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等我來接你
等我來接你
楊又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這種承諾不光是對人,對狗也一樣,她答應了大象每天都會去看它,就一定要做到。
即使第二天渾身酸軟到随時都可能跪趴在地上行大禮,她還是堅持要起來。
路敬堯笑話她,溫熱的手掌卻早已撐在了她腰後不重不輕的揉着,“吃完午飯再去,不差這麽一會兒。”
楊又望着窗外還未停的雨,無端想怪他,但又找不到什麽由頭,只能說:“都怪你。”
路敬堯笑笑,直接就點頭承認了,也不想着翻案,用不着威脅恐吓,也用不着屈打成招,他都招。
楊又:“你知道我怪你什麽嗎?”
“都是我的錯。”路敬堯拍拍她背,想把這事兒躲過去,盡管他心中暗自發笑,但面上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說:“中午吃面行嗎?”
“那行吧,你安排就好。”楊又重新倒回沙發上躺着,昏昏沉沉的又要睡,雨滴落在房檐上和落在花葉上的聲音有細微的差別,前者要清脆一點,後者要沉悶一點,她耳朵細細辨別着,竟真的又短暫的睡了一覺。
午飯時,楊又問起常風,路敬堯只說他已經吃了,多的就沒再透露。
她猜測這兩個男人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筷子挑起面條,忍了又忍,終究是想給他們一點空間,反正就算她問了,路敬堯也不一定會說。
出門時,雨已經停了,但天空黑黢黢的,陰暗沉郁,陽光一時半會兒扒不開雲層,也許今天一天都會像黑夜一樣。
路敬堯怕楊又走路不舒服,已經掏出了車鑰匙,結果被截下了,他瞧她一眼,“我背你。”說着雙手已經往後擱了。
“我們走路去,散步。”楊又抓住他手,晃了晃,撒嬌的意味很明顯。
路敬堯猶豫幾秒,“那不舒服了要跟我說。”
走在路上,楊又挽着他的胳膊,不自覺的就笑了,仔細想來,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兒八經的散步,在雨後的街道上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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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街道濕漉漉的,踩在上面,碾得水聲作響,楊又看着他的側臉問:“你以前有想過自己會過上什麽樣的生活嗎?”
“說實話,還真沒有。”路敬堯自嘲地笑了笑,“以前過的日子不叫日子,叫……生存吧,就努力活着就好了,所以不敢想以後。”
“沒心思想未來。”
這是楊又第一次聽見路敬堯提起過往,也是她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樣複雜的神情,有點落寞,有點遙遠,她想他以前一定很孤獨吧。
“在外面很苦吧?”
“還行吧,沒什麽苦不苦的。”路敬堯說完才覺得說的不準确,他補充到,“要有對比才會覺得苦,要幸福過才會覺得苦,不然的話,每一天都是一樣的,也就不覺得苦了。”
楊又聽他這樣說,不可抑制的難過了,就跟今天的天氣一樣,也濕漉漉了眼,她還未強顏歡笑起來,路敬堯就先捏了捏她的手指。
楊又沒看他,只是清晰的聽見他說:“現在幸福了,回想以前,确實覺得挺苦的,但因為現在幸福,所以以前的苦也不重要了。”
“現在幸福是因為我嗎?”
“當然。”
楊又笑起來,皺起鼻子看他,“可是我什麽都沒做,這就幸福了?你的要求也太低了。”
路敬堯的聲音響起,他聲線又平又穩,像是思考了很久,逐字逐句,很嚴謹認真地說:“我覺得現在就很幸福,我們散着步,去看我們的‘孩子’,等以後老了,我們還會散着步,去看我們的孩子。”
“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風裏雨裏,能散散步,平平淡淡的就很幸福。”
楊又撇開頭,悄悄落了淚,這樣的幸福也是她從小到大都想要的,可是沒辦法,她得不到,也就不再幻想,沒想到現在卻實現了。
她的家庭沒能給到她的,她靠自己組建家庭實現。
“這咋哭了?”路敬堯調子懶懶的,鉗住她下巴将人扭了過來,低頭就要親。
楊又也不動,等他親完了才說:“生個孩子。”
“嗯?”
“我們生個孩子吧。”
路敬堯笑的特別燦爛,幾乎是要和這天氣對着幹的意味,故意逗她,“啥?聽不懂。”
“我要給你生個孩子。”楊又嘟着嘴,“等他長大了,才能散着步去看他呀。”
路敬堯聽完轉身就走,臉上沒什麽表情,楊又錯愕地勾住他衣兜,有點慌亂,以為他是不高興了,“你……我……我怎麽了?”
“回家生孩子呀?”路敬堯一臉的理所當然,差點沒壓住嘴角。
楊又垮下臉,知道他在逗自己,象征性的推了他一把,“快走!”
一連兩天,雨絲連綿淋漓,一會兒疏,一會兒密。楊又照例來看大象,風雨無阻。她拿着一個球,使勁兒扔出去,等着大象撿回來,事實上,再使勁兒也沒用,空間就這麽點大,扔不遠的。
路敬堯沒待幾分鐘就出去了,此刻正站在屋檐下抽煙,雨簾下的背影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就連吐出的煙霧也是往下沉的。
常風這兩天也不知道去哪兒了,一天三頓飯都見不到他。大象将球叼過來的時候,楊又心不在焉的接過,看也沒看就扔了出去,她低下頭,攤開手,等着大象再将玩具找回來,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一擡頭,才發現球在路敬堯手裏。
他站在門口朝楊又笑,手上的球掂了掂,在大象跳起來的時候扔了出去。
楊又望着他,突然心悸得厲害,半天才問:“你要出去是嗎?”
路敬堯點頭。
楊又萬般不舍地看着他轉身,“你……”她有氣無力的出聲,既哭又笑地說:“你不抱抱我嗎?”
說完就站了起來,張開雙臂等着。
路敬堯抱緊她,他從未這麽用力過,埋進她細膩的頸窩胡亂親了一番,解釋說:“我就去看看而已,常風這小子惹了點麻煩。”
楊又點頭,又突然反悔,“我們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去墨脫了。”
“好嗎?”她知道這話太過于荒唐,但還是不管不顧的說了出來,甚至想撒潑打滾,乖張的給路敬堯下命令,讓他帶她回家。
路敬堯極淡的笑了一下,“我就去看看而已,放心。”
“下午五點的時候,會有人來接你。”
“誰來接我?”
路敬堯摸了摸楊又腦袋上的包,說:“還有一點,就快消了。”
楊又突然就不想哭了,她愛哭了這麽多年,哭夠了,也哭累了,就着路敬堯胸口的衣裳胡亂蹭了蹭,扯出一個笑來,“那我等你。”
“我等你到6點,多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
“好奧。”
陰雨天會讓流浪狗無所庇護,它們的生存空間被大大壓縮,有的躲在屋檐下,有的則是已經習慣了,麻木地蹲在巷口,并不期待晴天。
宋玲穿着高跟鞋,黑色包臀裙,一件米色風衣,撐一把又黑又大的傘,在空巷裏疾行,水漬已經沾滿了腳背,她視而不見,甚至小跑了起來,瞬間就消失在了分岔路口。
常風跟人跟丢了。
他看着眼前的兩條路犯難,糾結是打道回府還是碰碰運氣。
“你在做什麽?”
身後突然響起聲音,常風神經性的抽搐一下,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他回頭,帶着還有點僵硬的笑,“玲姐啊。”
“你跟着我做什麽?”
“我就說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果然是你啊。”常風穿一件純黑色的雨衣,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帽檐上的雨滴快速淌下來,角度有點傾斜,一口白牙襯得臉色更黑,奉承說:“主要是玲姐身材太好了,想讓人不發現太難了。”
宋玲沒什麽表情,她不笑的時候,嘴角處的法令紋有點明顯,淡淡兩條痕跡,一旦笑起來又是媚态的括弧。
雨簾隔在兩人之間,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特別是宋玲,她只露出了下半張臉。
“玲姐要去哪兒?我送你呗。”
半晌,宋玲冷笑一聲,咬出兩個字,“瘋狗。”
常風表情僵了兩秒,不甚在意的一笑,“你和那個書店老板是什麽關系?”
“我記得你是19歲吧?還很年輕呢。”
身後有淩亂的腳步聲響起,常風後背一僵,笑容轉瞬即逝,他下意識回頭,人影都沒看清,腦袋上就挨了一棒。
雨水打在臉上,冰冷無情,眼睛卻被溫熱的液體侵占,他視線裏最後看到的是巷口蹲着的那只狗。
那只狗表情很麻木。
路敬堯收到常風短信時,就知道他出事了,他平時說話邏輯較為混亂,不會發這種嚴謹的文字。
趕到那個巷子時,宋玲還在那裏等着,她站立的時間夠久,裸露的小腿已經被凍得發青發黑了,像死了的人,已經出現了屍斑。
“常風呢?”
“你終于來了?”
“有什麽要求就說,我只要常風。”
“我只要你。”
路敬堯臉上沒表情,眼裏卻是不耐煩,深吸一口氣,他說:“行啊,先告訴我常風在哪兒。”
宋玲擡高傘檐,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真的嗎?”
“真的。”路敬堯答得很快,眼前的女人哭,突然又笑起來,詭異得讓人覺得惡心。
宋玲往前走了一步,表情逐漸變得瘋魔起來,眼淚順着法令紋流下來,不似雨的清透,是裹了脂粉的渾濁。她聲音很輕很輕,輕到模糊不明,“你跑不掉了,我一定要得到你。”
話音落,巷子裏的那只流浪狗走進了雨裏,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