嗓子不行說不了話。”

許琛只覺得心累:“……打都打了,說吧,到底什麽事兒?”

“國醫堂的唐教授說,他遍覽醫書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方子,嚴重懷疑你這是個失傳已久的珍貴古方!”

許琛失笑,影視城裏一個商業意味極濃的仿古藥房裏,能藏着什麽失傳古方?怕不是那位坐堂的郎中自個兒瞎編的吧?

他只問自己關心的問題:“那……這方子到底對不對症、靠不靠譜?”

“靠譜啊,當然靠譜!要不靠譜,唐教授能這麽重視?你快說,到底哪兒來的方子?唐教授還托我問問,他正在編一部古代醫方藥典,開藥方的醫生能不能同意把這方子也列進去?報酬的事兒好說,可以申請國家基金。”

“呃……那我讓助理回頭過去問問吧,其實就是影視城裏的一家很普通的中藥鋪子。還有,你那位教授靠不靠譜啊,都沒驗證過療效,就這麽着急忙慌要收進藥典?”

“人家是專業的,可能一看就懂吧?你不正吃着呢嘛,正好幫忙驗證一下呗!”

“我也這麽想呢,等我驗證完了,再讓你那位教授收錄不遲。”許琛硬撐着嗓子說了這許多話,耐心已基本告罄。

“行行,等你問完了驗證完了,給我發信息得了。聽你這說話聲兒,我也夠難受的。不過話說回來,我記得你以前犯病,好像基本上一句話都說不了,今兒不還說了這麽多麽?是不是人家的藥已經起效了?”

許琛先是下意識啞着嗓子罵了一句:“你才犯病!”接着便有點發愣,朋友不提他還沒意識到,好像真比之前好多了,至少能開口了,難道這藥真有這麽神?

由不得許琛不信,前後不過喝了三天中藥,他的喉嚨已基本大安,低頻次低音量的聊天已經基本沒有任何問題。這是他喉嚨犯病後好得最快的一次。

朱筱婷還告訴他,那位大夫同意唐教授把這方子收進藥典,也不打算留名或收取任何報酬,說是能造福大衆就是一樁好事,自己并不願借此圖名圖利。

聽完這話,許琛內心的景仰簡直如滔滔江水綿綿不絕。

俗話說,“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許琛現在心裏藏着一股莫名的興奮,跟一切意外發現武功秘籍、世外高人的人一樣,他努力壓制住自己想要四處宣揚的欲望,想去偷偷拜會一下這位世外高人。

一來感謝對方治好了自己的病症;二來,實在是傾慕那筆俊秀的字跡;三來,也想當面對這位醫生的高風亮節表達感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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