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晌午,日頭高懸,窗外的一株棗樹綠意茵茵,可惜滿樹的葉子卻像被定住一般,幾無一絲顫動。

明明才進初夏,天兒卻熱的叫人心煩。

但眼前的人卻比天兒更煩。

“景哥兒,你說你這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好好的一樁大喜事,瞧讓你給弄的,我都不好意思和闫家說去。”

“我曉得你嫌闫家給的禮錢少,是,文哥兒前頭人王家是給了十兩,但你哪能這麽比啊。嬸子不是說你不好啊,但你也曉得,文哥兒自小就能幹,做家事沒幾個比他利索,還識不少字,一進門就幫王家那小茶園管起了賬,關鍵啊他瞧着就好生養——”

說到這裏,周嬸子一把扯下路景蒙在腦袋上的被子,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道:“你再瞧瞧你,比人家小媳婦兒還弱不禁風,這年頭人家娶哥兒為了啥,還不是圖哥兒有把子力氣,比小媳婦兒能幹活,還能生養,你這樣——”

周嬸子重重嘆了口氣,“你聽嬸子的,一兩真不少了,嬸子豁出去這張老臉好不容易給你要來的,好些個小媳婦兒過門都沒一兩呢。你呢,把臉擦擦幹淨,明兒高高興興進了闫家的門,日後就安生過日子,別想那些個有的沒的,也叫你爹娘少操點心,曉得不?”

路景還在懵逼中,他明明記得自己熬了個大夜剛躺下,怎麽一睜眼就到這兒了?

眼前婦人身着茜色外衫,說話時手中的帕子不斷揮動,好幾次都差點甩到路景臉上來。

确認不是在做夢後,路景果斷把身上的薄被掀開,翻身坐起。

婦人帕子又一甩,笑的褶子都出來了:“這就對了嘛,嬸子可是過來人,依我看呀,闫家小子配你真真再合适不過了。”

聽了這麽半天,路景總算摸到了關竅。

什麽景哥兒文哥兒,什麽闫家王家,什麽十兩一兩,組合起來不正好是他昨晚看的一本小說麽。

或許因為他罵作者罵的太狠,現在可是遭了報應了,一睜眼就成了書裏那個窩窩囊囊的景哥兒。

景哥兒大名路景,和他同名同姓,打小就是他堂哥路文的對照組,只要是認識他倆的提起來幾乎都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今年兩兄弟都到了說親的年紀,這種對比可就愈發殘酷了。去路大家說親的媒婆比好些姑娘家都多,而路二家呢,只能用門可羅雀來形容。

等啊等,好不容易等來個闫家,結果這闫家小子倒好,把嫌棄直接挂臉上,一張破嘴說的原主躲被子裏哭了好幾回。

按照書裏的情節,這裏路景就該含淚妥協了。

至于後頭的日子嘛,即便棄了文路景也能猜出來,無非就是讓闫家欺淩一輩子,到死都窩窩囊囊呗。

想想就窒息。

周嬸子直起身,帕子往路景腦袋上一甩,“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兒,我這就去闫家多替你說些好話,等過門叫闫家小子多疼疼你。”

說罷,周嬸子一個扭身朝門邊走去。

“等一下。”

周嬸子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又怎麽了小祖宗。”

“你去和闫家說,這樁親事到此為止。”

“什麽?!”周嬸子先是一驚,而後了然,“還是嫌一兩少是吧,得得得,嬸子這就豁出這張老臉替你要去。”

路景:“……”

周嬸子出了門就直奔東邊的主屋,一邊走一邊喊着“路二家的”,嗓門大的兩邊鄰居都探頭往這邊看。

家裏鬧得雞飛狗跳,路景卻充耳不聞,他淡定地起身理了理衣裳,又從袖中摸出塊粗布帕子來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哥哥。”

一個細瘦伶仃的小男孩從外面進來,兩只黑乎乎的小手寶貝似的捧着半顆果子,“哥哥你吃。”

路景幾乎立刻就反應過來,這是原主的弟弟,路元。

“哪來的果子?”

路元又往他這邊遞了遞,殷切道:“光宗給的。”

路景猜到了。

也不知道這作者是不是偷懶,路家兩兄弟生的孩子性別年齡都差不多,除卻兩個大的哥兒,其實兩個小的男孩也是對照組。

路元平日裏基本就是撿些路光宗不要的吃食和衣裳。

眼下被他當寶貝一樣的半顆果子,不用說肯定是路光宗吃剩下的。

路景搖頭,“哥哥不吃,元元吃吧。”

路元執着地伸着手,“哥哥吃,吃飽一點他們就不說你的壞話了。”

路景愣了一下,繼而迅速明白過來,路元多半是聽見人家說他太瘦之類的話了。

他笑了一下,“行,那我們一起吃。”

“哥哥先吃。”

路景把果子接過來,另一只手牽着路元的小黑爪子,“走,我們去廚房。”

路元雖然不明白哥哥為什麽要去廚房,但被哥哥細長漂亮的手一牽他就暈乎了,連哥哥不認識廚房都沒發現。

路二家一共才三間屋子,兩間住人,一間當廚房,連個正經的柴房都沒有,幾捆柴委委屈屈地縮在牆角,頂上勉強弄了個木板子蓋着。

放眼望去唯一值錢的只有柴堆旁邊的一口井,總歸用水還算方便。

看得出來原主的娘是個幹活麻利的,竈臺上收拾的很幹淨,碗筷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櫥櫃裏。

路景找出刀來,先把路光宗吃過的地方切掉,然後把剩下的分成兩半。

大的給路元,小的給自己。

路元把黑爪子伸向他切下來的那點殘渣,被路景攔住,“別吃。”

在路元眼巴巴的注視下,路景擡手把殘渣丢出了窗外。

路元眼裏的光,滅了。

路景摸摸他的小腦袋,“元元,以後不要吃別人剩下的東西,知道嗎?”

路元懵懵地點頭。

那頭,周嬸子也和姜氏抱怨完了,兩人一塊兒從主屋裏出來。

“路二家的,你自個兒勸勸你家景哥兒吧,嬸子我活這麽些年可從沒見過像你家景哥兒這麽犟的,以後進了闫家的門,怕是連我都要跟着挨罵。”

姜氏一擡眼就看見廚房門口吃果子的一大一小。

只這一眼,她就愣在了原地。

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自己最了解,她第一時間察覺了老大的變化。

腰板挺直了,看過來的眼神裏也沒了畏縮和怯懦,身上的衣裳理得整整齊齊,乍一看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但等路景垂下眼去,這種割裂的陌生感又瞬間消失了。

周嬸子不滿道:“路二家的,你自己問景哥兒吧,都拖了好些天了,今兒總該給我個準話吧?”

姜氏定了定神,溫聲道:“景兒,我聽你嬸子說,你不想嫁闫家小子了,是不是?”

路景點頭,學着記憶裏原主的風格喊了聲娘。

路元偷摸瞪了周嬸子一眼。

姜氏嘆了口氣,“這事兒我做不了主,得等你爹回來拿主意。”

周嬸子急了,“人家闫家那頭都開始操辦親事了,行不行的你們趕緊給個準話啊,這麽吊着人家說出去也不好聽不是?”

姜氏不高興了,但說話依舊溫溫吞吞,“他嬸子,話不是這麽說的,我們從來沒應下過這門親事,更沒收闫家的禮錢,怎麽能說我們吊着人家呢。”

周嬸子讪讪,“我也就這麽一說。”

“嬸子。”路景作出一副被氣到的模樣,“那日你也在場,闫家小子是怎麽說我的你也不是沒聽見,沒過門都這樣了,以後要是過了門我還有安生日子過嗎?”

“明明是闫家的不是,嬸子怎麽話裏話外都偏幫着他們,難不成真像人家說的那樣,嬸子私底下收了闫家的銀子?”

“誰?”周嬸子帕子甩的飛起,“誰嚼的舌根,這事兒都沒成呢,我到哪兒收銀子去?”

“嬸子也說了,事兒根本沒成。”

周嬸子:“……”

晚上,路二從做工的茶園回來,一家人擠坐在一張矮小的桌邊吃飯。

因着經年在外勞作,路二膚色黝黑,眉間幾道深深的溝壑,看着有些苦。

此刻那幾道溝壑便深深地皺着。

“你不嫁闫家,後頭尋不着人家了咋辦?”

姜氏聞言便放下筷子,一臉擔憂地朝路景看過來,“是啊,眼下确實也沒別家了。”

“爹,娘,”路景表情鄭重道:“我寧願不嫁,也不想去闫家吃苦。”

路二和姜氏互相看了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些複雜。

姜氏嘆了口氣,“景兒說的也沒錯,但哪有哥兒家不說人家的呢,總歸要說一家的。”

路二眉間溝壑更深,“要是闫家說不成,傳出去只怕咱家名聲不好聽。”

路景還沒說話,路元先搶着開了口,“可是他們說哥哥的壞話,他們根本就不喜歡哥哥。”

姜氏給他夾了點菜,輕斥道:“你小孩子家懂什麽,吃你的飯別說話。”

路元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去。

路景摸了摸他的腦袋,輕松道:“爹娘,我才十六,不着急的,興許過陣子我就遇上更好的了呢。”

突然穿成哥兒,他這身份還沒轉換過來呢。

路二滿臉不贊同,“難不成你還真想找個你王大哥那樣的?”

王大哥就是路文的男人。

路景随口敷衍,“興許還能更好呢。”

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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