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的聲音
308的聲音
房間號是308，這是楊又住在這兒的第二晚。
一個星期前，張衛帶着她一路逃亡，兩人最終來到重慶的一個小鎮，她是後來才聽說這個小鎮的名字的，叫歇雨鎮。
偏遠小鎮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隐匿很多不想透露行蹤和真實身份姓名的人，楊又也是其中一個。
賓館在犄角旮旯處，旁邊就是菜市場，人流複雜。
夜晚在下雨，楊又和衣躺在床上，想起櫃子裏的那幾粒老鼠屎，她精神一直緊繃着，盯着牆上白磚縫隙裏的黑色污垢看了半個小時，才漸漸有了困意。
一路的逃亡令她身心疲憊，剛要進入混沌的夢境就被急促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拉回了現實。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是那個男人追來了。
房間的隔音并不好，走廊上是兩個男人在說話，楊又聽不懂他們在交談什麽，她猜測是兩個喝了酒的男人在鬧事。
如此境況，怎能讓人不害怕。楊又蜷縮在被子裏，連呼吸都放輕了，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淩亂，越來越靠近，正當她瀕臨崩潰時，突然聽到浴室方向傳來幾聲叫人臉紅的動靜……
這分外鮮活的叫聲，将她從恐懼不安中拉了出來。此時，門外的腳步聲也漸漸消失。
楊又帶了一張卡，裏面有五十萬，背包裏還裝了三萬塊錢的現金。卡裏的錢她不敢動，怕被那人追到行蹤，至于那三萬塊錢，張衛告誡她能省就省。
張衛走之前帶楊又去吃飯，飯桌上兩人的神情都很嚴肅，楊又是因為害怕即将一個人面對今後的日子，她很迷茫，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張衛則是因為擔心她，他知道她什麽都不會。
楊又低着頭，僵硬地坐在凳子上，看得張衛心焦，他扯出一個笑容說：“沒事，你別害怕，他不一定能找到你。”
“就是說還是有可能會找到我，對嗎？”楊又擡起頭，眼裏已經有了淚花。
不等張衛說話，她又說：“你今天一定要走嗎”
Advertisement
張衛嗓子突然幹啞，他說不出話來，點了點頭。
楊又從小就嬌生慣養，過個馬路都有人看着，現在突然把她扔在一個小鎮上，要是被楊良華知道了，估計得心疼死。
但楊良華不會知道了，因為三個月前他突發心髒病已經去世了。
張衛艱難開口說：“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這個電話卡他應該不會查到。”
楊又點點頭，又問：“真的要走嗎？能不能晚兩天再走？”說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本就溫柔嬌氣，一雙眼睛幹淨純粹的像林間小鹿，哭起來時梨花帶雨，哪個男人見了不心軟。
張衛焦灼地搓了搓雙手，說：“不回去不行，這都一個星期了，我回去還得兩天，再待下去會引起他的懷疑。”
為了讓楊又的處境安全，張衛帶着她沒有乘坐任何交通工具，全靠他開車，一路上走走停停，沒有目的地，莫名奇妙就到了這個小鎮。
他擡頭看了看楊又，“你……你自己一個人能行嗎？”
張衛問完就後悔了，這簡直是一句廢話，都哭成這樣了，肯定是不行，但他也沒辦法，咬咬牙說：“是你自己要跑的，既然都出來了就沒有回頭路，你得學會照顧自己。”
楊又聽完抽抽搭搭地止了哭，她擦幹眼淚想說點什麽，結果一開口又是哭腔，咿咿呀呀地說：“知道了，我……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張衛一顆懸着的心怎麽也下不來，他遞了張紙過去，狠下心說：“哭也沒用，你哭的時候他心軟了嗎？23歲的人了，不能這麽脆弱，整天哭哭啼啼的誰見了都想欺負！”
楊又擡頭擰了張衛一眼，雖然毫無威懾力，但總歸是沒哭了，她說：“那我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張衛嘆氣，“接下來的路是你的路，你想去哪兒？”
“我不知道。”
張衛：“……”
飯菜陸陸續續地上，張衛點了很多菜，期間他一直對楊又說：“多吃點，你多吃點。”
楊又鼓着腮幫子，含糊不清地說：“我吃不下了，太多了。”
張衛放下筷子，想了最壞的打算，他說：“實在不行你就回去，他其實對你挺好的。”
楊又頓時就瞪大雙眼，“我不要！”她帶了哭腔說：“我害怕他。”
“你怕他什麽？”
“我就是害怕，我都不想看見他。”
“行行行……”張衛搖搖頭，“只要你自己在外面能活就行，有不會的，不了解的，一定要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
吃完飯，張衛火急火燎的就要走，走之前他叮囑楊又，“出門在外多個心眼兒，別什麽人都相信，拿不準的事兒一定要先問問我。”
這回楊又倒是沒哭，安安靜靜地站在馬路牙子上點頭，她說：“那你走吧，注意安全。”
張衛坐在車裏盯了她幾秒，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嘆了口氣。
車子混入車流，消失在路的盡頭，楊又眼巴巴看了一會兒，才往賓館的方向走，沒走幾步就開始掉眼淚。
在人生地不熟的一個小鎮上，她無依無靠，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三個月前，她還在跟楊良華冷戰，原因是她要去流浪動物救助站工作，楊良華看着家裏的一百多只狗死活不同意。
“你還真打算一輩子就跟動物打交道了？”
楊又：“不可以嗎？”
“那爸爸公司的事你就不打算管了？”
“我對那些事不感興趣。”
楊良華覺得頭大，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楊又從小就沒了母親，他這個做父親的無論怎麽做都始終覺得虧欠，捧手裏怕掉了，含嘴裏又怕化了，他巴不得給她全世界。
在他的極盡寵愛和保護下，楊又性子不但不嬌縱，反而單純又溫柔，只是很愛哭，一哭起來，他更是拿她沒轍。
楊又十幾歲時從外面撿了一只流浪狗回來，楊良華心裏很高興，覺得自己的女兒心底善良富有同情心。他工作繁忙，平時陪女兒的時間很少，正好來了這麽一個小東西，家裏熱鬧一點也不錯。
他默許楊又養小動物，只是吩咐家裏的阿姨一定要帶小狗去打疫苗，也要注意楊又的安全，千萬不能讓狗傷着他的寶貝女兒。
家裏的狗從一只變成了兩只，又從兩只變成了三只……
楊良華回來時只是皺了皺眉，他看楊又和狗狗玩兒的開心，也就沒說什麽。
一開始，楊良華瞟一眼就知道家裏有幾只狗，後來他需要瞟好幾眼才數得清有幾只狗，再後來就完全數不清了。
家裏的花園改成了狗園，楊良華問楊又，“咱們家周圍應該沒有流浪狗了吧？”
楊又一本正經的回答：“其他地方的流浪狗可能會跑來。”
楊良華沒說什麽，起身去了公司裏，他看着院子裏的一百多只狗就覺得頭疼。
夜晚降臨，街上亮起了霓虹，楊又很想念楊良華，她總覺得她們父女之間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沒想到這條路竟這麽短。
楊又很後悔跟楊良華冷戰，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把楊良華給氣病的，不然怎麽會突發心髒病，他體格健壯，身體明明很好的。
作為懲罰，楊又失去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賓館的前臺沒有人。前臺的桌子承擔着很多角色：孩子的書桌、飯桌、棋牌桌。
楊又看到上面放了一副撲克牌，一堆試卷，一個碗還有幾瓶礦泉水。
頭頂是一個橙黃的燈泡，挂的很矮，伸手就能碰到。楊又第一次離燈泡這麽近，這跟臺燈不一樣，她很好奇，便仰起頭仔細觀察。
鼻尖能感覺到微微發熱的溫度，燈絲好漂亮。
“你在看什麽？”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了楊又一跳，她慌忙轉過身，看到是老板才松了一口氣。
老板是一個阿姨，年紀應該很大了，一頭花白的頭發規整束在腦後。她的出現讓楊又覺得踏實，一來是因為同是女性，二來是因為她年紀大了，耷拉的眉眼讓人覺得溫和慈祥，自然而然就放松了戒備。
雖然以前楊良華提醒過楊又：“有些人不會因為變老而改邪歸正，相反，他們會利用自己的弱點來害人。”
楊又知道楊良華說的對，但她性子就是如此，太容易相信人，要她随時随地的防備任何人，她做不到。
通道狹窄，楊又退開幾步，問：“您今晚會睡在這兒嗎？”
“安？你說啥子？”
楊又清了清嗓子，指着前臺空隙裏的那張床問：“您今天晚上會睡在這兒嗎？”
“要啊，我要睡在這兒，咋了？”
楊又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擺擺手說“沒事”，就跑回了房間。
待到第四天的時候，楊又基本上已經把整個小鎮給逛完了，太偏太破敗的地方她不敢去，但只要是人流多的地方都有她的足跡。
楊又其實很愛睡覺，但賓館的房間沒有窗戶，氣味實在是難聞，她在裏面待不下去，只能外出溜達。
整個白天她都在馬路牙子上晃悠，期間碰到過幾次流浪狗，她已經喂過了，這是她在小鎮上唯一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