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屋外被結界擋在外面的月色慘淡無光,莊鳳至在羽翼包圍中的蒼老容顏也顯出了蒼悲之色,他擡起眼皮,那一眼仿若大堤潰裂前的最後一刻。

“不然熾仞殿下以為,當年鎮壓衆鬼神的界碑是為何會倒塌,為何十萬惡鬼逃出幽暗陰冥,人鬼大戰,生靈塗炭,最後落得一萬死士獻祭越枝的下場。”

在一旁的烏啼月終于腦仁轉過了神:“你什麽意思,你是說界碑是有人刻意損毀的,是有人故意放惡鬼脫身逃入凡間引起混戰,最後不得不送人上山孵化噬焰蝶?是誰這麽惡毒!”

“惡毒?哈哈哈哈!”莊鳳至發出蒼涼笑聲,“黑夜白晝,蝼蟻奔走,誰在乎過?當年那世間要的是秩序,要的是,絕對神權!”

林守歲:“你剛才說半人半神?”

莊鳳至沉默片刻:“他們是隐藏在凡人界的精靈,擁有一半神族血統,是焉珣的後人。”

“焉珣?”烏啼月道,“天神殿原本的繼承人,那個在萬年前被……被……”

莊鳳至:“被當年為太玧出戰的戰神熾仞殿下一劍劈開脊背後挑去全身筋脈逃亡凡間的——當年天神太玧一母同胞的手足。”

“……”烏啼月瞪着眼珠看向林守歲。

“他還活着?”林守歲靜靜問。

“死了。”莊鳳至說,“在凡間度過平凡快樂的一世後,便死去了,可他在人間留下了他的血脈,代代繁衍生息足三千人,這些擁有半神血統的人擁有不死的永世之身,是唯一可以通行三界的奇能之族。只是他們上天入地的神能始終被什麽封印着,活得和凡人一樣。他們的存在成了太玧心頭的病。天神殿怎麽可以輕易向凡間開戰,他高高在上,既要護佑三界萬世稱頌的英明,又要唯我獨尊的無上光芒。”

林守歲:“當年選一萬死士上山的是人族巫師逐術,是他将這三千人混在凡人中一起選上了越枝山,這老家夥是太玧的人?”

“那逐術靈通天地,曾在天神殿做過大司祭,是太玧的人不足為奇,”莊鳳至繼續道,“太玧想借着孵化噬焰蝶的契機不動聲色将他們全部埋葬在越枝,只可惜,不僅山上生出了屍語雪蓮,連人間都漏了一個最大的破綻。”

“你是說……程峰?”

“沒錯,他是當年那一族留下來的唯一的遺腹子,只有他,留在了人世間,他出生便沒有父族的庇佑,天生缺陷,陰錯陽差忘記了一切,在世間渾渾噩噩,百世輪回,直到這一世……讓我遇見。”

莊鳳至蒼老的聲線戛然而止,他望向窗外渾黑寂靜的夜,心嘆,相遇本該是多麽美妙的事。

是時間空間的全然重疊,不差一絲一毫,才讓一個人遇見另一個人,可美妙的開始為何總在光陰的斑駁裏不斷消耗,漸漸褪色,空耗成一句只有自己苦守的執着。

“阿峰,世間那些傳說,真的假的,虛的實的,無一不循着天綱地常,宿命因果,參不破也說不破,卻總有一絲一縷是穿過時間的困境,與自己有關的,你信嗎?”

“信啊,只要您說我就信,教授。”

莊鳳至:“我想喚醒他,原本是執念他是天神殿最後的血脈,或許可以帶我們找到回越枝山的方法。”

林守歲:“你還想回去?”

“難道林處不想嗎?”

林守歲沉默嘆了口氣,他們這幫傳說中天地浩劫留下來的越枝餘孽,生生世世輪回在這陰濁陽清的世界,誰不想給自己來個了斷。

莊鳳至繼續道:“他的記憶來自于當時山上同族人的感應,知道的不算多,但都是族人真實發生的事,他循着自己被喚醒的記憶寫了那話本,石燕看後便窺見了端倪,他們才不對噬焰蝶和越枝火種感什麽興趣,他們殺了阿峰是想用他的屍體煉化屍語雪蓮,他們偷走了他的屍體,存放在霁寧大學醫學院裏,利用現代科技以實驗為理由儲存着。他們天真的以為,在他特殊的身體上能煉出屍語雪蓮,可那雪蓮的種子是浮春峰神物,沒有它怎麽可能有屍語雪蓮。阿峰一死,我便知自己大錯鑄成。可萬年前,戰神下了禁咒之術,讓我無法借靈力誅殺凡人,于是我斷了自己左腿的經脈煉出自己的分身,便是溫鹂,讓她進入醫學院嫁給了顧行舟,以凡人之法殺了他。至于石燕……”

烏啼月張大了嘴:“溫鹂……那傳音人是你的分身,那那那你是……是……”

林守歲斜了一眼讓她閉嘴:“你不僅留着祝石燕的命,還利用他在霁寧大學的地位,留出一間密室保存着程峰的屍體,替他煉化屍語雪蓮,只可惜,他不知道屍語雪蓮是煉化不出的,而你尋機騙他煉化屍語雪蓮的第一步便是煉噬焰蝶,他便去偷了噬焰蝶蝶卵,放在實驗室裏程峰的屍體裏,三十年。所以你一直在等,你等的,是噬焰蝶煉出的那一刻……”

“噬焰蝶蝶卵是你當年從山上保存下來的,你借程峰的屍體煉化噬焰蝶,也是因為蝶卵裏本身溫養了越枝火種,可以固住程峰的魂魄不堕,噬焰蝶的煉化歷經三十年,終于在一周前煉出來了,可屍語雪蓮在程峰的屍體上是煉不出來的,那是你僞造出來騙祝石燕的,你将與屍語雪蓮有關的研究結果封存在那間真空檔案館裏,你借化蝶順勢造出了假的屍語雪蓮騙他服下,在喉底留下印記,他自然就一定會循着這些線索來找接下來該怎麽做,你便利用金林作僞證,借此布局殺了他。”

林守歲追問:“淩芸呢?你殺她是為什麽?”

說到這,林守歲猛然一頓,不對,那程峰既是焉珣後人,肉身死了魂魄也不會全然消隕……所以,所以他要噬焰蝶做什麽用!

林守歲話音未落,莊鳳至猙獰的臉上洩出一絲冷漠的笑意:“我要殺便殺,要什麽理由!”

他一擡手,那原本溫柔環繞的金羽驟然膨脹裂變,擰成一股劇烈的風暴朝林守歲和烏啼月沖了過來。

林守歲騰空側翻躲過一輪飛羽沖擊,長腿飛掠而過,金色弧線擦着他的衣角,留下刺眼的烈焰。

林守歲側頭看了一眼被掀翻在地的烏啼月,她功力尚淺,沒來得及逃脫金羽攻擊,嘴角挂上一道鮮血,倒在一旁喘息,林守歲登時惱羞成怒:“哼,找死!”

碧婆蘿在劇烈的濁氣中瘋狂飛舞,林守歲袖口被全然撕破,藤蔓急劇伸展,沖羽翼環繞中的金鳳至沖了過去。

莊鳳至手中的噬焰蝶頓時劃出一道結界,與利劍般的碧婆蘿似乎是系出同門的相生相克之物,一個如矛,一個如盾,穩穩地對峙着。

林守歲只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脊背處從內而外的傷痛瞬間侵襲而來,他已經太久沒嘗過這種噬心蝕骨的疼痛了,竟然還有一絲麻木的快感。

他不禁扯起嘴角冷笑一聲,的确活得太久了。

就在這時,通風處晃晃悠悠落下一片殘破成篩子的碧婆蘿葉,留着半口氣般傳出一絲微弱的聲音:“姓程的屍體就在你腦門上方!救命啊我操!”

是那位龜大爺的聲音。

碧婆蘿聽聞老萬的求救聲,瞬間伸出無數旁支末梢朝向天花板沖去,正一點點鑿穿樓板,水泥灰塵不斷掉落,亂成了一鍋粥。

林守歲神思凝注,掌間一股藍血噴薄而出,順着碧婆蘿一路蔓延,血凝于藤蔓上畫出一道複雜的咒術,碧婆蘿的枝蔓承不住這股力量而破裂。

破蒙劍終于撐開藍血布繞的藤蔓沖了出來,這一下終于打破了噬焰蝶和碧婆蘿的僵持,破蒙嗜血,且是當年天神殿的鎮殿之寶之一,本來就瞧不起凡間的一切,雖然自己已經堕落成一副破銅爛鐵的樣子,可萬年倏忽,該殺的該挑的一樣不落,劍性随主,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才不管什麽越枝火種,。

林守歲如閃電般飛身而至,緊握破蒙一劍挑開噬焰蝶的結界,幽綠的鋒芒被挑落成光的瀑布,莊鳳至臉上閃出一絲無畏,他躬身一退,渾身金羽擋在身前,卻又瞬間被破蒙揮落斬殺,金色羽翼被撕成零落血幕,緩緩掉落。

林守歲臉色毫無波瀾,眉心只輕輕微擰,手腕一探,莊鳳至的喉頭便近在咫尺。

“羁恒!還不伏誅!”林守歲聲破夜色,振聾發聩,“百世間你修法不凡,我竟沒有第一時間驗出你不是凡人!包括你的分身。”

烏啼月差點咬着舌頭:“什麽?他真的是光陰谷谷主?”

就這瞬間,林守歲的劍已經要捅破莊鳳至的身體,忽然一道銀色光芒從窗外落入屋內,仔細看,一個銀色物件正懸浮在窗口處,月光如水落入其間,被折射後傾洩出刺眼的銀色光華擋在了林守歲和莊鳳至的中間。

林守歲腳步一頓,只覺眼睛一花,月華如無形的巨幕擋住了破蒙的鋒芒,混淆心智的“招魂晚鐘”如海浪般震蕩開來,一波一波湧向心口,他只覺全身筋脈裏血湧如注,一汩汩淹沒心智。林守歲擡眼望去,眼前掉落的水泥塊、金色碎羽和翩翩而飛的噬焰蝶,通通在一瞬間璨如越枝山頂那片瑰麗星空,千萬繁星又一次投入山邊的亘海,越枝山的族人們,在山間奔跑,在島上舞蹈,唱着沒人聽得懂的歌謠,句句刺入林守歲的心。

那些星辰搖搖欲墜,如一個又一個悲傷的夢,緩緩飄落,可卻是,沒一個能真的實現。

林守歲的手腕忽而一軟,再定睛時,月華倏然褪去,如撥雲見霧般,眼前換成了一個十分礙眼欠揍的小青年正擡手擋在了破蒙劍鋒和莊鳳至的中間。

“你!”林守歲生怕傷了他,挽劍的手腕猛然縮了回來,把自己退了個踉跄。

萬曈曈擡眼望向林守歲,狡黠一笑:“又見面了,林處。”

這個笑,雖然壞,但是美,着實讓人上火。

林守歲只覺心口剛剛被戳成篩子的記憶一下在心頭炸開,恨不得把這小子生吞活剝了:“萬曈曈,你是活膩了!”

“言重了!”萬曈曈笑得滿臉不懷好意,手心一擡,窗口邊那枚銀色挂件飛回到他手裏,萬曈曈手指上下飛舞,用附着在那挂件上的銀色月光寫下一道符咒,頓時白光四洩,籠罩在他和莊鳳至周圍,林守歲心道不好,回身抱住烏啼月往旁邊一閃。

那道銀色結界能量巨大,為萬曈曈和莊鳳至撐出一方保護天地,誰也無法靠近。

烏啼月摔在一邊咳血不止,招魂晚鐘的餘韻還在蕩漾,她擡頭望向萬曈曈,深深看了一眼,朝後一仰便暈了過去。

林守歲:“…………真有你的,這種時候竟然還有暈帥哥的功夫!”

淌着藍血的碧婆蘿重振旗鼓又朝莊鳳至飛去,萬曈曈在結界中分毫不讓,他手握發光的銀色挂件守在莊鳳至身前,碧婆蘿沾着林守歲的血,被萬曈曈擋在了銀色結界外。

破舊的辦公樓,陳舊雜亂的辦公室,被五光十色的異象和彼此隔空推拉的兩人折騰得天翻地覆,他們身隔不足五米,卻在中間劃下一道銀河,彼此據守。

林守歲看了一眼結界中的萬曈曈,他嘴角淌下了一道血,林守歲從來不暈血,但是這一刻看着這小子在死撐,竟然莫名有點頭暈:“為什麽護着羁恒?你一個凡人怎麽摻和進來的!”

萬曈曈薄唇微翹:“你管得着嗎?”

“哼!”白白頭暈了,林守歲冷笑一聲,一掌推出,藍血順着碧婆蘿蔓延後在附着在銀色結界外,如細密的藍色血管爬滿銀白色光罩,林守歲在月光化成的銀色結界外又布下一層結界,月光很快被他的藍血吞噬,就快要護不住那負隅頑抗的二位了。

“館長!”萬曈曈回頭看了一眼莊鳳至,莊鳳至緩緩坐起身,在兵荒馬亂中靜靜看了一眼窗外的月。

陰暗潮濕的光陰谷中也曾日生月長,腐屍裏長出了奇跡,陰霾裏煉出了火種,可惜,世間早已颠倒,死生何如,誰還在苦苦等一個永恒。

莊鳳至跪坐着靜靜轉向窗外,伸出了手,掌心裏是一顆圓形小石塊——便是霁大教學樓牆體上嵌着的那枚引月玦,越枝山雙靈石之一,另一塊便是老萬吞下的歸隕石。

引月玦懸空轉動,月光被引入一縷落入莊鳳至的掌心。

林守歲忽然意識到一件事,這一晚上,萬曈曈帶着他東轉西逛,絲毫不怕暴露自己的不懷好意,而此時,莊鳳至明知自己難逃過今晚,卻依舊步步為營,這一切,似乎都是為了一件事:

——他們在拖延時間。

林守歲咬了咬後槽牙,藍血散成血霧密密麻麻湧向銀色結界,萬曈曈很快便頂不住,結界被全部吞噬成了藍色,瞬間碎成了渣,将萬曈曈一下頂開,他一頭撞在了牆上。

林守歲收回碧婆蘿,藍血結界散開,萬曈曈靠着牆半跪在地上喘息,他緩緩擡起臉,俊俏的臉上鮮血淋漓,卻露出淺淺的笑意,輕輕搖頭用唇語說道:“晚了……”

林守歲一怔,看向窗邊的莊鳳至,那一剎那,他只覺眼前一花——窗口被月色籠罩的莊鳳至整個人從手心開始,漸漸被月光吞沒,變得支離破碎,慢慢消失……

林守歲:“!!!”

就這時,天花板被碧婆蘿全然捅穿,靈力爆發的碧婆蘿壓不住攻勢,直接一飛沖天,将整棟樓都捅穿了,碎石牆磚鋪天蓋地砸了下來,承重牆開始不堪一擊地搖搖欲墜,窩在牆角邊的萬曈曈卻巋然不動,只笑着看向漸漸消失的莊鳳至。

老萬在房頂上快蹬腿了,随着撞落的樓板石塊從牆角邊掉了下來。

“都他媽是千年的王八萬年的妖怪,來人間裝什麽瘋!”林守歲咬牙罵人,一個飛撲沖向了牆邊那小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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