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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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生了一副好皮囊,不,他還不能算是個男人,頂多算是個半大的少年。
他看上去在十七八歲左右,皮膚很白,眉峰高,眉淡,深邃而立體的五官勾勒出一張明豔張揚、沖擊力極強的臉。
明媚靡麗,美而不俗,雙眼緊閉宛如精雕細琢的人偶,又頗有幾分古典美人的韻味,讓人一眼難忘。
他臉上帶着不少傷,嘴角有淤青,細微的紅痕從眼尾蔓延至太陽穴,冷白皮膚染上一抹绮麗的色彩,平添了幾分妖冶勾惑。
不過這只是單獨看臉。
他一頭張揚的銀發有些畫蛇添足,像疊buff似的,确實夠紮眼,卻減弱了他自身的氣質,美人多了一絲痞氣與桀骜不馴。
“秦知遇,秦知遇?想什麽呢秦知遇?”
人總是會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秦知遇不由多看了兩眼,謝明赫一連叫了幾聲他才堪堪回過神。
他自知失态,把藥和水一起放進箱子裏,彎腰蹲在謝明赫身旁,“人怎麽樣?”
話題轉移得很生硬,但謝明赫也沒空在意。
他眉頭緊蹙,盯着傷者無奈地搖了搖頭,“傷口多,雖然止住了血,沒有致命傷,但腹部和大腿外側的傷口太深了,就我們手裏這些東西……不好處理。”
少年身上的衣物被吳師傅他們脫得幹幹淨淨,渾身上下就留了一條底褲。黏稠的血液被擦拭幹淨,皮膚蒼白毫無血色,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尤為刺眼。
秦知遇收回視線,“條件不允許,沒辦法,死馬當活馬醫吧。”
“是啊,也只能這樣了。”謝明赫拿起一瓶高度白酒,輕輕嘆了口氣,“來吧,先給傷口消毒。秦知遇,你幫我打打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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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自己動手再好不過,秦知遇點頭應下。
資源有限,高度數白酒勉強可以代替酒精與碘伏來消毒。這人運氣也還算不錯,年前包裹裏還真拆出不少高度白酒。
棉球是沒有的,洗幹淨手,秦知遇剪下一段醫用紗布遞給謝明赫。紗布團成球,謝明赫沾上白酒,小心翼翼地擦拭傷口。
他的動作迅速手法娴熟,秦知遇看得認真,有些好奇地問:“你學過?看上去挺專業的。”
“這也能叫專業?”謝明赫笑了笑,“我們訓練的時候難免磕磕碰碰,跟着學了點皮毛而已。我是真沒想過,我這種包紮技術還敢用在別人身上。”
秦知遇明眸稍彎,輕聲笑道:“你可別妄自菲薄,現在你就是我們整個倉庫醫術最高超的人。”
謝明赫哈哈一笑,“得了吧,他要是能痊愈,全靠自身強大的免疫系統。”
談笑間,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全部消完毒。小傷口謝明赫貼上甘蓉帶來的創可貼,小腹和大腿兩道最嚴重的傷口也只能用吳晉拿來的醫用紗布包紮一下。
倉庫裏沒有任何外傷藥物,畢竟不是專業醫生,口服類藥物也不敢亂用在傷口上。簡單包紮了一下,兩人把那人扶起來,喂了點水,硬塞了幾粒消炎止痛藥就算完事。
忙活完外面的天已經徹底黑了,眼睛适應了光線,倒也不算完全看不見。真正讓人無法适應的是寒冷,倉庫仿佛漏風的鳥籠,寒風随意入侵,凍得人直打哆嗦。
好在最近包裹拆得多,衣物不再那麽稀缺。衆人東拼西湊,你出一件衣服我出一條褲子,勉強給那人湊出一身保暖禦寒的衣物。
這對傷患而言還遠遠不夠,夜裏氣溫極低,沒個禦寒的被子實在難熬。終是不忍看着人凍死,秦知遇把謝明赫給他的碎花毛毯留下,将之前蓋的被套貢獻了出去。
夜裏秦知遇依舊沒能睡好,冷,睡着被凍醒,如此反複,困意便漸漸散了。
起床時天還沒亮,簡單洗漱後,秦知遇拆了盒牛奶配面包吃。快吃完時他忽然想到通道裏那個受傷的青年,将最後一塊面包塞進嘴裏,拉上外套拉鏈起身。
牛奶面包各拿了兩盒,秦知遇摸黑走出通道。
夜霧朦胧,倉庫幽深靜谧,宛如窺不見底的深淵。
黑暗中,清瘦蒼白的少年依舊躺在厚紙板上一動不動,呼吸時急時緩。光線較暗,秦知遇走近才發現,那人在發抖。
不知是疼還是冷,他整個人抖得厲害,嘴唇也變成了青紫色,看上去格外虛弱。
秦知遇擡手覆上他的額頭,好家夥,差點把人燙熟。
發燒了,還是高燒,不用溫度計也能感覺到。
秦知遇放下食物,從他的專用“醫療箱”裏找出退燒藥。一個人不方便把人扶起來,擔心牽動傷口,秦知遇只能用瓶蓋先給他喂點水。
他似乎很渴,嘴唇微張,不停催促秦知遇給他喝水。秦知遇沒給多喝,兩瓶蓋水喂進去,他放下水瓶,準備掰開那人的嘴将藥片塞進去。
指尖剛剛觸碰到滾燙的臉頰,一聲極輕而沙啞的“啊——”忽然劃破寂靜。
秦知遇指尖微動,下意識低頭看去,透過微弱的光線,猝不及防與一雙靈動而深邃的眸子對上視線。
那人已然睜開眼,眼尾上挑,纖長的睫毛輕顫,純粹的黑眸于黑暗中泛起細碎的光點,清晰地倒映着秦知遇側臉。
“不是吃藥嗎?”低啞的嗓音掠過耳畔,少年張開嘴,如大人哄小孩吃藥一般,拖着長長的尾音:“啊——”
藥片從秦知遇手中滑落,精準落入少年口中。
他喉嚨上下動了動,再度啓唇:“水,還想喝水。”
秦知遇不為所動,直勾勾地盯着他,視線暗藏打量。
見秦知遇遲遲沒有動作,他略微揚起下巴,眸底閃過一絲無措,小聲央求:“可以嗎……哥哥?”
一聲哥哥叫得秦知遇眉頭緊鎖。
很奇怪,這人似乎怎麽看都是一個人畜無害的小白兔,他卻在這人身上感覺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矛盾感與違和感。奇怪,但具體怪在哪,他一時間又說不出來。
到底是個傷患,秦知遇收起快溢出來的防備心,繼續用瓶蓋一點一點給他喂水。
大概喂了四五瓶蓋,在少年戀戀不舍的目光中,秦知遇将水放下,輕聲解釋道:“你剛醒,水不能一次性喝太多,得少量多次,慢慢喝。”
少年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緩緩閉上眼。
秦知遇以為他要繼續睡覺,把東西歸位便準備離開。可他剛站起身,男孩立馬又睜開眼,低低喚了一聲“哥哥”。
“怎麽了?”秦知遇腳步微頓。
他顯然還不能動,伸出舌頭舔了舔下唇,“我餓。”
秦知遇:……
起了個大早伺候人來了,秦知遇無奈蹲下身,拆開面包牛奶,一點一點給他喂。
這人來路不明,身上沒有任何能證明身份來歷的物品,小小年紀一身傷,實在過于詭異。保姆都當了,秦知遇沒跟他客氣,索性趁機問了些問題。
“你叫什麽?”
“裴臻。”
“哪裏人?”
“平都。”
“多大?”
“十八。”
秦知遇顯然不信,挑眉看了他一眼,裴臻無辜地眨眨眼,立馬又改口:“十七。”
查戶口似的問了半天,幾乎問什麽答什麽,乖得不像話。不過當秦知遇問他為什麽突然出現在屋頂,他略顯遲疑,支支吾吾許久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秦知遇投喂食物的手僵在半空中,大有不說就不給吃的意味。裴臻眼巴巴地看着他,不一會兒,眼眶居然悄無聲息地紅了。
秦知遇無語凝噎,趕緊将面包塞進他嘴裏。
一塊面包就吃了一小半,裴臻搖搖頭表示不吃了。
秦知遇本以為今天問不出結果,沒承想小半盒牛奶喂下去,裴臻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竟主動開口。
平都喪屍全面爆發,短短一天時間,幾乎全城淪陷。裴臻與家人乘坐直升機逃離平都,輾轉榆林、宜南兩市,再到北侖。
“我們、我們開始以為只有平都有那些喪屍,想去別的地方避難,沒想到榆林和宜南也到處都是。我們沒辦法,只能繼續飛,可是才剛到北侖,我們家直升機就出故障了。”
“爸爸說飛機機械故障,随時可能墜機,媽媽她把唯一的傘包給了我。後來,後來我太害怕了,渾渾噩噩被推下飛機。我最後的記憶就是開傘,再一睜眼,我就看到了你。”
裴臻吸了吸鼻子,眼眶蓄滿淚水,怎麽看怎麽可憐。
秦知遇面色如常,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冷意,“是嗎?那你運氣還真好,高空跳傘這麽危險,你居然受了點皮外傷。”
“運氣可能是一部分吧。”裴臻眨了眨眼,睫毛尖兒挂了一滴淚珠,“我以前也經常玩跳傘,那時候雖然很慌,但也有求生本能嘛。”
秦知遇直勾勾看着他,清隽的眉眼透出幾分漫不經心,“那他們呢?你爸媽。”
“可能墜——”
秦知遇擡手捏着下巴,佯作思考,“昨天好像沒聽到外面有什麽動靜?如果墜機,撞擊聲和爆炸聲應該不小?”
裴臻臉色微變,眼眶還蓄着淚水,卻忽地一笑,“那可能……故障好了呢,坑了兒子之後,他們安全地飛走了。”
“呵。”秦知遇喉嚨裏溢出一聲冷笑。
秦知遇窮,雖然沒坐過直升機,但還是有點常識。飛機失事往往是一瞬間的事,沒有時間給他背上降落傘,再打開艙門跳傘。
直升機通過旋翼提供的升力來懸停和飛行,機械故障的情況下,飛機通常會失去平衡或姿态,速度和高度的突然變化。此時打開艙門,人極大可能會被旋翼的氣流所吸引,攪成碎片都不為過,何談安穩落地。
當然,通過這些不足以判斷他在說謊,萬一呢,運氣這東西說不準。
真正讓秦知遇起疑的,是他說話時的神态。
鬼門關裏走一趟,家人生死不明,正常人會是什麽狀态?崩潰、絕望,如墜深淵,只剩下無盡的悲傷。
死人堆裏掙紮出來,再次看到活人,恩人,正常人什麽反應?恐慌、激動或感激涕零。而這人,他完全不在乎自己身在何處,也一點都不關心家人的去向。
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中,鎮定從容,更像是在某個海島度假,吹着風曬着太陽,輕松惬意,悠然自得。
秦知遇不清楚他撒謊的目的,也懶得戳穿他,起身丢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旋即轉身離開。
“哥哥?”
剛走出去一步,一只慘白的手忽然抓住秦知遇的衣擺。他回頭看去,見裴臻已經一只手撐着紙板坐了起來。
淚水劃過他蒼白的臉頰,沒入高高揚起的下颌。
他在笑,流着淚,嘴角卻揚起一抹愉悅的弧度。
清澈靈動的雙眸微動,眼中再無可憐與無辜,只剩愉悅與狡黠。他直直對上秦知遇的視線,毫不掩飾,一字一頓道:“哥哥,你難纏啊。你為什麽要這麽聰明?是我裝得不夠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