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蘇念奴原以為自己以妾室身份入将軍府,無非剩下兩條路可走。一是被扔到一處冷待,二是如舊時話本所說,被安排在趙破奴身側伺候,日夜淩辱。

那日與趙破奴談話後,她本以為自己是第二種。但她萬想不到,如今還有第三種。

此刻她正獨自住着原本屬于趙破奴的庭院,望着眼前被元叔買來的兩個丫頭,沉默了一陣才重複道:“将軍吩咐,買來伺候我的?”

把府邸裏修葺最幹淨的庭院讓給她尚且不夠,還給她花銀子買丫頭伺候?

“是呢!”元叔笑着,“是将軍親自選的丫頭,連名字都沒起。說是夫人您學識淵博,讓您給賜名。”

蘇念奴對此興致并不大,可看着兩人伏地時鴉黑的腦袋,還是無聲扯了扯嘴角。

這将軍府可真是,讓她琢磨不透。何況,是伺候還是監視還兩說。

“擡起頭來。”

兩丫頭聞言,趕忙揚起脖子。都是容貌勻稱标志的丫頭,看着也老實,确挺入她眼。

蘇念奴思索了一陣,把看着喜慶老實,笑意盈盈的喚作搖雨;恭順嚴肅,成熟穩重的喚作扶風。兩人似乎對名字都很滿意,恭謹跪謝。

“将軍......”蘇念奴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開口道,“将軍現時可在休養?”

元叔點頭應道:“在呢,方才服了藥,現下該是在處理公務。”

她沉吟着,有些拿不着主意。

那日被詢問是否能在此住下時,她下意識把自己放入了第二種情境中,可萬想不到是,趙破奴當日便讓下仆打掃了個新的院子,不顧阻撓地搬了過去。甚至喚來了醫正給她的雙手上藥,今日又買了人伺候自己。

如此用心,她的身上到底有何可圖?

蘇念奴想不明白。

窗外傳來了嘈雜之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應是工匠路過。”元叔見她疑惑,答道,“幾日前府中已有工匠修葺後院,若打擾夫人休憩,定要吩咐老奴去處理。”

蘇念奴搖了搖頭:“無礙,不必顧忌我。”

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需顧忌着将軍,他身體尚未康健,莫要影響了休息。”

元叔弓腰應下,正準備退下去,又聽見她發問:“我能去買一些花種,在院子裏布置嗎?”

這個問題倒有些為難元叔。他思考了一陣,又考慮到昨日看過的将軍府修葺圖紙與将軍的計劃,只能回道:“此事奴才先問問将軍,再來回複夫人。”

“不必。”蘇念奴站起,“我親自去一趟。”

既然摸不準他想要得到什麽,那便尋個借口去試探一番便是。

她見天色還早,于是先去取了些小粥與淡菜,才端着吃食前去趙破奴的院子探望。

趙破奴不知她要來,此時正和衣躺在床上,仔細詢問李沐這幾日的軍中事務。

蘇念奴輕敲了兩聲門,待裏頭聲音停下,才緩緩開口:“将軍,我方便進內嗎?”

她的聲音一貫清冷,哪怕聽得不多,但趙破奴也能聽出是她。

李沐也覺得怪異。那日将軍搬到此處,便吩咐元叔不可讓人随意打擾。這幾日他也未見蘇念奴前來,心中還意外她竟如此乖巧,今日便來了。

“扶我起來。”他支撐着身體,一邊起身一邊高聲回應,“稍等。”

蘇念奴站在門外,只聽見裏頭窸窸窣窣的聲音,偶爾夾雜着模糊不清的抱怨,似乎在做些什麽。

等了好一陣,才看見趙破奴穿戴整齊,一絲不茍地慢步走出了側室,身後跟着的李沐一臉審視地望着自己,似乎在探究什麽。

她有些發愣,對趙破奴如此穿着有些意外。看樣子,似乎正要出門。

趙破奴見她直勾勾看着自己,心中添了幾分不自然,緩聲問道:“可是有事?”

蘇念奴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食盒,語氣有些猶疑:“将軍可是要外出?”

她穿一身素白衣裙,立在門前并沒有入內。有秋風灌入屋內,穿過她的衣衫,揚起了她臉頰的碎發。

趙破奴看了她一眼,道:“風涼,先進屋。”

蘇念奴以為他病着怕受風,連忙入內行禮,而後開口:“方才吩咐廚仆煮了些清淡粥菜,給将軍送來。”

趙破奴見她斂眉恭順,眉間隆起高高的褶皺,想起了那日她像個下仆一樣籌備早膳,不由道:“這些事你不必做。”

他言語直白,聽上去口氣十分硬朗,任誰聽都知是在不高興。

蘇念奴一時不知自己該如何進退,不禁擡頭看向他。

趙破奴的眸與她相撞,卻撇過腦袋不願再看。

她尴尬地站在原地,感覺他實在油水不進,又覺自己此舉實在愚蠢,只好道:“那我回去了。”

說着人已行禮,轉身離去。

趙破奴盯着她手上的食盒,抿着唇沒再開口。

面對她,自己似乎總是口舌蠢笨。

李沐卻适時地勾起唇,對他道:“将軍,我也得回軍營了。”

他邁着步子,站在了蘇念奴身側,又親自給關上了房門。

“難過了?”他冷嗤一聲,語氣似是在嘲笑。

上回将軍知道他曾為難蘇念奴,便已罰過軍棍,勒令他不許再胡來。遂如今他也只能出言冷嘲一番,以洩自己鄙夷之心。

蘇念奴目不斜視,并不願答話。

臨跨出小院門前,她終是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眼手上已經消退水泡的手,提醒道:“将軍若要出門,還是要備上馬車。他的傷,需慢養。”

李沐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語。

将軍哪是要出門,不過是為了在她面前裝作體面些罷了。他不屑地想着,最後還是沒忍住,含着諷刺低笑了一聲。

蘇念奴皺眉,再也沒了與他交談的心思,快步離開院子。

蘇念奴的這次試探不僅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還換來了李沐一頓嘲諷。

她生了悶氣卻無處發洩,只覺得自己面對這個傳聞中可怖的将軍,實在是無計可施。只草草吃了拿回來的粥菜,天色剛暗,便洗漱睡下了。

入了夜,她的院子早就吹了燈,人卻睡得很是煩躁。自她入府,心中郁結便日漸加重,夜間的睡眠也逐漸差了起來。

她知道父親的案子急不得,可趙破奴對自己的态度如此模糊,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獲取信任。

蘇念奴自出生就享盡榮華,過去傲骨铮铮,脾性放縱,從未曾想過自己奴顏婢膝的模樣是如何。因此,她能做的最大讨好,也只是親自去給趙破奴送些吃食了。

她心中是想緩和關系的,十分想。奈何對方油水不進,她也拉不下臉面讨好。

嘆着氣,她又在床褥中挪了挪身體。

明日再看看可有借口與他親近吧。她想着,認真地閉上了眼,試圖強迫自己入眠。

屋裏靜了下來,甚至能聽見刮過的秋風撞在窗上,發出輕微的摩擦之聲。

正當她意識漸入迷糊時,門外突然傳來了奇怪且細微特別的異響,而後有清淺的腳步聲走近,瞬間把她驚醒了。

她原以為是兩丫頭中的一個,正欲起身詢問,卻聽見那人停下了腳步,翻起了自己的衣箱。

蘇念奴動作一僵,又慢慢躺了下去。她閉着眼,仔細辨認着那人的動作。

屋裏的擺設并不多,除了衣物,就是一些面脂,口脂類的姑娘玩意。這些東西,無一不是那日雲引之送來的。

來人若要偷竊,理應翻開她的梳妝木盒,竊走她的金簪銀飾才是,為何要翻開衣箱?她突然想起小時候聽嬷嬷說起過村莊裏的采花賊,專門偷姑娘衣衫,更甚者會把姑娘擄走,污人清白。

想到此處,她的心猛地一跳,整個人僵硬起來。

正擔驚受怕着,那人已離開了衣箱,緩步朝這她走近。蘇念奴甚至聽見了他揭開紗帳的細碎聲響,被褥下的手不由捏緊,心髒劇烈地跳動着,卻絲毫不敢睜眼。

所幸是那人似乎只是湊近觀察了一陣,又轉頭走開了。

這次他打開了另一個衣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蘇念奴輕輕松了口氣,穩住了心神,認真思考起來。

那人聲氣粗厚,腳步厚實,定是個男人。她不會武,無法與賊子抗衡;院子裏除了自己,只剩下兩個丫頭在偏室。她高聲喚人,三人手無寸鐵,自然不可能獲救。

唯一的辦法,是出了院子,往趙破奴的住處跑。如此,她就能把人引走。

這個院子原是配給趙破奴的,因此屋內很大。而那人的位置如今正背對着床,加上夜色之便,他必定難以察覺自己的動作。

她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雙眸。

此處距離趙破奴的住處并不遠。她白日才走過,只要她足夠快,定能尋到庇護。

她盡力放緩呼吸,不斷地安慰着自己。

做下決定的下一刻,她猛地揭開被褥跳了落地,憑着自己對此處的熟悉,瞬間跑了出去。而後連頭也不曾回,借着圓月微弱的亮光朝趙破奴的住處奔去。

她不敢思索,也不敢停下,只催促着自己快些,再快些。

一路狂奔,她在漆黑之中全憑一股意念找到了趙破奴的院子。不料在邁入時卻被門檻絆跌在地,她不敢喊疼,立馬爬了起來,朝着眼前幾步之遙的房門跛着半腳走去。

“将軍!”她雙手捂拳,捶打着門,聲線急促,幾乎喊不出話來,“将軍!”

她只喊了兩句,已經因劇烈的跑動而岔氣,捂嘴咳嗽起來。

門被驟然打開,她力氣一趔,整個人往屋裏歪,被一雙寬厚的手及時扶住。

她整個人卸了力,再也站不穩。一手強撐在男人懷裏,一手捂着唇,咳得喘不過氣來。

“出了何事?”趙破奴被她這一出吓得不輕,有些慌亂地扶着她。

蘇念奴蜷着身子,幹咳不止,幾次企圖說話,皆被喉間的澀癢壓了回去。

趙破奴皺起眉,顧不得男女大防,連忙把人拉進了屋中。在燃亮燭火後又倒了一杯水,仔細扶着她飲過,複低聲問:“先緩口氣。”

“方才有賊人在我屋裏。”蘇念奴仰頭道。

趙破奴雙眸一縮,此時才借着燭光注意到她一身狼狽。

他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在此等我,我去喚人。”

說罷沒再猶豫,扭頭出去了。

屋裏靜默下來,蘇念奴得以片刻喘息,心也緩了過來。

直至此時,她才發現自己滿身熱汗,身上全是方才摔倒的污泥,赤着的腳又疼又麻,還有左腳似乎傷了,如今反應過來,疼得她忍不住咧嘴。

搖曳的燭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晃了又晃,竟讓她比方才還要多添了幾分驚疑。

這小院如今也只有她一人,若是那賊子追來......

有風透過窗縫入內,讓她結實地打了個冷顫。她抱着冰涼的茶杯,微微顫抖着,低頭喝完了剩下的水。

不知過了多久,趙破奴重新返回推門而入,低頭時撞上了蘇念奴驚懼的目光。

蘇念奴見來人是他,連忙局促地想要站起來。

趙破奴快步上前按住她,低聲道:“放心,淨言在帶人搜查了。”

他親自跑了一趟,她的屋內确有人入內,但已經逃了。

蘇念奴聽後,總算松了一口氣,卻也沒有完全放下心來。

人未抓到,那就意味着極有可能還會再來。

她有些焦躁,思索着該如何預防此事再發生。

過去她是郡主,國公府更是戒備森嚴。她從未親歷過如此不雅之徒登堂入室之事,更想不到堂堂将軍府也會有賊人膽敢夜探內宅。她想讓趙破奴往府裏增加下仆,又盼他能加強小院的守衛。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回去。

此等事,她并無資格左右。

趙破奴見她蒼白的臉上欲言又止,一只手搭放在桌面,手指微蜷,拇指指尖壓着食指指腹,不斷摸索着,似乎并不安心。

他沉默,不知該如何寬慰。

正思索着,蘇念奴已對他低聲道:“如此便好。不敢叨擾将軍歇息,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身,明顯感覺到腳心着力後疼痛非常,瞬間意識到自己似乎劃傷了腳。

可她不敢聲張,朝着趙破奴行禮,身軀筆直,緩慢莊重地往外走去。

她這一身打扮不僅浪蕩,更是狼狽。本在他心中便多有隔閡,現下更不能讓他多看自己如此不雅的一面。她想着,腳步又快了些。

趙破奴看着她,手中的拳頭慢慢握緊。

寒風吹過蘇念奴的單衣,他明顯看見了她細微的瑟縮,配着那忽隐忽現的半截未着鞋襪的天足,眉頭的褶皺就再也難平。

他快步走回內室,取了一件外衣,長腿追上了蘇念奴的步伐,把寬大的外衣披在她瘦削的身軀,又彎膝伸手摸到了她的小腿骨,一把将人抱了起來。

蘇念奴被他突如其來地動作吓了一跳,雙眸滾圓地與他對視。

她的臉還帶着摔倒時的髒污,并不怎麽美觀,可在夜色中也并不能看清什麽。唯獨那雙眼,燦若星河,令趙破奴不自禁挪開了目光。

“我送你回去。”他滾了滾喉結,無視了她此刻清醒地躺在自己懷抱裏的事實,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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