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最終章
最終章
聖誕節前,紀梧聲又犯了一次頭疼。這回不同于以往,他結結實實在疼痛科住了好久醫院,等出院的時候人都還暈乎乎的。
方魄沒帶他回小院,出了院就帶着紀梧聲直奔機場。
紀梧聲坐飛機不容易,這幾年都沒出過遠門,等被方魄抱上頭等艙的座位上他還是肉眼可見的緊張。幫他擺好手臂沒幾秒又顫巍巍擡了起來不停地搖晃着去摸索在他身邊正在替他蓋毯子的方魄。
還是沒太多力氣,紀梧聲的手臂擡起來但手掌往下垂着。顫抖間着摸索間手指不受控制地伸開又迅速蜷攏,在脫力前被方魄握住。
掌緣一側能感受到來自方魄的體溫,紀梧聲沒那麽緊張,他茫然地轉朝方魄問他:“我們……要去哪裏?”
始終是在外面,有諸多不便。頭等艙的座位再豪華,對紀梧聲來說也不如量身定制的輪椅靠背和頭枕。
他一動身體就朝着一旁歪下去,方魄沒辦法,索性把座位外的隐私擋板拉了起來,把裏面的座位調整成了一張小床的狀态,然後抱着紀梧聲逼仄地躺了上去。
空間陡然變得狹窄,兩張臉之間的距離塞不下一個手掌。
紀梧聲枕着方魄的手臂,稍稍安心地蹭了蹭他的臉,又重複問:“你要帶我回上海嗎?”
“回上海哪兒用得着這麽折騰?”方魄笑了笑,這麽近的距離紀梧聲能聽見他說話,但他還是捧着紀梧聲連貼得更近了點,“這麽講話能聽得見嗎?”
紀梧聲眨眨眼,輕輕嗯了聲,很快感覺到自己眼前一黑,是方魄的手指壓了過來。
溫熱的手指隔着眼皮不輕不重地按住紀梧聲的眼球,紀梧聲反應過來,閉着眼了然問方魄:“眼睛在亂動嗎?”
“嗯,”方魄手指動了動,“總往上翻,都不好看了。”
紀梧聲沉默下去,後面方魄松開手也沒睜開眼睛,下唇收進嘴巴裏不自覺地咬住,過了好一會他才悶聲開口:“好不好看的……對我來說……沒多重要……”
方魄捏了捏紀梧聲素淨的臉,笑着反駁道:“聲聲一直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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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話題扯回來,溫聲說:“梁溪太冷了,我帶你去維港好不好?”
紀梧聲眼睛陡然睜開,無法聚焦的雙眼盛滿了意外。
沒那麽中用的大腦一瞬間短路,紀梧聲腦子轉不過來,都不知道要從字面上去理解這句話還是要去琢磨更深的含義。
分神間沒控制好,紀梧聲嘴角溢出一點水光,才控制住不亂動的眼睛又隐隐開始有往上翻動的跡象。
他後知後覺地咽了一口唾沫,磕磕絆絆重複:“去……去維港?”
“嗯,去維港。”話音落,方魄反應過來,手輕輕拍拍紀梧聲肩膀安撫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隐去後半句話,只解釋說:“是一趟聖誕郵輪旅行,出發地是維港,會途經好幾個國家,最後在上海停靠結束旅行。”
紀梧聲還懵着,方魄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腮頰隐隐浮現一點不自然的紅。
他摟着紀梧聲問:“原本想說我沒做到的承諾很多,想一一補回來。想了想才發現我沒曾對你許下過多少諾言,為數不多的這個還耽擱了這麽久。”
紀梧聲本能地想搖頭,卻又覺得方魄這麽說也沒錯。過去的這八年裏,從未有過什麽承諾,緊緊綁住兩人的認真掰扯下來也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和方魄那頭的利益。
非要生拉硬拽地再算上點什麽,紀梧聲想,應該還有方魄口中這張漂亮的臉。
如今漂亮不再,那些利益關系也成了早就翻篇的東西。
沒想到兜兜轉轉,竟然還能聽見一句承諾。
眼眶難免酸脹,紀梧聲沒出息又沒由來地覺得難過,嘴角向下又死死咬着,想說點什麽,又全都哽在嗓子裏。
方魄抱了抱紀梧聲,“如果從現在開始,我每一句承諾都做到,你會願意讓我回到你的身邊嗎?”
飛機在遼闊的空中航行,按照既定的軌跡駛向遠方。它像一只巨大的鳥,要飛向很遠很遠的地方,但着陸後還是會返航,還是要回到最初的地方。
不太大的空間裏只能聽到兩個人綿長的呼吸聲,紀梧聲有那麽幾秒其實不太能聽得清,甚至能感覺到耳朵是疼的。
但很巧的是最後這一句他聽得真真切切,真實到這一年多來沒有助聽器的情況下,別的聲音都是缥缈的紗,只有這一句話是厚實的毯子,沉甸甸地落在了他尚未回溫的心上。
紀梧聲的眼睫一直顫,配合着他長長的呼吸鴉翅一般在臉上投上一道優美的弧。回應變成了很難的一件事,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将這一床厚厚的毯子重新掀開。
過了很久,紀梧聲還是沒開口,方魄心沉沉浮浮,轉而呼出一口濁氣。他拍拍紀梧聲肩膀,問他能不能自己躺穩。紀梧聲點點頭,只要避開這個話題,他總是能乖得像一只小羊。
他被抱着重新躺平,枕在身下的手臂抽了出去,恍惚間紀梧聲看到方魄站了起來。
不多的一會,紀梧聲看到方魄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邊。
被抱着坐起來時,紀梧聲視線比先前模糊很多,這才發現機艙外的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他靠在方魄懷裏,聽見耳邊有什麽東西搖晃而發出的咔嗒聲。
順着聲音紀梧聲晃晃悠悠轉過頭去,方魄問紀梧聲:“還有好幾個小時飛機才會降落,聲聲要和我一起做一點別的事嗎?”
沒等紀梧聲同意,方魄拆開樂高的包裝盒,大大小小的零件掉在蓋在紀梧聲腿上的毯子裏,低頭看過去是碎碎的紅色斑塊。
紀梧聲遲疑着問方魄:“這是什麽……”
他翻挪手掌,用掌緣蹭了蹭,只覺得硌,但仍舊摸不出來究竟是什麽東西。
方魄沒回答,只是拿起一個零件捧着紀梧聲的手摸了摸,然後又拿起一個零件,就着紀梧聲的手按在剛剛那片零件上。
如此往複,那些散碎的紅漸漸凝結成一個整體。再經過簡單的一點調整,那一個整體的紅依稀有了具體形狀,只是以紀梧聲的視力還是無法看清究竟是什麽。
方魄的手從紀梧聲背後繞到紀梧聲面前,半圈半攬地抱着紀梧聲。他托着紀梧聲的手,兩個人握着那一支用樂高拼出來的玫瑰。
有了借力,紀梧聲可以試探着一點點去摸索這個拼起來的東西。
一片片花瓣在模糊的世界裏有了具體的模樣,紀梧聲的手頓住,他仰頭看向方魄,還沒來得及說話,唇就被方魄吻住。
溫柔交纏的間隙,方魄呢喃:“我想……重新讓一朵玫瑰,在我手裏綻放。”
巨大的飛鳥承托着兩顆柔軟的心髒飛過遼闊的大地,晶瑩的淚珠從紀梧聲臉龐滑落,正洽萬裏無雲,有機翼上的燈折射進來,照亮溫柔的眼。
至此,天光大亮。
【小劇場】
某天方魄應酬到很晚,還是在另一個城市,沒想到深夜還是回來了,這種舉動連下人都很意外。推開房間門紀梧聲已經睡了,但耳朵上還挂着助聽器。也不知道是看護沒幫他弄好還是他自己肌張力原因,反正一條腿沒搭在墊子上,而是掉在旁邊還有點兒外翻着一抖一抖的。方魄輕輕拾起來揉了揉幫他放回墊子上,又替他把助聽器拿了,畢竟戴久了紀梧聲頭會疼。感覺到有人,紀梧聲悠悠轉醒,語言功能不太好又加上語氣惺忪,方魄其實沒聽清紀梧聲說了什麽,就聽清回來兩個字。
方魄耐心仔細地幫紀梧聲把口水擦幹淨,助聽器放到床邊的櫃子上,“怎麽睡覺還戴着,一會不舒服了該。”
紀梧聲慢慢講,方魄就在床邊認真聽,“不戴……聽不見你回來……”
方魄心尖化成泛着柔軟光波的湖,俯身吻在紀梧聲耳垂,“你不用聽見,我總要回到你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