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扶着
扶着
路敬堯提前和常風打了電話,他現在對常風的态度還是跟以前一樣,但又有點不同。
很多年後,路敬堯也想過自己為什麽會三番五次的放過這個無賴的小賊,大概是他一直都忘不了常風騎着摩托車,帶着大象,穿越幾百公裏的長路,在高原蒼茫荒蕪的戈壁上,迎着風,載着一腔孤勇出現在那天的清晨。
路敬堯這人不怕別人耍心眼兒,就怕別人來真的。一開始,他确實挺想收拾收拾這個滑頭的小賊,後來一想,人哪有完美的呢,對世界的觀感稍微模糊一點才好。
世上的夜晚啊,讓一切都變得隐晦,但楊又還是一眼看出了常風堪比當地人的黝黑膚色。
他怎麽又黑了!
這才幾個小時沒見,他怎麽能又曬黑了,加上皴開的裂口,整個人哪裏有十九歲的樣子,蒼老的像三四十歲。
楊又盯他兩眼,打定主意一會兒吃完飯回去後,一定要給他分享一些護膚品,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不應該是這樣的,至少精氣神不應該是這樣的。
三人找了一家川菜館,但點的菜基本都是清淡口味,即使有辣椒,也是微辣。等菜的間隙,楊又問他:“你下午都去做什麽了?很累嗎?”
常風笑笑,“沒幹嘛,就到處逛了逛。”
服務員正好端來涼菜,楊又也就沒再追問。以往的飯桌上,常風話很密,即使胡吃海塞,也會叽叽喳喳的講話,但今天,基本就靠着楊又一人活躍氣氛。
桌上有一盤白灼蝦,兩個男人都不動筷,楊又知道他們是嫌麻煩,他們不喜歡吃不痛快的食物,就喜歡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楊又将盤子拉到自己跟前,擦手後,一只一只地夾起來剝,她可是剝蝦的能手。蝦肉白中帶粉,豐腴多汁,堆成一座小小的山,一分為二後,路敬堯一碗,常風一碗。
兩個男人皆是一愣,常風最為明顯,他錯愕過後,看了路敬堯一眼,鼓着腮幫子說:“我……這……你吃就行,我不愛吃蝦。”
“現在不麻煩了,蘸着醬料吃很不錯。”楊又一邊擦手一邊說,她目光轉向路敬堯,低聲說:“你也吃呀。”
路敬堯點點頭,看着那碗蝦肉,筷子還是不可避免地頓了頓,輕輕夾起一塊兒後,往蘸料裏一裹,放進嘴裏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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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蘸料的味道,路敬堯覺得他吃了個寂寞,還不如喝蘸料來的痛快呢,他把碗推向楊又,“你吃,剝了這麽久。”
“我不吃。”
“你們倆吃。”常風把自己眼前的那碗推了過來。
“你吃!”楊又盯着他笑,語氣很堅定,又推了回去。
路敬堯在常風看過來時,截住了他無措的眼神,淡淡說:“你吃吧,沒事兒。”
這頓飯楊又吃的還算開心,她像一個投喂者,看兩人吃飯香也是一件很滿足的事情。
結賬時,川菜館的收銀系統好像出了點問題,前臺圍着好幾個人在處理,路敬堯捏捏楊又手指,說:“你在這兒等着結賬,我和常風去門口抽根煙。”
楊又朝門口看去,路敬堯随着她的目光,擡手一指,“我們就站在那盆盆栽那兒,你一轉頭就可以看見,不用怕。”
楊又慢吞吞地點了點頭,才說:“半支,我一會兒出來要檢查煙頭的。”
路敬堯笑,揉揉她發頂,爽快的答應了。
門外,路敬堯和常風并排立在一起,兩人皆是目視前方,放空似的沉默了一會兒。路敬堯抖出一根煙遞過去,他眼看着常風接過點燃,才慢悠悠地問:“今天都去幹嘛了?”
常風抽得很急,面對路敬堯,他也不再隐瞞,老老實實地說:“我去跟了一個人。”
路敬堯心下已經了然,他不再多問,抽出一根煙放在鼻下嗅了嗅,随即別到了耳朵上。
煙無論在什麽狀态下,都能使沉默變得更合理。
高原上的天空十分幹淨,濃郁的藍,淡黃的星,一看便知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路敬堯望了一會兒,突然說:“雨季快來了。”
“也許吧。”
“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
“這件事跟你沒關系。”
常風一愣,一口煙堵在肺腔裏亂竄,扼住命運咽喉似的,他捂着胸口盡數咳了出來才擡起頭看着路敬堯,一開口,已經紅了眼,“對不起,怪我的,要不是我鬧着要去吃牦牛火鍋,要不是我鬧着去拍寫真,這件事就不會發生。”
是啊,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麽巧合,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根無形的線,牽引着幾人往前走。
路敬堯抽絲剝繭地梳理,心中隐隐有預感,但無奈于沒有證據,他已經做了決定,一個星期,就一個星期的期限,如果那時仍然沒有進展,就帶着楊又離開。
這麽想着,他回頭看了一眼還在餐館裏的楊又,她也正好看過來,或者說她一直就注視着這邊,兩人将彼此看得透明透亮。屋裏的人淺淺一笑,扭回了身體,已經開始結賬了。
“如果真是那個人的話,到底是為什麽呢?我不能理解,這得是什麽深仇大恨啊。”常風說完還抖了一下,連帶着聲音也是顫抖的,“女人真可怕!”
路敬堯往後方瞥了一眼,見楊又已經快出來了,低聲對常風說:“你開心點,跟以前一樣就行。”
說完,他眼神睨在他身上,多少帶了點威脅。
常風頭一次覺得裝開心可比裝難過難多了,那種強顏歡笑,那種明明不想說話,還要絞盡腦汁地想段子再痛快說出來的感受實在是太不痛快了。
他走的飛快,始終比身邊的兩人多出一截身位,只想着趕緊回到酒店好好休息休息。
對常風來說,愧疚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因為愧疚所帶來的連鎖反應,他發現自己不太好意思占楊又和路敬堯的便宜了,對于一個摳門兒不要臉的人來說,這可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就像眼前落下一個大便宜,但卻不能去撿,就像減肥的人面前擺了一道紅燒肉,流口水啊!抓心撓肝啊!
常風震驚于自己的要臉和善良,真要是如此,今後還怎麽闖蕩江湖。
每個男人心中都有一個武俠夢,或是英雄夢,他也曾想過要行俠仗義,踏遍萬裏河山,歸來仍是少年。後來發現自己骨子裏就是一個摳門兒,愛占小便宜,臉皮又厚的人,這不是好的品質,但常風決定順着自己的本性來。
他總能找到合理的理由,自洽地認為違背天性是要遭天譴的。
他想要找出罪魁禍首,為了洗脫自己的愧疚,也為了本性裏的那點正義吧。
房間裏,楊又纏着路敬堯問:“你跟常風說什麽了,他怎麽又跟以前一樣了?”
“跟以前一樣不好嗎?”
“當然好,只是這轉變也太快了,他本來蔫蔫兒的,我都想着今晚要找他促膝長談呢,結果他自己又好了。”
“促膝長談?”這是路敬堯聽的重點,他本來都已經在往浴室走了,又倒了回來,拖長語氣調子問:“促膝長談?”
楊又覺得他此刻的樣子特別欠打,擡起手又放了下去,她嘆口氣說:“人家才19歲,是祖國的花朵,我這是關心青少年的心裏健康。”
路敬堯側臉迎在燈光下,目光微微下垂,在楊又看來,溫柔的不像話。她突然就害羞了,雙手背在身後互扭在一起。
路敬堯笑了聲,說:“我也需要關心。”
“你都這麽大了,你要什麽關心?”楊又跪坐在沙發上,後背挺直,歪着頭反駁他,“就你這心裏素質……”她豎起一個大拇指,“無堅不摧!”
“那這是好事啊,男人就是應該無堅不摧。”
楊又搖頭,并不認同他的觀點,“太無堅不摧了也不好,顯得很冷血,我也不需要你時刻無堅不摧,有時脆弱一點也沒關系。”
“脆弱的時候你會保護我嗎?”
“當然了!”楊又眼裏有篤定,仿佛在做一個永遠不會改變的承諾,她堅定又富有信心,讓人不得不相信。
路敬堯心裏說不甜是假的,抿唇平複後才說:“我現在就挺脆弱的。”
楊又角色扮演成一位醫生,就差一件白大褂了,她有點興奮,語氣裏盡是絲絲縷縷的輕快,湊到他跟前問:“那我要怎麽安慰你呢?”
楊又想的是心理上的安慰,腦子裏已經在幻想路敬堯哭哭啼啼地埋進她懷裏,她發揮“醫生”的本事,将他的心理問題解決的幹幹淨淨,然後重獲新生。
可……
可路敬堯到底是路敬堯,他舉起受傷的那只手,說:“生理脆弱。”
楊又咬住唇肉,有點為難地說:“我給你換藥?”
“可是我……”
“你幫我洗澡。”路敬堯打斷她,話裏帶了幾分玩味,“你不會不願意吧?”
半晌
“願意的。”
楊又嚴重懷疑路敬堯傷的不是手,而是腿,他修長手臂環過她肩膀,沉甸甸的像環了一條蟒蛇,她瞄一眼他的手指,又急忙移開。
還是有點怕。
身上的重量壓的楊又擡不起頭來,她扣着他的腰,說:“你坐下,我給你擦擦就行,還是不要淋浴得好,萬一沾了水就麻煩了。”
“全身都擦嗎?”
楊又不吭聲,身體往下一蹲,鑽了出去。路敬堯沒了支撐,也就規規矩矩的站好,目光一寸一寸,從上到下的在她身上剮蹭。
等人拿來毛巾後,剛要開始擦,他又環過她肩膀,強勢的帶着人往馬桶邊走,“先尿個尿。”
楊又拿着毛巾,依舊被壓得擡不起頭,她不可避免的看了個全,驀地發現手裏的毛巾還可以再擰出一點水來。
片刻後,她緊着聲音問:“你……你不尿嗎?”
路敬堯嗤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睨着她,非常欠揍地說:“幫我扶着啊,不然尿褲子上,你幫我洗啊?”
楊又臉色瞬間燒起來,渾身雞皮疙瘩,她垂下一只手,捏成拳,放在身側,結結巴巴地說:“你自己沒手嗎?”
“唉……”旁邊的男人長長嘆了一聲,意有所指地說:“不知道是誰啊,剛才還說了要幫我,眼下就想撂挑子不幹了。”
楊又捏的拳頭松了松,食指慢慢打直,扣着褲縫緩解壓力,她聽見他說:“怎麽能給人希望,又給人絕望呢……”
她深吸一口氣,極緩極慢地擡手伸了過去,其餘四指仍舊緊緊扣在一起,唯獨那根纖細的食指,顫抖着扶了上去。
路敬堯垂眼盯着,幾乎在一瞬間就行了個大禮,站的筆直。他濃眉一挑,饒有興致地打量她撲簌的睫毛,臭屁邀功,“怎麽樣,有禮貌吧?要不要獎勵一下?”
楊又縮回手,強裝鎮定,淡淡說:“現在不用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