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已經快十二點了,方魄才從公司裏出來。明天要去機場,他沒讓司機跟着,自己開着車行駛在路上。
這年頭錢難掙屎難吃,就算是老板,公司出了問題的時候也沒什麽例外,也要坐在會議室裏和所有人一起想辦法。
方魄開了一天的會,這會煩得想抽根煙。但他已經戒煙好久了,因為這麽點破事就前功盡棄多少有些不劃算。好幾次把手伸到車子前方的儲物盒裏又縮了回來,看着香煙就在面前卻不能抽,方魄更煩了。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将車內的靜谧打破,方魄視線一直在看路,順手在操縱盤上撥了一下,連是誰都沒看清。
他自顧自地開口講道:“明天我會親自過去一趟,剩下的事情你們自己看着辦,實在不行給公司裏那幾個沒什麽出息的買點熱搜轉移下視線。”
他頓了一下,破罐子破摔地繼續道:“那個什麽程航一,最近不是接了綜藝嗎?給他買兩條熱搜,別太過分,別讓梅靜他兒子不開心就行。”
電話那頭一直沒說話,方魄以為對面信號不好,漫不經心地喂了一聲,電話那邊傳來沉沉地一聲兒子。
方魄吓得差點闖紅燈,一腳剎住油門才回魂一樣往通訊界面上看了一眼。
看到聯系人備注,方魄小聲地啧了一聲,但開口還是畢恭畢敬:“喂,老豆,咁晚了還冇唞?”(爸,那麽晚了還沒休息?)
方父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聽聲音應該是沒睡一直等着方魄的。
方家一家子在香港盤踞快百年,一家都說粵語,連帶着方魄才來內地那幾年的普通話也說得磕磕絆絆。
方魄有點怕父親,也就這兩年離得遠了父親沒辦法從手機裏伸出手來給他一巴掌才稍微膽子大了一點。
他盡量輕松地問父親那麽晚了有什麽事。
“老鄭畀我打電話了,”方父尾音拖得有點長,聽起來就像真的在關心兒子近況,可每一個字都讓方魄後背冷汗直流,“講你最近公司唔太好。”(老鄭給我打電話了,說你公司最近不太好)
方魄讪讪笑了下,索性将車停在路邊和父親耐心解釋:“冇,就系幾個新人出了點事,冇乜嘅。很快就能解決了,您放心。”(沒,就是幾個新人出了點問題,沒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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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車窗搖下,手肘搭在車窗上,終究是沒忍住将煙拿了出來。
火星快速閃了一下,方魄深深抽了一口煙,靜靜聽着電話那頭發號施令。
“上海呢,确實唔太好混,唔行就返嚟,家裏嘅事情遲早仲系要交畀你嘅。還有和唐家嘅婚事也可以早點定下嚟。”(上海呢,确實不太好混,不行你就回來,家裏的事情遲早都要交到你手裏的。順便和唐家的婚事也可以早點定下來。)
聽到婚事方魄累了一天的腦子突然跳了一下,這下子連香煙都沒辦法舒緩他的情緒。
但方父還火上澆油地在電話那頭笑了一下,“娛樂圈有乜出息?你老豆我前三十年就玩膩了。聽到冇,早點回家。”
方魄實在忍不了,指尖的香煙被扔出窗外,他重新系好安全帶,語氣飛快,“婚事回頭再講,你早點唞,我還喺揸車,先挂了。”
然後不等電話那邊回應,火急火燎地将電話挂斷。
方魄很煩,他急速地擰了一把方向盤,調轉車頭往另一個方向駛去。
永遠不會熄滅的霓虹燈下,慕尚快得只剩一道虛影。
車子剛靠近防盜鐵門,系統就已經識別到方魄的車牌號。
方魄的心情被這通電話弄得雪上加霜,停穩車後都沒什麽好臉色,滿臉的愠色踏進客廳。
還有傭人沒睡,應該是匆匆從傭人房裏趕過來的,只披着一件單衣頭發還有點亂,一點沒有專業的樣子。
“紀梧聲呢?睡了?”方魄聲音沉得厲害,還有點沙啞。傭人吓得不知道要說點什麽,支支吾吾往樓上看了一眼。
他這麽問其實純粹屬于沒事找事。自從出事以後紀梧聲身體就不能和以前比,過去能在練習室裏跳一個通宵的人,現在坐得時間長一點都會痙攣。如果沒什麽事,護工十點不到就能幫他洗好澡督促他睡覺。
而所謂的有事,不過是方魄提前說過今晚會過來。
恰巧,這一個多月,方魄都沒來過這邊了。
方魄心裏存着氣沒地兒發,這會正好撿到了個軟柿子,不耐煩地又問了一遍:“問你呢?聾了?”
傭人還沒來得說話,樓上走廊裏就有人替他解了圍。
“還……還沒睡。”紀梧聲坐在輪椅上,聲音不大,不過有點着急的氣息,“您等等,馬上馬上就下來。”
看到紀梧聲,方魄緊繃着的肩線松了下去,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到,他心裏緊緊繃着的某根線松了一點。
他随手将西裝外套脫了下來到傭人手裏,擺了擺手讓傭人退下。
下一秒,電梯門開開來,紀梧聲慢吞吞地從裏頭滑出來。
估摸着也是剛從床上被抱起來的,體位性低血壓還沒緩過來,巴掌大的臉白得煞人。看着又瘦了一點,下巴比上一次見面還尖一些。
紀梧聲甚至都沒坐穩,兩只腳一前一後地搭在腳踏上。往前的那只腳半個腳掌垂了下來,要是這會痙攣,這只腳肯定就掉下來了,甚至還會把紀梧聲扯下輪椅。
發覺方魄在看自己,紀梧聲沒太好意思,胳膊撐着輪椅扶手慢慢往後挪了一點,自以為自己坐正了,但實際上效果聊勝于無,反倒顯得手腳無力。就算紀梧聲使出全部的力氣,那兩條細瘦的腿也不會跟着往上挪動擺正,只是在腳踏上沒什麽用的蹭兩下。添亂一般地,左腳索性直接翻朝一邊,腳背貼在腳踏上,軟墊估計沒來得及放上去,方魄都能想象得到一會脫了襪子,紀梧聲的腳背肯定又要青紫一片。
“行了,別亂蹭了。”方魄不自然地将頭偏朝一邊。
潛意識裏,他其實很不喜歡紀梧聲在他面前做這些事。
不過紀梧聲一向聽話,只要方魄開口他就會立馬打住。
紀梧聲揚起一個笑,蜷着的手掌窸窸窣窣地放回到操縱杆上,“不知道您會過來……臨時起床也沒準備好……”
他沒太好意思繼續這個話題,着急忙慌地轉到下一個話題,仰頭小心翼翼地問方魄:“您吃飯了嗎?是剛從公司過來?”
說話有點急,紀梧聲悶悶咳了兩聲,并不能舉得很高的胳膊擡了起來,交代旁邊護工說:“去讓廚房準備點吃的……太晚了,清淡營養的就好。”
已經過了十二點,方魄雖然餓了一天,但現在早就餓過勁兒了,一點食欲也沒有。可看着紀梧聲一邊咳一邊和下人交代,方魄又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冷冷地站在他對面聽着。
看着紀梧聲的臉,方魄又不得不承認紀梧聲是有本事讓別人念念不忘的。不記得今天是誰小聲說過一句話,說要是紀梧聲現在還在星曜就好了。
當時話才說完,那個人就被旁邊的拍了一下大腿打斷了感嘆。方魄自然也當沒聽見,繼續着先前的議題。
可平心而論,目前的星曜确實需要一個紀梧聲。
需要一個唱跳全能,還會作詞,演戲也不賴的紀梧聲。
一個健康的紀梧聲。
又或者說,有紀梧聲一半好就行。
地面上有輪子壓過的聲音,方魄低下頭才發現紀梧聲已經靠近到他面前。
手都癱得厲害了,掌控操縱杆的精确度倒還把握得不錯,垂着的腳離方魄褲腳還有那麽幾厘米。
那麽多年來這份局促還是不偏不倚,既乖巧又帶着點小心翼翼。
對上紀梧聲的眼睛,方魄回過神來,喉頭滾動還是沒忍住彎下腰來雙手穿過紀梧聲的腋下抱了他一下,帶着他癱軟的身體往上挪動,好讓紀梧聲坐得更正一些。
生意場上游走的人,就算心裏再不是滋味,也能輕描淡寫極具氣勢地同身邊的人對話。
“睡了就不用起來,我又不用你伺候,只是今晚太晚了,懶得回去了,來你這将就一晚。”
“嗯,是我自己睡不着。”意外好似只是帶走了紀梧聲對軀體的掌控權,剩餘的沒什麽改變。他仍舊好脾氣,輕輕一笑間開口就能自動替方魄解圍,“白天下了點雨,我貪睡多眯了一會,沒有刻意等您。”
先前咳了好幾聲,紀梧聲慘白的臉憋得有點紅,帶上了些血色看起來是順眼很多,有當初颠倒衆生那味道了。
紀梧聲生了副女相,偏偏眉眼冷下來又很英俊,當初在舞臺上很多扮相都接了長發,粉絲喜歡得不得了,現在網上都還有很多照片流傳。
此刻這張精致的臉面帶笑意,是期盼了太久的欣喜。
又涵蓋着方魄幫了他的歉疚,小聲說:“坐得穩的,您不用管我。先洗手去嘛,廚房那邊應該做好吃的了,可以吃了。”
方魄點了下頭,轉身往裏走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又轉過身看了眼坐在輪椅上的人。紀梧聲仍舊眉眼溫柔地靜靜注視着他,安靜地呆在他身後,多年如一日的沒什麽多話。
八年情人,紀梧聲留給方魄最多的印象,就是安靜。
安靜到方魄很多時候都覺得也就來他這才能清淨清淨,比如今晚。
傭人依着方魄的口味,做了點粵式海鮮粥遞到餐桌上,小聲地招呼了一句。
紀梧聲手掌動了兩下,掌根慢慢抵上操縱杆,輪椅看着笨重但輕輕一推就動了起來,跟在方魄後面慢慢移動着。
桌上就一份海鮮粥,盛在瓷碗裏冒着氤氲的熱氣。方魄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疑惑地偏過頭問:“你不吃?”
按照看護那邊發過來的資料,要是紀梧聲睡得晚,他晚上是會吃點東西的。
紀梧聲微微笑了下,長長的眼睫垂着,“您吃。”
他受傷的位置還不算太太嚴重,還能用肩膀帶着将手舉起來,然後軟軟的手背推了一下瓷碗。
他忽然想到什麽,又很快把手縮了回去,讪然一笑,沒說多話。
去年方魄得了空,不知道哪兒來的興致要帶紀梧聲出去吃飯,後面發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方魄那頓飯沒能吃下去。紀梧聲看着掉得滿身都是的米粒,自此後再沒在方魄面前吃過東西。
在香港,方家也算old money,家訓嚴格。所以方魄吃相特別好看,一點不像生意人。很多時候方魄都在問自己為什麽會喜歡方魄,細細想來,大概就是這些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矜貴。
他們兩個人太久沒有這麽近距離又平靜地坐在一起,紀梧聲壓着內心的歡喜,靜靜地看着方魄。看得有些恍神,都沒發現方魄也在若有似無地看着他。
當初舞臺上濃烈的妝發褪去,紀梧聲甚至發型都變了,絨絨地垂在額前,整個臉盤子都柔和得不像話。
只是沒綁着束縛帶,他自己又坐不好,調整無數遍坐姿一段時間後都會變成歪斜靠在輪椅靠背上。
看起來懶散又虛弱,連睡衣都歪了半邊,鎖骨隐隐約約。
方魄沒什麽食欲,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他抿了下嘴巴,幾乎不帶猶豫地問紀梧聲:“現在累嗎?”
紀梧聲搖搖頭,怕自己看起來有疲相,還努力地笑了笑。
方魄沒管那麽多,自顧自點了下頭,“嗯,那一會做嗎?”
沒意外的,紀梧聲應下了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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