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番外一兒童節

第52章 番外一兒童節

蘇懷晏的十六歲,被迫過了個兒童節,因為他們蘇家來了個新妹妹。那個妹妹十一歲,說自己從來沒有過過兒童節,他爺爺奶奶心疼得舉家給她過節。她還怕兩個哥哥被冷落,拉着他和蘇銳文一起過節。

那年的六一在周二,他放學回來,進門就看到家裏張燈結彩挂起了氣球。而他那個妹妹穿着粉色公主裙頭上戴着一個王冠,拿着一根玩具權杖正喜滋滋對着玄關鏡子照來照去,堵住了門口。

他尴尬站住了腳,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跟在他身後回來的蘇銳文一下就不耐煩了,越過他就沖妹妹喊:“黑牛,你臭美什麽呢?你這樣子不像公主像巫婆。”

妹妹愣住緩緩轉過身看着他們,好像是被蘇銳文的惡意弄受傷了。

蘇懷晏正以為她要委屈哭了,結果她很快恢複常色,高高舉起權杖,驕傲擡起頭優雅用權杖的頭點了點蘇銳文的腦袋,認真說:“那我有魔法了,二哥變豬頭。”她欣然接受了自己是巫婆的事。

蘇銳文震驚,差點要和她打起來,她卻高興笑起來跑開,回頭還罵了蘇銳文一句豬頭。

蘇銳文氣得跳腳,丢下書包去追她:“朱緒!你給我站住!你罵誰豬頭?!”

“你!”妹妹還是回頭笑說,但她很快往樓上跑,知道躲回自己房間。

而蘇銳文想追上樓,很快就被胡金毓拉下來,她笑拉偏架說:“不許欺負你妹妹。”

“奶奶!她罵我豬頭!”蘇銳文氣道。

“你先笑話她黑的,奶奶聽到了。”胡金毓笑眯眯。

“她堵門口臭美啊!我和哥都進不去!而且她本來就黑啊!”蘇銳文罵罵咧咧。

“那你也不能笑話她。”胡金毓依舊不公正不公平。

“哼!奶奶你真偏心!”蘇銳文氣呼呼,直接指責胡金毓。

胡金毓還是笑,但哄了他一句:“趕緊去換衣服收拾下,過來陪你妹妹吃兒童節蛋糕,晚上有你愛吃的打鹵面,李嬸特意為你擀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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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銳文不滿哼聲扭頭走了,嘴上還說自己才不過兒童節,也不想過。

蘇懷晏撿起蘇銳文丢下的書包這才進了屋,他把弟弟的書包放在客廳,也得到了胡金毓一句:“過來陪妹妹一起過兒童節。”他不像蘇銳文直接說出心裏不想過節的話,還笑說好。

胡金毓很開心誇他:“還是我們懷晏懂事。”

蘇懷晏笑了笑,“懂事”是他從小到大的标簽。他一直很羨慕蘇銳文身上那股不怕別人怎麽看他的勁,而他從小活得小心翼翼,活在大人的期盼下尋找自己的歸屬感和安全感。

兒童節開餐,蘇懷晏到餐廳陪坐在妹妹身邊,妹妹給他戴上了一頂可愛的獅子帽子,她問他:“大哥,你喜歡嗎?”

他配合說喜歡。

蘇銳文這時也來了,但他沒打算坐下,點了桌上幾個菜讓人給他送西屋去。而當妹妹要往他頭上戴粉紅豬的帽子,他就氣得哇哇叫。

妹妹也很來勁,他越拒絕她越要他戴,兩人沒一會又打在一起。

大人們都起來勸,有氣笑的有氣罵的,頓時一屋子熱鬧,只有蘇懷晏坐在衆人之外,他融不進去大人那一邊也融不進去孩子那一邊,連新來的妹妹都比他像這個家裏的小孩。

等終于鬧完,這個妹妹又坐回來,她看着他問:“大哥,你不開心嗎?”

他回神淡淡說:“沒有。”

黃依秋則忙解釋說:“你哥哥就是不愛笑,漾漾,他很高興。”

蘇懷晏看了眼自己畫蛇添足的母親,總覺得壓抑。他的童年很畸形,從他記事起,他就活在一種奇怪的家庭環境中。他住在一個大家庭裏,跟着爺爺奶奶生活,有爸爸但沒有媽媽,可有個女人是他爸爸的妻子,每天冷眼看着他。他爸爸偶爾會帶他出去見媽媽,而他媽媽總是哭,一副痛苦的樣子。

後來等他上小學,他媽媽終于哭進了這個家,爺爺奶奶說是為了不讓他委屈,怕他沒有媽媽可憐,但他心裏時常覺得不如沒有媽媽。他可能天生就是個冷漠的人,他其實和蘇銳文一樣都見不得正常人,卻又渴望有份正常的愛。

而能給這個家帶來一絲絲正常氣氛的就是他新來的妹妹,只要她在,這個家裏無形的矛盾都會莫名轉移。

在這個妹妹沒來之前,蘇銳文其實沒那麽吵,他天生臉臭脾氣不好,家裏沒人敢主動招惹他,所以他和他都一樣,大部分時間都獨來獨往。但妹妹來了之後,蘇銳文有了生氣,他身後像有了個尾巴甩來甩去,他們總把家裏攪得天翻地覆。于是,大人們終于像大人,小孩們終于像小孩。

他經常聽到那個妹妹在院子裏扯着嗓子喊“二哥”,他在自己房間學習聽到聲音,總忍不住拉開窗簾看看她想幹嘛。有次他看到他們兩人聚在一起挖着半個西瓜吃,但因為誰吃多吃少的問題,兩人沒一會又吵起來。

胡金毓出來笑呵呵寵溺給兩人調停,兩人還是互不相讓不歡而散。他看到這一幕,莫名被驚醒,他才意識到原來同為孩子,他們是平等的、可以互不相讓的。可他從小總覺得自己是和蘇銳文不同的,學校裏有人議論他們家的事,說他私生子;家裏更是無形差別對待他和蘇銳文,即使愛他的爺爺奶奶也是如此。他們總是什麽也不說清楚,就一味叫他讓蘇銳文,他知道那種讓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大哥,而是他好像天生就欠了這整個家庭的。他心裏不是沒有恨,卻不知道到底該恨誰。

“恨誰”是他懂事以來,壓在心底深處最大的問題,他不是沉默寡言、成熟穩重,而是他對這個家庭有太大的疑惑,大到可以颠覆他生活的原有世界。所以他不敢問,不敢想,怕自己也承受不了。

他對很多事情就因為這個無形的問題失去了興趣,直到他那個妹妹拔起了劍,指向了正确的方向。

但他知道朱緒也不是天生就有方向的,在他們年少熱戀的時候,他們的世界很小,小到都天真以為在原有世界的某個角落裏,還是能擁有自己的幸福的。結果,他們經歷了慘痛,幻想破滅。

他離開蘇家試圖放開朱緒去支教的那幾年,其實是他最靠近朱緒的幾年,他真正走了遍她那五年自我蛻變的過程。她當年失去胡金毓、被他誤解為背叛,獨自一人面對整個世界和自我的質疑,她頹廢過掙紮過,可能也試圖放棄過,所以她對他若即若離。但她最後還是選擇了反抗,即便她自己也是滿身污點,她也不畏懼審判,只想要一個自由的未來,公正地對待自己。

他在支教的第一年,良心也受到強烈的自我譴責,多年背負的蘇家長子身份,讓他一遍遍懷疑自己離開是否正确。而每一次的自我譴責又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退縮逃避,其實他內心還是渴望蘇家為他構建的“美好生活”。畢竟他只要回到蘇家唾手就可得到一切,然後再熬個幾年,等他掌權,他就可以在那換個新天地,把過去的糟粕隐藏,書寫新的歷史。可他就會繼續永遠不知道該“恨誰”,也不知道自己該走向哪。但人生那麽短暫,這個問題真的重要嗎?

蘇懷晏迷茫了很多年,一遍遍尋找答案,後來他放棄了掙紮,跟随心回到了離朱緒近的地方。不過他知道他們要重新開始非常難,他也沒有奢望他們能再回到過去,在他還迷茫掙紮的時候,她可能已經又比他走得更遠了。

蘇懷晏在江洲的生活很簡單,雖然已經比在大山裏支教要豐富很多,但他的日常就是上下班,偶爾約朱緒吃飯。

有一次晚飯後,他送朱緒回家,因為朱緒在超市買了不少東西,而她的宿舍樓沒有電梯,他便幫忙送上了樓。

朱緒的宿舍很簡單,就是他們以前住的一個三十幾平米的房間而已,但在現在這個三十幾平米的房間裏,有朱緒日常所需的所有東西。

進門左手邊就是一個簡易的廚房,有煤氣竈和小冰箱;右手邊就是浴室。朱緒安置了一個屏風隔斷了起居室,室內就是她日常活動的空間,有她和狗的床,還有懶人沙發,書架和衣櫃。

朱緒請蘇懷晏在沙發上坐,給他倒了杯水,自己就開始往冰箱和櫃子裏歸置東西。蘇懷晏喝了口水坐了會,飛飛興奮撲到他腳邊求玩,他就陪它玩了會。然後,飛飛跳到沙發上咬抱枕瘋狂甩着玩,直到抱枕飛出去摔在書櫃下面。

蘇懷晏笑起身去書櫃邊撿抱枕,無意間他看到了自己的書在書架上,他頓時愣在原地。他的書出版的時候,他還在山區,出版社要給他寄樣書,他也沒有收到,于是這事就這麽過去了,此刻看到恍如隔世。

朱緒餘光看到蘇懷晏站在書櫃邊,若無其事回頭說:“我有你的書,蘇銳文也有,不過其實都是他買的。他上次看到你的書出版了,就買了兩本,一本給了我一本他自己看。他說要支持你。”

蘇懷晏回神點點頭,忽然想起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那次他們兩個吃西瓜吵架後,沒多久,朱緒聽胡金毓的話,端着一小盤切好的西瓜來了東屋,她站在樓梯下喊:“大哥,吃西瓜了。”

他從房間裏出來,站在樓梯上看她。她對他笑嘻嘻。

其實,他們三個人的确都在家裏受到過不公正,但同時也受到了補償,只是那時候他們每個人都寧願活在自己的不公正裏,忘了他們人生也有正常的愛存在過。

就是這麽一個奇妙的瞬間,蘇懷晏忽然徹底釋然了,他問朱緒:“漾漾,我能打開你的書櫃嗎?”

“啊,可以啊,你要看你自己的書嗎?”朱緒笑說,“我努力去看了,但是沒看懂。”她不好意思吐了吐舌頭。

蘇懷晏笑了笑,打開書櫃拿出自己的書坐回沙發上看了起來。飛飛鑽進他懷裏,試圖打擾他,但他的專注和耐心安撫了它,它鬧了會最終只是趴在他懷裏發呆。

朱緒收拾完,洗了手繞進屏風後,正想問蘇懷晏要不要吃水果。但她看到他很安靜認真在看書,便不打擾了,輕聲走去也坐在了沙發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蘇懷晏看了會書,擡起頭看了眼在他身側,面帶微笑刷手機看視頻的朱緒。他竟有種他們之間從未互相傷害過的錯覺,他們是從熱戀順利走到了眼下的平靜。

朱緒察覺到蘇懷晏注視的目光,也側過臉看了眼蘇懷晏。而不過就這麽一眼,氣氛就忽然變得不一樣。

他們的熱戀期,是一段欲望叢生難以克制的時光。雖然當時兩人都已經成年,但朱緒還在上學,他們之間其實有很多不應該發生的事情,可他們就是沒忍住。他在給她輔導作業的時候,會親吻她擁抱她然後撫摸她,直到最後他們到底要做什麽,他也記不得了。到現在為止,他反思反省過很多過去的自己,卻從來沒有後悔過當時追求還是自己妹妹的朱緒,即便很多事情也是因為這件事而起。因為他就是深深被她的生命力吸引,至今依舊如此。

在沉默中,蘇懷晏也這麽告訴朱緒:“漾漾,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我妹妹依舊對我來說無所謂。我可能就是個無情的人,道德對我不具備約束力,我也不會因為背叛了道德準則而內疚,但傷害了愛會讓我內疚。我完全是因為愛你才能活得明白。”

朱緒沒做聲,但她知道她的心跳是和他同頻的。他們此刻應該不管不顧擁抱親吻在一起,就像從前背德和後來不清不楚也要偷情那樣,但有什麽平靜克制了他們的情欲。但這種克制不是消退了情欲,而是把情欲變成一種平靜的呼吸,在交錯的視線裏都能纏綿和滿足。

“我會等你,會一直等你。”蘇懷晏笑說。他仿佛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貼着懂事标簽的人,但這一次他是心甘情願,甘之如饴的。他不再想學蘇銳文哭鬧有糖吃能被人注意,他開始單純相信真正的愛是沒有偏心的,如果朱緒能再愛他,他的沉默也終能等到回應。

而等到他們真的重新在一起之後的第一年兒童節,蘇懷晏提出去過個節。朱緒很詫異笑說:“你怎麽想過兒童節?”

“很奇怪嗎?”蘇懷晏笑問。

朱緒點點頭說:“是啊,不像成熟穩重的你,你看起來對做小孩沒興趣。”

“就不能有我這種老成不哭不鬧的小孩嗎?”蘇懷晏笑反問。

朱緒被逗笑,伸手摟過他的腦袋親了親說:“也是噢,不哭不鬧的孩子也需要人疼愛。”

“其實我也沒有真正過過兒童節,漾漾。”蘇懷晏可憐兮兮說。他以前總是在兒童節成為背景板,就像那年陪十一歲的朱緒過節一樣,大家只是要他坐在那裏戴上好笑的帽子。而朱緒不在的之前的兒童節,他從小就是要在那天讓着蘇銳文先玩盡興任何玩具。

朱緒聞言,不由心疼蘇懷晏。而她心裏酸酸的又很柔軟,她知道他在真的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努力在那樣畸形的家庭裏學做大人。現在他長大了,可以允許自己保留正常的純真了。

“那我們今天好好去過節吧。”朱緒笑說。

“好。”蘇懷晏笑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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