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後半夜下起了暴雨,一直下到天亮都沒停,沒意外的航班被取消了。
方魄醒來的時候整條腿都搭在了紀梧聲腿上,不知道這個姿勢維持了多久,但看紀梧聲渾身僵硬的樣子就知道應該是蠻久了,久到紀梧聲有可能整個後半夜都沒翻過身。護工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的,貓着腰蹲在床側安靜地替紀梧聲揉着僵硬冰涼的肌肉。
最近公司情況不太好,事情一樁樁連着來。方魄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今晚算是睡得熟一些,甚至想把紀梧聲攬過來揉進懷裏再睡一會。
發覺身旁的人醒了,紀梧聲慢慢将頭扭過去,對上方魄眯朦的雙眼。
“您還困嗎?”紀梧聲作息被醫療團隊規劃精細到分,應該是醒了很久了,還喝過水吃過藥,嗓子早沒了昨晚沙啞的樣子。輕聲細語的,方魄聽得非常舒服。
他點了點頭,承認自己确實還想睡一個回籠覺。
朦胧模糊間方魄看到紀梧聲略微将手擡了起來,往下垂着的手掌松松垮垮晃了兩下。
“你先出去。”
不消一會,房間門被輕輕阖上,屋裏又恢複到暧昧溫柔的平靜。
方魄半張臉埋在枕頭裏,他姿勢都沒換,長手一撈将紀梧聲攬進了懷裏。紀梧聲瘦一點也有好處,随便一攬就能攬進懷裏,雖然身上冰涼,但軟綿綿的抱起來還算舒服。
動靜不小,紀梧聲癱軟的身體窸窸窣窣抖了好幾下,然後才慢慢恢複平靜。
他沒敢亂動,先前按摩沒按摩好,怕痙攣突發吵到方魄。更何況方魄剛剛埋在枕頭裏的頭突然湊了過來,筆挺的鼻尖有意無意地蹭着紀梧聲的後腦勺。
方魄太久太久沒來了,紀梧聲已經很久沒有那麽溫暖地被他抱在懷裏。
誰都沒舍得打破這份溫馨。
紀梧聲的頭發很軟,方魄一直都知道。以前因為妝造的原因,紀梧聲的頭發很少能毛茸茸地貼在頭皮上。偶爾兩個人在保姆車裏,方魄擡手摸上去都是硬挺的發膠發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回到酒店後洗了澡吹幹頭發,紀梧聲有多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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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兩個人相擁交錯的時候方魄摸到紀梧聲後腦勺的頭發都覺得像過電一樣,周身酥麻。
但後面紀梧聲做了手術,後腦勺盤踞着一條很明顯的手術傷痕,現在用鼻尖蹭一蹭都能感覺到紀梧聲腦後的那條疤。
“小聲,”方魄輕輕喊了一聲懷裏的人,“還疼嗎?”
被抱在懷裏的紀梧聲明顯地身體一僵,過了好一會才軟聲回答道:“都那麽多年了,早就不疼了。”
方魄嗤笑道:“撒謊,昨天下了一天雨,不用想你也會頭疼。”
顱內出血的後遺症不單單是癱瘓,紀梧聲的右耳也受到了影響,他右耳不太能聽得清,側卧的時候捂住左耳他聽什麽都朦朦胧胧的。
為此顯得方魄這麽輕聲說話的時候顯得異常溫柔。
方魄緊了緊紀梧聲,空閑的那只手穿過紀梧聲的發梢,有一搭沒一搭地揉着他的腦袋,“最近天氣一直都不太好,怎麽沒聽見你給我打電話。”
紀梧聲慢慢搖搖頭,“知道您忙,就沒想着打擾您。”
他肩膀慢慢往後縮,整個人都倒進了方魄的懷裏,“沒太嚴重,我……我都習慣了。”
即便隔着睡衣方魄還是能感覺到紀梧聲身體的冰涼,他睜開眼睛往下掃了一眼紀梧聲。
方魄把手伸進被子裏,把紀梧聲扭在一起的兩條腿慢條斯理地分開,他微微夠起來一點,拉來一個墊子替紀梧聲夾在膝蓋中間。
然後又慢慢躺下,将紀梧聲蜷得像雞爪一樣的手收攏于掌心。
某種絲絲縷縷的情緒不常有,但不代表沒有。
方魄天天被微博網友問候整本族譜,罵他沒有心,可他終究也是凡人,左胸口底下會跳動的那玩意兒也是肉做的。
他啞聲問紀梧聲:“小聲,你真的從來沒生過我的氣麽?”
紀梧聲是顱內出血。
出血面積不算小,才出事那會他昏迷了快半年。當時醫生很不樂觀地下過評斷,說紀梧聲很有可能會變成植物人。
當時方魄私底下和醫生打聽過,導致紀梧聲發生意外的原因應該是過度疲勞。
想想也是,從紀梧聲出道開始,他幾乎就沒休息過。連那種匿名的營銷號爆料的時候都會用勞模兩個字來代替紀梧聲的大名。
出事的前一天,紀梧聲拍了一整天的溺水戲,夜裏燒得老高。可事情實在太多了,他連去挂水的時間都沒有,裹着厚厚的被子,一手端着感冒沖劑,一手捧着臺詞本。
抽空還回了一條語音給方魄。
電話那頭紀梧聲聲音很啞,說話的時候上下牙還在打顫。
“您放心,我和導演請好假了,周六能回上海錄音。”
“周六您在上海嗎?需要我來公寓嗎?”
在紀梧聲昏迷的那半年裏方魄好幾次後悔。
後悔不應該逼紀梧聲那麽緊,适當該讓紀梧聲放松放松休息幾天。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無論怎麽選都會有錯,那會的星曜怎麽可能讓紀梧聲有休息的時間。星曜不允許他有,方魄也不允許他有。
有誰在攀登高峰的時候還惦記着要停下腳步喘口氣?沒有人會這麽想的。
所以就算紀梧聲有可能醒不過來,方魄還是讓團隊拟好了公關稿。
那篇聲明寫得明明白白,紀梧聲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經醫院詳細檢查後目前已經出院,只是為了自身身體着想決定暫別舞臺,要先放松休息一段時間。
鑒于紀梧聲本人熱愛電影的原因,決定在休息的這段時間裏出國進修。
這篇聲明挽救了岌岌可危的星曜,至少方魄還沒被紀梧聲的粉絲寄刀片。還能讓方魄在那麽龐大的粉絲群體下松一口氣,能讓他在這份聲明後面去找一個紀梧聲的替代品。
這個圈子更新換代太快,在各種包裝和資源的加持下造一顆星星太容易。
方魄能創造出來一個紀梧聲,就能創造出下一個、很多個紀梧聲。
只要能讓星曜活下來,給他一點時間,他就能創造出來一個代替品。時間長了就沒有人盯着紀梧聲了,到時候再說出真相也無人在意了。
那群喜歡紀梧聲的小姑娘不知道的是這篇聲明發出來的時候紀梧聲才剛做完手術,生死未蔔。
他嘴巴裏插着一根粗粗的管子機械地朝體內輸送着氧氣,渾身上下都是頹敗的蒼白。
那會的紀梧聲沒辦法睜開眼睛确切地告訴所有人他已經度過危險,唯一能證明他還活着的證據,就是從他身上延伸出去的那些線管銜接的儀器還響個沒完。
二十三歲的紀梧聲昏迷半年,醒來的第一天接受的第一件事是自己的身體,第二件事就是這個彌天的謊言。
那篇聲明斷了他告訴那些喜歡他的粉絲們他再也沒可能回到舞臺的實事。
從紀梧聲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困在輪椅中,活在謊言裏。
這幾年方魄沒少給紀梧聲補償,星曜步入正軌後甚至給紀梧聲的錢比以前還多。但他從來沒問過他這句話,又或者說他也在回避這個問題。
問了又能怎麽樣?還能時光倒流不成?
成年人最幼稚的行為就是問這種不會改變實事的問句,既然不會改變,那不如不問。
但今天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又或者是摸到那條手術刀口心緒太過起伏。
在一起那麽久,除了交易和金錢外,難免沾上一些方魄都說不清的情愫。所以問問也行。
紀梧聲沒說話,只慢慢将頭縮進被窩裏。
方魄瞌睡醒了大半,他抱着紀梧聲将紀梧聲翻了個身面向自己,用指尖把紀梧聲蓋在眼睫前的頭發掀開,露出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生氣了?”他問。
半晌,紀梧聲将頭擡了起來,他顫顫巍巍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方魄的手臂。
明明指尖冰涼,可方魄還是依稀感覺到他溫柔的安慰。
他盯着方魄看了好久,然後搖搖頭說:“當時這麽做已經是您最後的退路了對麽?”
方魄點了點頭,嗓子裏飄出一個嗯字。
他看到紀梧聲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我就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