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

第 42 章

*

和煦的暖陽爬上雲端，昏暗的巷道被朦胧的暖光照亮。

橫七豎八的喪屍、破碎的腐肉、黑紅交錯的黏液……雪地被髒污覆蓋，雪水與不明黏液交融，随着一串淩亂的腳印蔓延開，整個通道一片狼藉，污穢不堪。

空氣中濃濃的腐臭味揮之不去，走在通道裏的人卻沒有被環境影響。兩人并肩而行，一個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錯，一個看上去十分疑惑。

一步一個腳印，“咯吱咯吱”的碎響萦繞耳畔，秦知遇低頭盯着地面，嘴角微揚，臉上洋溢着愉悅的笑容。

裴臻緊跟秦知遇的步伐，歪着腦袋看着他，眼神頗有不解，張了張嘴卻始終什麽也沒說。

灼熱的視線難以忽略，秦知遇頭也沒擡，低低一笑：“怎麽了？有話就說，扭扭捏捏地做什麽？”

“扭捏？我才沒有！”裴臻不滿地癟了癟嘴，“我只是覺得奇怪，哥哥為什麽要幫他們？兩個自私自利，膽小如鼠的廢物，留着有什麽意義？還不如拿走物資讓他們自生自滅！”

他語氣輕松，好似随口一說，秦知遇卻覺得，他還真幹得出來這事兒。

談論這個沒有意義，秦知忽略他後半句，不答反問：“為什麽認為我在幫他們？他們幫忙幹活，加快我們的進度，我們留點兒物資給他們，互惠互利不是麽？”

“互惠互利？哈哈！”裴臻忽地笑出聲。

“哥哥，真正的商人是不會做虧本買賣的哦！兩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老太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還殺不了喪屍。就他們這樣的，能幫多少忙，又能加快多少進度？”

不等秦知遇開口，裴臻挑眉看向他，目光灼灼，“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搬走A倉的物資吧？物資充當魚餌，把魚竿丢出倉庫，促使他們主動走出來，适應環境，增加存活的概率。”

“哥哥，你還真是個……天使啊！可惜他們根本不懂你的用心良苦，也不會感激你，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秦知遇聽完“撲哧”一笑，“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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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秦知遇坦然承認：“我從沒打算搬走A倉的物資。如今物資充足，其他倉庫還能搬回去不少，适當留一點給別人也未嘗不可。就像鄧成仁說的那樣，做人留一線。”

“你說他們自私、膽小，不配活着。但裴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無所畏懼，普通人才是大多數。我們沒有遠大的理想，也不想拯救世界，只想活着，安安穩穩地活下去。

你也別濾鏡太厚，我不是你眼中那個純粹善良的人。我軟弱、自私，凡事以自身利益為先，和他們沒有任何區別。如果不是為了找吳映。我大概也會是留守倉庫的一員。”

清洌的嗓音回蕩在通道，身側那人眼眸微垂，勾着嘴角，依然在笑，一縷化不開的愁思爬上眉梢。

他行走在茫茫的雪地中，身姿挺拔，步伐堅定，可不經意間，裴臻卻在他身上捕捉到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

心髒像是被針刺了一下，裴臻看着他的側臉，輕抿嘴唇，思緒漸漸飄遠。

其實不拿走A倉的物資，有個最重要的原因秦知遇沒說。

A倉物資不少，足夠鄧成仁和甘蓉安穩度過很長一段時間。以兩人的性格，喪屍的威脅解除，物資充足，他們短時間內不會離開。

世道亂了，雲湖山也許暫時安全，但以後呢？

A倉是他們的起點，也可以是他們的退路。

*

磨磨蹭蹭耽誤了不少時間，當他們找到大部隊時，一群人扛着刀斧，淌過屍山血海，已經成功殺到E倉與F倉之間。

第五條通道了，行動緩慢，肢體僵硬的喪屍盡數被斬于刀下，屍體堆積成山，濃烈的腐臭味萦繞在園區上空，久久不散。

分別還算體面，再見面，一個個宛如垃圾堆裏爬出來的泥猴，渾身血污，狼狽不堪。

時間緊任務重，趁大夥兒殺意正濃，秦知遇簡單與衆人說明A倉情況，果斷提出分頭行動。

六個人分成兩隊，謝明赫帶着吳晉、陳述繼續清理通道，秦知遇則帶着裴臻、林茜怡進入倉庫，清理漏網之魚。

相比喪屍密集的通道，倉庫的危險系數明顯更高。

室內環境昏暗，氣溫相對較高，潛伏在暗處的喪屍可不像外面那些“老弱病殘”，它們靈活而敏銳，極具殺傷力。

卷閘門半敞開，秦知遇跟在裴臻身後，俯身鑽進倉庫。眼睛甚至還沒來得及适應光線，暗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嘈雜的聲響中混雜着沉悶而嘶啞的低吼，秦知遇握緊複合弩，置箭搭弦，食指尚未觸碰到扳機，拐角陰影處，四五道黑乎乎的身影湧現，宛如敏捷的兔子，以極快的速度逼近。

“裴臻！”

“收到～”

一聲驚呼，走在前面打頭陣的少年果斷抽出武器。

鋒利的刀刃銀光微閃，攜着攝人心魄的寒意，揮向來勢洶洶的喪屍。

“砰砰砰——嗖——”

利刃揮舞，弩箭脫弦，林茜怡于驚恐中回過神時，污血飛濺，腐臭彌漫，五頭喪屍齊刷刷栽倒在面前。

短靴無情地踩在喪屍臉上，秦知遇用力抽出喪屍腦門上的弩箭，回頭看向林茜怡，“謹慎一點，跟在我身後，不要開小差。”

“知道了。”林茜怡吓得寒毛直豎，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卻也堅定地重重點下頭。

解決掉門口喪屍，三人一前一後，摸進倉庫仔細檢查。

他們必須提前将倉庫裏的喪屍清理幹淨，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如若不然，之後來倉庫搬運物資，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蹦出來幾頭活蹦亂跳的喪屍，那麻煩可就大了。

B倉內盤踞着七八頭喪屍，根據半敞開的卷閘門和喪屍腐壞程度來判斷，或許他們進入倉庫避險時，甚至沒來得及關門便遭遇了不測。

C倉和D倉大門敞開，完全不見喪屍的蹤影，相較安全。

從D倉出來，三人橫穿通道，來到E倉正門前。

與前幾間倉庫有所不同，E倉大門緊閉，秦知遇帶人繞倉庫一圈，發現不只是正門，其他三道側門也關得嚴絲合縫，卷閘門還被人從裏面反鎖。

幸存者是不可能存在幸存者的，站在門外就能清晰地聽到，嗚嗚哇哇的嘶吼，指甲與金屬摩擦，嘎嘎吱吱地脆響。

園區倉庫還剩不少，其實也不差這一間，但倉庫裏的喪屍始終是個隐患，再三思索，他們還是決定一并清理幹淨。

又繞着倉庫走了一圈，他們将目标鎖定在動靜最小的後門。

裴臻負責撬鎖，秦知遇和林茜怡退到臺階下，舉起武器，緊盯着眼前灰蒙蒙的卷閘門，嚴陣以待。

“哐當”一聲脆響，門鎖開了，蹲在卷閘門前的裴臻驀地站起身。他彎腰俯身，腳尖踩在卷閘門邊緣，手握拉手，扭頭看向秦知遇，似乎在等待他的指令。

嘶吼聲震耳欲聾，嘈雜而淩亂的腳步聲逐漸逼近。秦知遇輕點下頭，下一瞬，卷閘門被人一推到頂，黑壓壓的喪屍宛如潮水，瞬間從門內湧了出來。

幾乎不到三秒鐘，方才還站在門口的裴臻頃刻被淹沒在喪屍的浪潮中。秦知遇瞳孔猛地一縮，迅速端起複合弩射擊。

“嗬嗬——嗬嗬——”

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撲面而來，成群結隊的喪屍跌跌撞撞朝獵物奔來。它們速度非常快，大概是紮堆盤踞在倉庫，完全不受氣溫影響，敏捷而兇狠，猶如運動健将。

喪屍數量太多，太過龐大，完全超出了預料。寥寥幾支弩箭射出去，宛如碎石丢入大海，一絲漣漪都不曾蕩開。

林茜怡完全被吓傻了，兩腿發軟，縮在身後瑟瑟發抖。秦知遇扣下扳機，火速置箭，兼顧女孩的同時，高聲呼喊着裴臻的名字。

腐臭味與血腥味濃得化不開，秦知遇面上不顯，呼吸卻愈發急促，心髒劇烈跳動，宛若雷鳴。

弩箭離弦而出，精準命中射穿喪屍的頭顱，渾濁的腦漿嘩嘩灑了一地，秦知遇手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把沉重的複合弩。

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回收弩箭，沾了血的複合弩被随意丢在地上，秦知遇手中轉瞬多出一把沖鋒槍。

打開保險，開膛，槍托抵上秦知遇的肩膀，槍口對準眼前密密麻麻的喪屍。一切準備就緒，秦知遇卻猶豫了，遲遲沒有扣下扳機。

“裴臻，裴臻——”

屍潮越來越近，秦知遇心急如焚，放聲大喊。

面目猙獰的喪屍近在咫尺，來不及了，正當他伸出食指，剛要扣下扳機時，忽然間，屍潮中閃過一抹耀眼的銀光，唐刀宛若游龍，切菜一般，幹淨利落地斬下兩顆頭顱。

“別猶豫！開槍！”

屍潮中閃過裴臻的身影，秦知遇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重重落地。他雙眸微沉，端起沖鋒槍，義無反顧地扣下扳機。

子彈高頻掃射，密密麻麻的喪屍應聲倒地，裴臻靈活穿梭在屍潮中，踩過高度腐爛的屍體，迅速退回到秦知遇身旁。

兩人默契配合，一個開槍射擊，無差別掃射，一個提着唐刀跟在身後，及時補充彈匣，給那些倒地卻依舊掙紮的喪屍補上最後一擊。

響徹雲霄的槍聲持續了近十分鐘，蕭瑟的寒風吹過，腐臭味随風蔓延，腐肉與污血融入積雪，通道堪比沼澤，死亡的陰影盤旋在半空。

結束了，劫後餘生的喜悅充斥着大腦，三人站在屍山血海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空氣，竭力平複心情。

裴臻恢複得最快，原地站了十幾秒，他迅速将喪屍腦門上的弩箭逐一回收回來，遞交給秦知遇。

肩上唐刀還在滴血，他掉頭毅然走向倉庫，與秦知遇擺擺手，“我先進去看看。”

“小心一點。”

槍不是那麽好用的，秦知遇被震得雙手發麻，肩膀酸痛，沒有第一時間跟上去，看着裴臻的背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黑洞洞的倉庫裏。

躲在身後的林茜怡也沒好到哪去，她驚魂未定，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頻頻掃向秦知遇手中的沖鋒槍，與橫躺在地上的喪屍，身體因緊張而發抖。

秦知遇側目看了她一眼，不清楚她到底是害怕喪屍，還是害怕他手裏的槍。瞧她實在太過緊張，秦知遇幾乎想也沒想，随口說道：“合法持有。會用嗎？可以借你一把。”

林茜怡沒有吱聲，瞳孔放大，猛地搖了搖頭。

氣氛一度有些尴尬，原地站了一會兒，活動一下筋骨，秦知遇端着槍，回頭朝林茜怡揚了揚下巴，“還能走嗎？要不在這等我們？我也進去看看。”

林茜怡剛想點頭，餘光掃過地面橫七豎八屍體，吓得一哆嗦，趕忙邁着小碎步緊跟在秦知遇身後。

裴臻進去有一會兒了，倉庫格外安靜，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應該是安全的。秦知遇把槍放回背包，小心翼翼繞開地上的屍體，帶着林茜怡走向倉庫。

危機解除，緊繃的神經漸漸放松，身體上的疲憊似乎變得不算什麽。秦知遇步子很慢，擔心林茜怡跟不上，他基本是三步一回頭。

可僅是兩步沒回頭，就在他腳尖觸碰到臺階，即将走到門口時，一聲凄厲的尖叫驀地從身後響起。

秦知遇心頭一驚，緊握複合弩，猛地回頭看去。

血污混雜的地面，一頭被沖鋒槍掃成篩子，直接沒了半邊身體的喪屍再次蘇醒。它形同枯槁的手忽然擡了起來，精準無誤，一把抓住林茜怡的腳踝。

喪屍“身負重傷”，其實沒多大力氣，一腳便能将其踹開。但林茜怡驚吓過度，只顧着尖叫，全然忘了反抗。

極度恐懼中，她兩腿一軟，搖搖晃晃栽了下去，主動把自己的腳踝送到喪屍嘴邊。

羊入虎口，哪有不吃的道理，喪屍張開血盆大口，龇出尖牙，伴随一股濃烈的惡臭，對準林茜怡的腳踝狠狠咬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秦知遇飛速退回到林茜怡身旁，此時再置放弩箭顯然已經來不及，他掄起複合弩，用盡全身力氣，猛地砸向喪屍的腦袋。

一下、兩下……

血肉飛濺，喪屍松開林茜怡，僅存的一只手揮舞在半空中，垂死掙紮。

“砰砰——”

複合弩重擊腦門，數十下過後，喪屍徹底不再動彈，污濁的血液與腦漿濺得到處都是，喪屍猶如被卡車重重碾過，化作一灘肉泥。

“沒事吧？”秦知遇長籲一口氣，拎着血淋淋的複合弩起身，朝地上頗為狼狽的女孩伸出手。

“謝謝。我、我沒——”

話音戛然而止，林茜怡艱難轉身，正欲握住秦知遇的手，借力爬起來。可下一瞬，她如遭雷擊，瞳孔不斷放大，嘴唇劇烈顫抖，當場愣在地上。

“怎麽了？”

秦知遇不明所以，晃了晃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

而不經意的一瞥，他掃過自己手背，于黑紅交錯的黏液中，看到了一道長長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