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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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源自車廂裏側,只響了一聲便沒了動靜。
秦知遇像沒聽見似的,随手把藥箱放在一旁,繼續撿着車廂裏散落的物資。不過有第二個人在場就會發現,他看似專心撿物資,腳下卻不動聲色地往車廂裏挪動。
裏邊堆着衣服被褥,全部用麻袋打包,靠着車廂堆放在一塊。雖然現在有些亂了,但麻袋歪七扭八地摞在一塊,一眼望去連車身也看不見。
不是錯覺,他的的确确聽到一陣響動。
老鼠、蟑螂?不太可能。車廂跟紙糊的一樣,壓根不保暖,外邊什麽溫度裏面就是什麽溫度,這個天兒連人都能凍死,更何況動物。
秦知遇不聲不響地走近,看着高高摞起的麻袋,有一瞬間的猶豫。
他是不是應該出去拿個武器?
手比腦子更快,上一秒還在猶豫,下一秒,秦知遇伸手抓住最上面兩個麻袋,果斷用力往下一拽。
“嘩啦——”
麻袋落地的瞬間,一聲驚呼驀地從陰影處傳來。
秦知遇低頭往下一看,麻袋與車廂之間狹窄的縫隙中,一雙黢黑的眼睛倏然與他對上視線。
四目相對,秦知遇愣了一下。眼睛逐漸适應昏暗的環境,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個子男生映入眼簾。
男生個子不高,身材瘦弱,蜷坐在角落裏只有小小一團。平平無奇的五官拼湊成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普通,毫無存在感。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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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遇忽然想起來了,那群人原本不止四個人,還有一個男生遠遠與他擺過手。
“出來。”一想到那群人的作為,秦知遇并沒有給他好臉色,厲聲呵斥。
那人似乎受了不小的驚吓,臉色慘白,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一動也不動。
秦知遇不悅地皺起了眉,“要我叫人來請你嗎?”
“別、別,”那人慌了,連忙擺手,“哥,讓我緩緩,蹲太久腳麻了。”
“給你兩分鐘。”
……
兩分鐘後,秦知遇一瘸一拐走回火堆,身旁赫然多出一個同樣一瘸一拐的小個子男生。
謝明赫最先看到兩人,他瞪大了眼睛,放下飯勺倏地站起身,指着秦知遇身旁的男生,“我去,你上哪撿了個……”
“哎不對,這人!卧槽,是他!”話說到一半,謝明赫臉色驟變,順手抄起一個木頭塊,咬牙切齒地走向男生,“他跟橋上那群人是一夥兒的!”
“哐當——”
鍋碗瓢盆應聲落地,吳晉與裴臻不約而同地拿起武器,直直盯着男生,眸光中滿是警惕。
眼看大事不妙,男生非常識相地将雙手舉過頭頂,連連擺手示意,“別、別動手。誤會,都是誤會啊,我跟那群人不是一夥兒的。”
“呵,你當我們瞎嗎?!”謝明赫風風火火地走到男生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眼中怒火熊熊燃燒,“我在橋上最先看到的就是你!”
大塊頭往身前一站,壓迫感十足。
男生踉跄着後退兩步,避開謝明赫鋒利的視線,硬着頭皮解釋道:“是,我的确跟那群人在一塊,但我也是受害者!他們搶了我的車和物資,我沒辦法啊!”
男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反手抓住秦知遇的胳膊,聲音驟然拔高了幾個度,“哥,你記得吧?那時候在橋上我不是跟你們擺手了嗎!我怕你們打不過,還提醒你們,讓你們趕緊走來着!”
原來那時候是這個意思,秦知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男生的話還挺有說服力,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又矮又瘦,跟個猴似的,看上去毫無威脅性。謝明赫捏着下巴思索片刻,又問:“那你為什麽會在這裏,你跟蹤我們?”
“沒有沒有。”男生有點兒心虛,求助般看向秦知遇。
秦知遇:“他一直躲在我們車廂裏。”
小火慢煮,炒鍋裏的白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味随蒸汽飄散,廠房裏彌漫着一股清甜的米香。
“咕——”
不知誰的肚子叫了一聲,秦知遇走回到火堆旁坐下,招呼衆人:“先吃飯吧。坐下慢慢說。”
他們好歹四個男人,對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生,翻不了天。
衆人齊齊落座,男生似乎認定秦知遇是這群人的主心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沒人搭理他,便挨着秦知遇坐下。
六個人,五碗粥,負責打飯的裴師傅将最後一碗粥放在女生床頭,又把鍋裏最後一點刮幹淨,添在了秦知遇碗裏,完全沒有分給男生的打算。
剛出鍋的粥很燙,不好下嘴。筷子攪和攪和,用嘴吹一吹,香滑的米湯和軟糯的米粒滑入口腔,寒意與疲倦被驅散,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久違的熱粥配上一碗冷吃牛肉,別提多暢快。
衆人端着碗大快朵頤,男生眼巴巴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只能伸手烤火緩解尴尬,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小半碗熱粥下肚,秦知遇放下碗筷,從背包裏拿出一袋小面包丢給男生,“吃吧,順便說說城裏怎麽回事。”
難得碰到一個能溝通的人,面包換消息,不算虧。
男生不知秦知遇心中所想,萬分感激地朝秦知遇笑了笑,拆開面包趕忙往嘴裏塞,鼓着腮幫子講述他的經歷。
男生名叫陳述,今年24歲,災前在老城區菜市場附近經營着一家開鎖店,是一名正兒八經的開鎖師傅。
“喪屍爆發那會兒正好是春節,我運氣好,那天沒有開店,在家和家裏人打掃衛生呢,準備過——”
“說重點。我們對你的家長裏短沒興趣。”裴臻漫不經心挑眉看着他,眼底劃過一絲涼意。
只需要一眼,陳述後背莫名發寒,連連擺手:“好吧好吧。”
“那時候我們被吓到了,人追着人生啃,短短幾個小時,滿大街的喪屍。我們根本不敢出門,新聞和社區廣播也是模棱兩可,說什麽新型狂犬病,人傳人,讓我們居家隔離不要外出。”
“我好歹也是看過小說的人,我知道,喪屍爆發了。”
“我們一共在家裏待了五天左右,期間斷電、斷水、斷網,就完全與世隔絕了那種感覺。街上一個活人也沒有,全是喪屍。得虧年貨買得多啊,不然還真不好說。”
“大概第六天早上,武裝部隊到了,士兵們開着裝甲車,直接對街道來了一次全面清除。火力壓制你們懂吧?那兩天四周全是槍聲,喪屍被打得屁滾尿流,毫無……”
“咳。”
一聲輕咳打斷了陳述繪聲繪色地演說,短暫地停頓了一瞬,他重新組織語言,再次開口:“當時我還覺得小說都是忽悠人的,喪屍也頂不住熱武器的碾壓。可才過了兩天,我就被打臉了。”
“兩天後,武裝部隊不見了,喪屍陸陸續續又出現在了街道上。後來我才聽說,軍隊內部有人感染了,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一個晚上,死傷無數。”
“而且喪屍必須爆頭,你們應該知道吧?火力壓制難免有漏網之魚,喪屍數量龐大,漏網之魚也多得可怕。”
秦知遇聽得津津有味,飯都忘了往嘴裏送,端着碗問他:“那後來呢?”
“後來……”陳述嘆了口氣,“整個北侖全部淪陷,政府也無力回天。第二天下午,無人機來了,通知幸存者往榆林方向的避難所撤離。廣播裏說得很清楚,防止病毒進一步蔓延,軍方将在24小時後,對北侖實施地毯式轟炸。”
聽到這,謝明赫實在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嘴:“北侖确實有被轟炸過的痕跡,但地毯式,不至于吧?大部分建築不都好好的嗎?”
陳述搖搖頭:“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有人說上面決策沖突,炸了兩下又不炸了。也有人說還有什麽重要人物在北侖,所以放棄轟炸。”
其實聽到這,秦知遇差不多理清楚了。
北侖這座城市被放棄了,幸存者逃的逃,死的死,似乎連一個避難所也未曾搭建,徹底淪為一座死城。
而陳述還在講述他的經歷,秦知遇沒有打斷,一邊喝粥,一邊認真聽着。
得知賴以生存的家園即将被摧毀,陳述與家人收拾好行李,被迫走出家門。可他們只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面對猙獰的喪屍,他們連老城區都沒能走出,陳述的父母皆死于喪屍之口。
他獨自踏上逃亡之路,試圖離開北侖,試圖尋找安身之所。但天不遂人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抵達環城高架橋,眼看出城在即,陳述被人攔住了。
他以為那群人想搭便車,好心停車載他們一程,卻不想那些人不由分說搶走他的車和物資,還差點把命給搭進去。
陳述是個生意人,腦子轉得快。
情急之下他表明自己會開鎖,這才保住一命。
“所以,你就跟那些人幹起了攔路搶劫的勾當?”謝明赫死死盯着陳述,眼神鄙夷,還有一絲憤怒,“北侖都這麽慘了,別人絕處逢生,好不容易看到點希望,又被你們……”
謝明赫氣不打一處來,胸口劇烈起伏,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早上,幾槍給那些人崩了。
“沒!我可沒搶!”
陳述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趕忙澄清:“我這小身板搶什麽搶啊!我就給他們打打雜,找物資的時候負責開開鎖什麽的。偶爾、偶爾也會像今天這樣,路上看到人看到車,及時跟他們說一聲。”
謝明赫冷笑一聲,“這就不算搶了嗎?通風報信,助纣為虐,和親自動手沒有任何區別。”
“那我能怎麽辦?”陳述不再逃避,直直對上謝明赫的視線,手中包裝袋捏得“滋滋”作響,拳頭大的面包被揉成皺巴巴一團。
“末世了啊!沒人管啊!他們每天就給我那麽一點吃的,一點不滿意就是一頓揍,滿城都是喪屍,我跑不了!”
面包掉在地上,裹上灰塵,陳述雙手掩面而泣,“我只是想活着,我只不過是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