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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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怎麽停車了!”
物流車停在了越野車後面,謝明赫與林茜怡冒着雨小跑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呆若木雞的陳述身旁。
謝明赫沒有第一時間往車裏看,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見陳述杵在車門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擡手撞了他一下,嬉皮笑臉調侃道:“問你話呢,咋,被雷劈傻了?”
擱平時陳述早就怼回去了,但這會兒,他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分給謝明赫,直直盯着車廂內,肩膀不停地顫抖,瞳孔中滿是震驚。
饒是謝明赫再遲鈍也意識到了不對,他循着陳述的視線看向車廂,目光觸及吳晉的那一瞬間,他心搏驟停,仿佛一條冰冷黏膩的蛇纏上了脖頸,呼吸變得格外困難。
吳晉靠坐在後座座椅,面色呈灰敗之色,嘴唇青紫。細密的黑紋占據了他整張臉,瞳孔也是灰蒙蒙的白色,與外面那些面目猙獰的喪屍別無二致。
相同而又不同,他抖如篩糠的手被秦知遇牢牢桎梏在懷中,但他似乎還保留着自我意識,青紫色嘴唇翕動,不時發出一些淺短的音節,好似交代臨終遺言。
謝明赫鼻尖一酸,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他俯身扒着車門框,剛想湊近聽聽吳晉到底在說什麽,裴臻叫住了他,豎起手指貼近嘴唇,讓他噤聲。
淚水無聲滑過臉頰,看着後座面如死灰的秦知遇,謝明赫心領神會,默默站在一旁。
秦知遇的血确實有效果,但不多。
喝了他的血,半只腳踏進鬼門關的吳晉被硬生生拽了回來。他漸漸清醒,保留着零星的自我意識,身體卻依舊在脫離他的控制。
事實正如裴臻所說,沒用的,都是徒勞。
“小、小秦,幫、幫我,幫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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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知遇抓着吳晉失控的雙手,距離很近,吳晉沙啞而痛苦的求救清晰鑽入耳朵,每個字都像一根鋼針,無情戳進秦知遇的胸口。
“對不起,對不起吳叔,是我自作聰明,害你受苦了。”秦知遇眼眸微垂,緊緊握住吳晉的雙手。四只手交握,顫抖個不停,一時間,分不清到底是誰感染了。
吳晉已全然看不見了,空洞的眼眶卻泛起了淚花,“沒、沒事的。小秦,是俺、是俺不好,可是俺真的不是因為……不是因為你不讓俺去新京才走的。”
“叔一直相信你的判斷,俺、俺是怕拖累你們啊!從市裏回來那天俺就決定了,找到汽油……俺自己去找吳映,讓你,你們這些半大的孩子,安安穩穩地留下來生活。”
吳晉嗓音沙啞得不像話,每個字都說得尤為艱難,他還在繼續,秦知遇紅着眼眶,半點不敢打斷他。
“是俺太沒用了,到頭來,還給你們添麻煩。小秦,小秦啊……咳咳。”
“叔,叔你慢點說,我聽着呢。”秦知遇吸了吸鼻子,輕聲安撫。
似乎意識到自己時間不多了,吳晉深吸一口氣,語氣加快,吐字流暢了不少:“小秦,吳映就拜托你了。但是……如果新京這一趟還是沒能找到他,算了吧,別找了,過好自己的日子,人各有命。”
“不,不!”秦知遇瘋狂搖頭:“吳叔,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找到吳映,一定将他原原本本地帶回來!”
吳晉無力地搖了搖頭:“聽話。這麽久以來,叔一直聽你的安排,這一回,你聽聽叔的,行不行?”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秦知遇能怎麽辦。
他無法反駁,只能不停地點頭,“好,我答應你吳叔。”
“那就好。”吳晉嘴角抽了抽,看得出來他想笑,可面部肌肉完全不聽使喚,任憑他怎麽努力,黑紋密布的臉依舊僵硬無比,做不出任何表情。
短短地沉默了一瞬,吳晉的手忽然停止了顫抖。就在秦知遇以為他已經悄然離開時,吳晉嘴唇動了動,再度啓唇:“小秦啊,叔、叔還得麻煩你件事兒。”
聲音極為微弱,只發出淺淺的氣音。
秦知遇半蒙半猜才理解到他的意思,趕忙回應:“我答應你吳叔。你說,只要我做得到,什麽都可以。”
“好,”吳晉滿意地點點頭,嘴角滲出一縷鮮血,“給、給俺個痛快吧!俺不想變成怪物,也不想讓你們看到這副狼狽的樣子,殺了俺,殺了——”
話還沒說完,吳晉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啞的嘶吼,身體徹底脫離控制,猛地抽搐起來。他整個人繃成一條直線,秦知遇懷裏那雙手也開始劇烈掙紮。
一滴晶瑩的淚水悄無聲息砸落在手背上,秦知遇一言不發,拽着吳晉的雙手不斷後退,直至徹底退出車門外。
他還沒有完全變成喪屍,秦知遇就近把他挪到樹腳下,他根本站不穩,靠着樹幹滑坐在地上,雙手興奮地在半空中揮舞,拼命捕捉着活人的氣息。
雨越下越大,山野間籠罩在厚厚的雨幕中。雨滴肆意拍打着車頂,飛濺的水花化作一縷縷白煙,萦繞盤旋在山間公路。
朦胧的水霧阻隔了視線,林茜怡仿佛被人釘在原地,捂着臉痛哭,抽泣聲險些蓋過雨聲,自始至終不敢邁出一步。
或許是最後一面了,謝明赫與陳述跟着走到樹腳下。
大雨傾盆而下,昔日與他們談天說笑,陪他們飲酒作樂的吳叔獨自坐在樹腳下,被暴雨無情地沖刷。
理智與病毒瘋狂拉扯,他在無盡的折磨中苦苦掙紮。
兩人紛紛別開臉,不忍再看。
讓他走吧,讓他解脫!
秦知遇不斷給自己洗腦,拔槍的手卻微微顫抖。衆目睽睽之下,他強裝鎮定舉起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抵上吳晉的眉心。
很簡單的,扣下扳機,只需要一秒,他就解脫了。
可、可是……
“除夕,俺們最重要的傳統節日……要不然,咱幾個就一塊過吧。”
“沒多少,拿着吃,叔的一點心意。”
“穿厚點兒,按時吃藥!你這身子骨不行啊!比俺這一把年紀的糟老頭還容易生病。”
“小秦,小秦啊!幫幫我……”
……
像是被人一悶棍敲在後腦勺,秦知遇緊繃的神經猝然斷裂,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身形微晃,舉着槍連連後退,險些站不穩。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托住他的肩膀,輕松而随意地從他手中拿走槍。
“回車裏吧哥哥。我的槍法更好,不會讓他痛苦的。”
裴臻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秦知遇如釋重負。
但秦知遇沒有依他所言回車裏,他允許自己逃避一次,卻不能再有第二次。
他親眼看着裴臻打開保險,滑動槍管上膛。“咔噠”一聲脆響直擊靈魂深處,他眼睜睜地看着,看着裴臻舉槍瞄準,輕輕扣下扳機。
“砰——”
一聲巨響劃破天際,子彈宛若流星,從槍膛中射出,穿透層層雨簾,攜着攝人心魄的破風聲呼嘯而過,正中眉心。
*
秦知遇做不到把吳晉獨自留在荒郊野嶺,在争取衆人的同意後,他把吳晉帶回來了,給他安了新家,就住在雲湖山腳下。
雨下了整整一天,直到傍晚也沒停。
雨水籠罩着雲湖山,悲傷與陰霾籠罩在人們頭頂,久久揮之不去。
不是親人更勝親人,吳晉的意外離世,對所有人都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在這令人絕望的末世,擁有一群三觀契合、共同進退的同伴談何容易。
從陌生人到朋友,從朋友再到出生入死的家人。
大家共同為生存而掙紮,雖說各有目的,但融入這個集體,同吃同住,共同進退,早已成為了密不可分的家人。
不好受啊,失去家人的滋味可太難受了。
謝明赫獨自坐在樓梯口,看着負一樓大廳裏琳琅滿目的物資,幽幽嘆了口氣。
“吳叔啊吳叔,忙前忙後奮鬥了一個冬天。如今好不容易有吃有喝,有水有電,還有豪宅給你住,你卻丢下我們,一個人走了。你啊,還真是沒有享福的命!”
謝明赫自言自語,仿佛吳晉依舊在大廳晃悠,穿梭在過道中清點物資,時不時還回頭瞪他一眼,用長輩的口吻斥責道:“一封餅幹你要喝兩瓶飲料?一天到晚胃口哪那麽好?這個家遲早被你們掏空!”
大廳空無一人,吳晉不在了,徹徹底底地不在了。
謝明赫扯了扯嘴角,眼底溢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合院異常安靜,晚上廚子陳述罷工,沒人做飯,謝明赫也沒什麽胃口。獨自坐了一會兒,他吃了點餅幹墊墊肚子,把命吊着,便打算上樓找秦知遇聊一聊。
吳叔離世,最難過的人莫過于秦知遇。
從山下回來他便回了房間,到現在也沒邁出房門一步。擔心他的心理狀況,又擔心他不吃不喝熬壞身體,謝明赫特意挑了些清淡的食物,想着給他墊墊肚子。
準備得挺充分,不料他拎着食物剛走到三樓樓梯口,迎面走下樓梯的裴臻擋住了去路。
樓梯足夠寬敞,三四人并肩走也不會擁擠。
可謝明赫往右,裴臻往右,謝明赫往左,裴臻便往左,像跟他杠上了似的。
折騰了三四個來回,謝明赫耐心耗盡,擡頭瞪着他,“你什麽意思?找碴是吧?我今天沒心情跟你掰扯,趕緊讓開。”
“沒什麽意思啊。”裴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住二樓。”
“住二樓怎麽了?我去看秦知遇不行嗎?”謝明赫實在不想跟他吵,晃了晃手裏袋子,耐着性子解釋道:“他一天沒吃飯了,我給他送點吃的上去。”
裴臻挑眉,視線不經意掃過袋子,“有帶水嗎?”
“當然有啊。”謝明赫随口一答。
裴臻“哦”了一聲,果斷朝他伸出手,“那給我吧。正好我想找點水喝,懶得下樓了。”
謝明赫簡直氣笑了,沒好氣道:“要吃要喝自己拿去,我是給秦知遇送的,不是給你的。”
說罷,謝明赫越過他徑直爬上樓梯,兩人擦肩而過時,他還不忘擡起手肘,故作不經地撞了裴臻一下。
裴臻并不惱,回頭看着他的背影,輕聲道:“可是哥哥他睡着了,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你确定現在要去吵醒他嗎?”
謝明赫步子一頓,僵在了原地。
裴臻不緊不慢登上樓梯,俯身從謝明赫手中拿走零食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吟吟道:“看在你雪中送炭的份上,提前告訴你吧。我們馬上就要走了,去新京。”
謝明赫倏地擡起頭,“不是說十天後嗎?怎麽就馬上——”
“太久了。”裴臻打斷他的話,從零食袋裏摸出一瓶水,擰開瓶蓋喝了一口,“吳晉去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了,不趕緊給他找點事做,麻煩大了。”
“那……”謝明赫緊張地抿了抿唇,“什麽時候?”
一點緩沖都沒有,裴臻道:“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