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用我所有,交換愛

我用我所有,交換愛

去墨脫需要翻越嘎隆拉雪山,每年7月雪山融化,11月大雪封山。

楊又等了又等,還是沒等到任何消息。這段時間以來,張衛和常風基本上每天都會打來電話,她沒有接,也沒有回複,執拗地堅持。

現在好像堅持不下去了。

她要在大雪徹底封山之前獨自一人去墨脫,去完成這個原本屬于兩人個的旅程。

時間本沒有意義,是人賦予了它意義,快樂時,它的長度會縮短;悲傷時,它的長度會拉長。楊又驚奇地發現,還有另外一種感受,另外一種對時間的感受——沒有感受。

時間只是時間而已,它承載不了任何的東西。如果以往的時光足夠快樂,那人是不是活到二十幾歲就足夠了。

以往的快樂塞在每分每秒的時間褶皺裏,所以現在的所見所聞無論有多美也塞不下去了,山只是山,水也只是水。

她心裏無波無瀾。

楊又在波密縣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她前往波密大橋,那裏有前往墨脫的汽車。

天蒙蒙亮,司機正在擦拭車前蓋,楊又一身寬大的黑衣,出現時他吓了一跳,随即笑起來,緊接着又是一愣,指了指,“要帶狗嗎?”

“我可以多付錢。”楊又怕被拒絕,連忙說:“我多付一個人的車費。”

司機是一個中年男人,他擺擺手笑開,“不是這個意思,意思是你要帶狗的話就坐前面,方便一點。”

楊又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沖他點點頭,然後背着包上了前排,大象已經很上道了,立馬就跳了上去,安安靜靜的趴着。

司機擦完車前蓋又開始擦後視鏡,鏡子掰歪了,他對坐在車裏的楊又說:“你幫我看一下,合适嗎?”

楊又一直低着頭,聽見他聲音才如夢初醒般的擡頭看了看,主動替他調節了下後視鏡,她不想說話,但動手還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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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時間太早了,周圍沒什麽人,他自然而然的就跟楊又攀談了起來。

“你一個人來旅游的?”

楊又想說不是,轉念一想如果說不是,他肯定又要問同行的人在哪兒,如此一來又要解釋一通。

算了,她點了點頭。

“怎麽這時候來?”司機也上了車,将那條藍色毛巾扔在了座椅底下,他說:“馬上就進入冬季了,太冷了,雪又厚,如果發生雪崩的話就進不去了。”

楊又點點頭,“現在能進去吧?”

“現在可以,幾個小時就進去了,快得很。”

“那就好。”

司機抽出一根煙來點燃,伴随着一聲嘆息,他開始回憶往昔,中年男人好像都很喜歡這樣。他望着前方,楊又也看着前方,天還沒亮透,早餐店的招牌閃着耀眼的光。

“我從1996開始就在這裏跑車了,以前要去墨脫可不容易,暴雪,暴雨,泥石流,一年之中,大半年時間都封着路。現在好了,隧道也通了,去墨脫不再成為一件難以實現的事。”

他看一眼楊又,“像你這樣的一個小姑娘都可以完成。”

“我……不是小姑娘了,我結婚了。”楊又低頭輕聲說:“我去墨脫等人。”

“等誰?”

“我老公。”楊又擡頭,語氣很堅定,“我先進去,也許哪一天……”

……

司機笑得咳了兩聲,他把煙頭扔了出去,說:“八點出發。”

途中果然下起了雪,楊又怕大象冷,彎腰摸他,又将雙腿夾緊了一點,想要它暖和一點,一擡頭,視線被多彩的旌旗給占滿。

雪正在飄落,它們矗立在此,在純白的世界裏鮮豔着,楊又視線追随不停,她在瞬間想到一些神聖的祈福。

想要跪下,雙手合十,向神聖的雪山祈求,祈求他平安。

車輛繼續往前行駛,楊又收回視線,一路上都在想着用什麽來交換呢,她不是貪心的人,用什麽來交換呢?

什麽她都願意,甚至是生命。

到墨脫了,可墨脫也只是墨脫而已。

酒店不接受寵物,楊又幹脆租了一間房,帶着大象住在裏面。她不想出門,不想看見關于墨脫的任何東西,因為這些東西原本應該是兩個人看的。

這種奇怪的堅持,令她在房間裏窩了一個多星期,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窗戶往外看,其實什麽也看不見。

墨脫縣平均海拔1200米,終不下雪。

可楊又夜夜都能聽見雪花飄落的聲音,那麽輕,那麽靜,堆積在她心裏,終年不散。

房東是一個清瘦的中年女人,她有一個兒子,個子挺高的,但不知道有沒有成年,他好像也不上學,就住在楊又的對門。有幾次半夜,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卻被他砸鍵盤的聲音吵醒。

青春期男孩兒發育的聲音像小孩子的嘶啞,介于幼稚和成熟之間,他的叫罵聲極具穿透力,“他媽的什麽破網!”

“艹,你全家都菜!”

楊又睜眼聽他罵完也就沒了睡意。臨近清晨她才昏昏沉沉的睡着,結果沒幾分鐘就被敲門聲震醒了。

打開門是那個男孩兒,他明顯愣了一下,偏頭往房間裏看。

“有事嗎?”楊又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那男孩兒嘁了一聲,表情不耐煩,甚至當面翻了一個白眼,“我媽怕你死裏邊兒了,讓我來看看。”

他垂眼斜睨,“十天半個月不出門是怎麽回事兒?”說着,手越過楊又肩膀,往裏一指,“你看看你的狗,都憋成什麽樣兒了?”

楊又到底覺得愧對大象,氣勢弱了不少,“它可以在陽臺上玩兒。”

“那也不夠。”

“還有事嗎?”楊又準備關門。

那男孩兒最後警告了一遍,“我媽膽子小,怕你真死裏邊兒了才讓我來看看,你最好別出什麽事兒,不然這房子以後成了兇宅還怎麽租?”

“知道了!”楊又把門關了,背靠在門框上喘氣,她其實不生氣,喘氣是因為累,身體上的累。

每天什麽都不做,還是覺得累。

她跌跌撞撞躺回床上補了會兒覺,才覺得精神不少,一扭頭就看見大象安靜蹲在陽臺上往外看。

楊又鼻腔一酸,在客廳裏轉了兩圈才将淚意逼回去,她拿起繩子向大象招手,大象看見那繩子後飛快地跑了過來,尾巴搖個不停。

這是來墨脫後,楊又第一次出門,也是大象第一次出門,她帶着大象一直玩兒到天黑才回去。電梯裏又遇見了那個男孩兒,兩人都不說話,一個仰頭看梯頂,一個低頭逗狗。

電梯打開時,那個男孩兒率先走了出去,楊又走在後面,問:“我今天在外面看見你了。”

“哦”

“你在跟幾個司機師傅說話。”

楊又租的房子就在汽車站旁邊,微型載客小車一排排停放好,從樓上窗戶口一眼就可以看到。今天在外面陪大象玩兒的時候,她不自覺的就會看過去,期待一輛一輛開進墨脫的車,期待一個一個從車上下來的人,恰巧看見這男孩兒和一群師傅聚在一起抽煙說笑。

“怎麽了?”男孩兒回頭站住,下巴仰得老高。

“你跟他們很熟嗎?有沒有他們的電話?我明天想包車出去一趟。”

“……有啊,待會兒給你。”

“謝謝。”

那男孩兒哼笑一聲,掏出鑰匙開門,一陣窸窣後将門摔得震天響。

夜晚,楊又等了又等,基本已經斷定那個男孩兒是在敷衍人,他可能并不想幫這個忙,剛才的爽快答應只是對租客的随意應付罷了。

她已經打算睡了,手機卻突然亮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是一條短信:租車,加13xxxxxxxxx

楊又沒有多想,直接就加了,對方很快就同意了。楊又開門見山的說價錢好商量,希望司機明天九點可以來接她,她說了地址,又表明會帶上一只狗。

對方沒說價錢,也沒說介不介意帶狗,只說九點會按時到。

這天晚上,楊又睡得很好。

人在走投無路時,會求神拜佛,信仰和期望均在膝頭。

楊又要去的地方是嘎隆拉雪山上插一片旌旗的地方。她忘不了,怎麽也忘不了,這好像是上天給她的最後一次提示——再不來,就沒機會了。

司機将車停在道路一旁,楊又下車後,踩着積雪往山裏走去,它們就在不遠處,和一些植被交錯掩映,風一吹,飄揚紛飛不已。

她循着蛛絲馬跡,把這當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早已在心裏預演了千萬遍的動作,楊又雙手合十,虔誠一跪,半晌才紅着眼開口,“神啊,我……我夜夜都夢見下雪,夜夜都夢見,夢見他來找我了……”

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氣音。怕菩薩覺得貪心,她連忙說:“或者讓我去找他也行,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我怕我們會錯過,所以能給我一點提示嗎?”

楊又想到路敬堯身上的刺青,那些邪惡的圖案,想到他以前的職業,那些戰争中的魂魄,竟愚昧迷信的認為也許是它們帶走了他,她突然替他感到委屈難過,想要為他辯解,“他是好人,真正的妖魔披着人皮在世間橫行,你睜眼看看啊~”

“我錯了~”她低聲喃喃,“我知道你是在懲罰我的驕矜和傲慢,可是我太害怕了,我什麽都沒有了,就只剩他了,所以才不願意低下頭顱,我怕他會離開我。”

“我不想……”楊又跪行幾步向前,着急解釋,“我不想在他面前成為一個可憐的人,我太愛他了,我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現在不要後路了,什麽都不要……”

雪漫眉頭,山風掠過,像他在替她輕輕掃落。

掌心朝下,背漸彎,如果神明聽得見,如果雪山看得見——我用我所有,交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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