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結婚

結婚

那是一次意外。

楊又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冬至,宿舍裏有一個集體活動,大家相約着去吃羊肉火鍋。她提前給路敬堯發了消息,讓他晚上九點在路口等着。

途中,有兩個室友鬧了點矛盾,原本是玩笑話,說着說着就認真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互相較勁,就是不服輸,專挑令對方尴尬的事情說。

楊又和另外一個女生勸了會兒,結果引火燒身,炮火蔓延到自己身上了,其中一個人推了楊又一把,“你管好自己吧,整天夜不歸宿,誰知道你……”

她沒把話說全,但大家都知道是什麽意思,氣氛降到冰點,楊又站了會兒覺得沒意思,但還是禮貌告別,晃了晃手機說:“我爸爸給我打電話了,我先走了,下次有時間再聚吧。”

她說完就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家裏。

楊良華平日裏就很忙,在他的交際圈裏男人們總是借口各種由頭聚在一起,包括這樣的節氣。

陳姨因為家裏有事請假走了,偌大的別墅只剩楊又一個人。

她在房間裏待了會兒,越想越覺得委屈,拼圖也拼不下去,氣沖沖的紅着鼻子要去找路敬堯訴苦。

路敬堯住在一樓,這是楊又第一次踏進他的房間,推開門,她剛想開燈,卻發現根本就用不着,整個房間處于一種半明半暗的狀态,像被又大又亮的月光傾照着。

她輕輕走了進去,四處打量一番後便坐在窗戶前的一把椅子上發呆。

身後的門在一陣細風的吹拂下,輕輕阖上了,楊又猜測路敬堯在自己的公寓裏。

這件屋子面積不大,但采光極好,落地窗外就是光潔明亮的院子,路燈高高遠遠的亮着,越過圍牆照進這間房裏,桌上還放着幾本軍事雜志,小一點的字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看清。

楊又随手翻了下,只看圖片,不看字。心逐漸沉下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她确實經常夜不歸宿,可那又怎樣,她又不是跟不同的男人夜不歸宿。

情緒好轉後,她正準備跟路敬堯發信息,無意識地擡頭一瞥,倏然發現院子裏有人影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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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又促狹心起,想要吓吓他,閃身躲進衣櫃裏藏着。

房門很快就被推開了,跟她預想的不太一樣,路敬堯沒有開燈,他随手放了個什麽東西在櫃子上,很沉悶的聲響,接着就開始脫衣服。

窸窸窣窣,衣服一件一件扔在沙發上,楊又窘迫得要死,後悔幹出這麽蠢的事情來,她現在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只能祈禱別被他發現。

桌椅阻撓着視線,她掀開眼簾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的,這男人突然調轉方向走到窗戶前,将整個身體都沐浴在清冷的光線下,模糊又清晰。

楊又心髒都快跳出來了,咬着手指頭閉上眼,腦子裏全是剛才看見的畫面,無限循環。

她現在更加不能出去了,這要是出去就更說不清了,路敬堯會不會覺得她是偷窺狂。

楊又現在只盼着他趕緊進浴室去洗澡,她好找機會溜走。可這人不知怎麽想的,滿屋子的走,一會兒喝水,一會兒拿着手機看,還接了一個電話,說了一些讓楊又始終無法釋懷的話。

他跟電話那頭的人調笑,講葷話,髒話。

他輕佻,下流。

最後,他挂了電話,走到衣櫃前。

人在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大腦是一片空白的,楊又蜷成一團,就等着自己被他打開,片刻後,她聽到頭頂的聲音。

路敬堯打開的是上層的櫃子。楊又依舊不敢掉以輕心,垂眼死死盯着縫隙,很快,視線裏就出現了一抹白。

那是一條軟軟的純白色小褲,就勾在男人的指尖蕩漾。她已經盡可能快的閉上眼,可還是看見了。

路敬堯将窗簾拉上一截,然後慵懶地坐在了椅子上,他右半邊的身體陷在黑暗裏,左半邊的身體沐在微弱的光裏,讓人覺得神秘冷然。

扶手上的那只右手指節輕敲了幾下,手中那抹白被他揉的更小了,像不經意間粘上的一塊兒奶油。

奶油絲滑,他用來潤滑或是助.興。

楊又紅了眼睛,但卻不受控地看着他動作,她被施了法,看他自-渎,昏昧光線掩蓋不了他身前的動作。

他歪了歪頭,好像并不着急,中途甚至停下來點了一支煙,然後再接着繼續。

良久,他終于發出了一些低啞的克制,也就是在這時候,楊又看見了他垂下的左手,那是一只滿是可怖圖案的手,煙霧從指尖沿着手臂往上攀爬,手臂像穿行在迷霧裏的一只惡鬼。

那些刺青乘着清冷的光,像是要沖破皮膚的禁锢,直直向她撲來。

楊又失去了所有的生理功能,她不再需要努力克制呼吸,因為已經不能呼吸了,只是死死捂着嘴流眼淚。

怪不得他從來不穿短袖的衣服,每次都捂得那麽嚴實,原來是因為……

楊又是在路敬堯進浴室洗澡時溜出去的。她頭重腳輕的從衣櫃裏爬出來。那條白色小褲已經被揉的不成樣了,就那麽扔在椅子上,浴室裏的每一滴水聲無不在提醒着她剛才發生了什麽。

整個房間都被一種陌生的氣味給浸染,楊又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跑上了樓,再也沒出去過。

晚上九點,路敬堯打來電話問她在哪兒,楊又冷靜了許多,有氣無力的跟他道歉,又說自己已經回家了。

“不舒服?”這是路敬堯問的,聲音很溫柔。

楊又突然覺得委屈,悶聲說:“沒有……我就是有點困了。”她聽見汽車發動的聲音,猜想到他要回來了,便慌了神,“你別來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就挂了。

半夜,迷迷糊糊中,楊又感覺有人在摸自己的臉頰,她本能抓住那只做亂的手,溫熱的觸感将她從夢境裏拉了出來,她聲線顫抖,“你要做什麽?”

“看看你,看你有沒有不舒服。”

楊又放開他的手,又推了他一把,“你都是這麽進女人的房間嗎?”

路敬堯一愣,“什麽?”

黑夜裏,楊又看不見他,莫名壯了膽子,冷聲趕人,“你只是一個保镖,有什麽資格進我的房間?”

路敬堯沒出聲,片刻後,楊又聽見了離開的腳步聲。

她躺在床上直喘粗氣,百般心緒萦繞在心頭,夜夜不能寐。

從那以後,楊又都盡量避免着和路敬堯有接觸,倒不是讨厭他,惡心他,而是有一種淡淡的失落和不安全感

她太不了解他了。

在學校裏的日子,楊又在網絡上搜索了不少刺青圖案用來練膽子,從一開始的不敢看,到後來大膽的看,她進步了不少,可一想到這些圖案是出現在路敬堯溫熱的手臂上,她就覺得這些惡魔是有生命的。

路敬堯很混蛋,可盡管這樣,楊又還是不可抑制的會想起他,吃飯的時候想,上課的時候想,就連睡覺也想,他沉默的樣子不經意間就會出現在她腦袋裏。

所以在楊又再次看見路敬堯出現在宿舍門口時,她心裏是有點歡喜的,但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走到他跟前問:“有什麽事嗎?”

“你都不讓我跟着你,月月拿工資我心裏不安,要不把我開了吧?”路敬堯說這話時一臉的無所謂,好像并不稀罕這份工作。

楊又沉默下來,她想讓他滾,可又不敢,她很肯定如果真叫他滾的話,下一秒這個男人就會離開。

最終,她說:“我把課表發給你,你看着時間來接我吧。”

不等路敬堯回答,身後就有了招呼聲,楊又回頭一看,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個子高高瘦瘦,笑的燦爛,她向他跑過去,沒再看路敬堯一眼。

自然也就沒看見路敬堯眼裏的晦暗與不甘。

再往後的日子,兩人又恢複了以往那種不鹹不淡的關系,楊又不再多問有關于他的任何事情,學校裏事也不會再跟他分享,有時難過了也只是忍着,等回了房間再傷傷心心的哭一場。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楊良華出事,楊又六神無主,無依無靠,走投無路時她給江知牧打電話,結果是無人接聽。

那時候的她整天都哭,可仍然倔強的不尋找身旁的依靠,她哭她的,路敬堯就陪在一旁看着她哭,他不安慰她,頂多遞遞紙巾。

楊又心想,如果這個男人在這時候主動抱抱她,替她擦一下眼淚,她不會拒絕的,她一定原諒他,原諒他說的話,原諒他做的事,雖然他的所作所為好像并沒有什麽錯,只是不符合她的期待而已。

楊良華中途搶救過來後,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他短暫的見了楊又一面後,又指明要見路敬堯。

見一個保镖?

大家都覺得很奇怪,神色各異的衆人,幾乎是用目光在他身上檢索,帶着懷疑,不解,好奇,以及蔑視。

楊又一臉呆滞的站在床邊,還沒反應過來楊良華剛才說的話——他要楊又和路敬堯結婚。

身後響起腳步聲,楊又才回過神來,她握住楊良華的手,默默垂淚。

路敬堯進來後,只看見楊又的背影,以及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想來也是哭的很傷心了。

他移開目光,挪到楊良華臉上,他面色發青,滿是灰敗之氣,嘴唇蒼白幹裂,整個人狀态很差,但眼睛卻亮的出奇。

路敬堯走近,雙手握拳交疊在身前,微微傾了一下身。

楊良華目光攫住他,說實話,看起來有點兇狠,像瀕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既是希望又是絕望,迫切的先張開了嘴。

路敬堯見慣了這樣的眼神,不足為奇,也不足以懼怕,他淡淡掃一眼,又垂下。

楊良華扯出一個勉強的笑來,他鼻腔裏插着氧氣管,呼吸粗重又艱難,開口第一句就問:“你覺得楊又怎麽樣?”

趴伏在床邊的楊又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将楊良華的手握的更緊了。

路敬堯心裏一驚,但面上還是一副沉靜的樣子,甚至都沒看話題中提到的主角。這個問題,他還真不知道怎麽回答,頓了兩秒才說:“很好。”

“做你妻子可以嗎?”

病房裏本就安靜,這下徹底陷入了死寂中,楊又埋下頭,難堪又傷心,“爸爸……”

楊良華笑起來,用他一貫溫柔的調子對楊又說:“你先出去,等會兒再進來。”

楊又一步三回頭,始終也沒看路敬堯一眼。

病房裏只剩下兩人,陽臺處還有一個律師。路敬堯難得的緊張,眼下的場景太出乎意料了,他不禁蹙起眉頭,臉上挂了點複雜的情緒。

“她不好。”楊良華粗粝的嗓音響起,他細數自己女兒的缺點,但語氣分明是寵溺的。

“跟她媽媽一樣愛哭,還倔,女人愛哭沒什麽,有人疼愛就好,太倔了就不好,容易吃虧。”

路敬堯不知道說什麽,抿了下唇,依舊沉穩的站着。

“她呀,被我寵壞了,不知道世間的險惡,太容易相信人不好。”楊良華一臉的擔憂,面容嚴肅到有點僵硬。

“我經常教育她,也不知道這孩子聽進去了多少。”

路敬堯在這時開口,“她很聽話的。”

一旁的儀器發出細微的帶着電流的聲響,襯出病房的安靜,楊良華緩了許久才說:“一根筋的孩子,即使聽進去了也沒用,犟得很,不會長記性的。我已經跟律師交代好了,她一輩子都可以衣食無憂,我也就安心了。”

路敬堯沉默不語,半天才憋出一句:“女孩兒單純善良點好。”

楊良華沒接話,鼓着眼睛轉了話題,“你身上有一股匪氣,邪氣……”

路敬堯擡起眼眸……

楊又在病房外等了許久,如坐針氈的十幾分鐘裏她想了許多事,一方面擔心楊良華的病情,另一方面也疑惑他怎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叔叔嬸嬸拉着楊又一直問情況,她們不關心病情,只關心為什麽要找一個保镖進去,畢竟那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楊又心寒不已,別着身體,随他們怎麽問怎麽說都不回應。

路敬堯出來後,她第一時間就要進去,錯身而過時,手腕被男人扼住,力道不輕。

“睡着了,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楊又透過玻璃往裏看了一眼,見楊良華果真好好躺着,也就沒再堅持,掙了掙手腕沒掙開,反而被路敬堯連拖帶拽地帶進了樓梯口。

“松手。”

路敬堯松了手,頹靠在牆上說:“我們結婚。”

不等楊又回答,或者說根本就不在意她的答案,他繼續說:“這是你爸爸的意思,對他病情有好處。我們明天就去領證,等他病情穩定下來,到時候你要離也行,都聽你的。”

楊又見他将結婚離婚這種事說的如此輕松,她心下很想笑,可下一秒就覺得沒必要跟這個男人講什麽道理,她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揣着模棱兩可的态度就要走,被路敬堯一把就桎梏住了。

“我爸爸給了你什麽好處?”楊又扭頭瞪他,“我不同意!只要是我不想做的事,我爸爸就不會強迫我。”

路敬堯松了手,“那你去試試看。”他表情很輕松,帶着勝券在握,“明天九點我會帶你去民政局。”

對上他黑洞洞的眼神,楊又第一次在他身上察覺到危險,第一次嗅到了恐懼的氣息,但這氣息只是一閃而過,那時的她太過于傷心,一心都撲在楊良華身上,根本來不及細細思量這個男人眼裏的濃重意味。

楊良華的态度出乎楊又的意料,他很堅決,甚至是以死相逼。楊又不明白但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哭着點頭同意後楊良華才露出蒼白羸弱的笑來。

民政局門口,路敬堯先下了車,他繞過車頭,替楊又打開車門,挺拔的立在一旁,一副耐心等待的姿态。

“等爸爸的病好了,我們就離婚。”

路敬堯不說話,楊又就又問了一遍,“你能答應我嗎?”

半晌,男人才“嗯”了一聲。

楊良華在看到結婚證後才輕松的笑了起來,連帶着精神都好了許多,楊又有意逗他開心,撒嬌說:“拍的不好看,我眼睛都是腫的。”

楊良華說:“不會,很好看,跟你媽媽一模一樣。”

這天晚上,父女倆聊了很多很多,沉浸在往事中細細回味,只覺得以前的日子太幸福了,楊又看着楊良華花白的頭發問:“爸爸,你很辛苦吧?”

楊良華嘴角還挂着笑,神情卻突然落寞起來,眼眸裏帶着一點空洞,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好像并不打算說,但楊又看出來了,他很累很辛苦。

每一刻,都很辛苦。

窗外冷風肆虐,玻璃窗上有細微的震動,父女倆都被吸引了目光,皆是直愣愣的看着外面,那是一片虛無與黑暗。

忽地,那一片黑暗中生出一點光來,像流星掠過。

“爸……”

楊又扭頭一看,她的爸爸已經随着那顆流星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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