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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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意識喪失、瞳孔散大、呼吸停頓!患者室顫!”
“快,除顫儀!”
……
嘈雜而淩亂的腳步聲,急切的呼喊聲震耳欲聾。
玻璃明亮通透,秒變搶救現場的實驗室一覽無餘。驚慌失措的研究員迅速退場,候在一旁的醫護人員一擁而上,第一時間參與搶救。
冷冰冰的急救床上,一周前還生龍活虎的青年雙目緊閉,衣衫淩亂。
除顫儀通電,落在胸口,那具瘦骨嶙峋,被細密黑紋所占據的身體微微躍起,而後重重落下。一次又一次,反反複複,本應解脫的靈魂被強行拽回,漸漸恢複生機。
第三次了,實驗多次失敗,在确認血清與脊髓液均無效後,秦知遇陷入了一周搶救三次的輪回中。
注入病毒,靜候發作,待病毒與免疫球蛋白在人體中互相撕咬、扭打,也就是實驗體處于人與感染者之間,免疫球蛋白活躍度最高的時候,再次抽取血液與脊髓液。
能不能成功分離出抗體暫且不知,但如此反複,人肯定是會被玩死。他只是免疫A23a病毒,并不是不死之身。
黑紋褪去,青年生命體征逐漸恢複平穩,研究員拿着樣本揚長而去,醫護人員依次給上監護儀、呼吸機,實驗室裏的光線緩緩暗下去。
“可真刺激啊,也不怕把人弄死了?”
光線消失,通透的單向玻璃變成了一面反光的鏡子。裴臻單手撐着玻璃,骨節分明的手指擡起又落下,頗有節奏地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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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人去房空,病床就從身後走廊推過去,裴臻頭也沒回,透過玻璃對上身側那人的目光,浸潤水光的黑眸盛滿愉悅。
羅啓明眯起眼睛緊盯着他,眼底浮起一絲微不可的冷意,不以為意地反問道:“我的兒子,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為什麽不擔心?”裴臻眉頭一皺,“疫苗還沒研發出來呢,死了上哪找第二個免疫體?”
羅啓明像是聽到不得了的笑話,撲哧一下笑出聲,随後那灼熱的目光再度落在裴臻臉上,故作驚喜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在乎這些了?奇跡啊,天大的好消息!小臻居然也會在意疫苗,在意別人的死活了!”
“有沒有疫苗我不在乎。”裴臻倏地轉過身,後背靠着玻璃,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看着羅啓明,“但你兒子的死活,我的确很在意。”
“哦?”羅啓明來了興致,似有不解地看着他。
裴臻俯身湊近了些,目不轉睛地與他對視,“你兒子随他媽媽吧?長得可真好看,一點兒都不像你,賊眉鼠眼的。”
羅啓明臉色微變,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動,“小臻什麽時候開始對男人感興趣了?我居然還不知道。”
“性取向也要彙報嗎?”裴臻瞪大了眼睛,滿眼無辜,“可是我也才剛知道啊。”
羅啓明緊咬後槽牙,皮笑肉不笑,“是嗎?什麽時候?”
裴臻揚起嘴角,真摯而頑劣的笑容自眼底綻放,“見到他的第一眼。哎呀!快點把疫苗研發出來吧,別把人弄死了,到時候你兒子可就歸我了。啧,我都快等不及了。”
那人說完便笑吟吟地走了,獨留羅啓明站在走廊上,牙都快咬碎了。
身居高位,如今誰敢跟他這樣說話?
壓抑已久的情緒告訴他,這人不能留了,不是他心疼兒子,而是這顆炸彈不受控制,随時可能爆炸。
可理智又不斷告誡他,再等等,還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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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區物資分發點。
傍晚六點,廣場人頭攢動,在巡邏員的組織下,前來領取物資的人們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長龍。
一個不起眼的小個子男人混跡人群中,他左顧右盼,神情慌慌張張,像個不太熟練的新手小偷,四周環視,正在挑選合适的目标下手。
很快,巡邏員擦肩而過,漸行漸遠,他将注意力放在了隊列前面那個女人身上。猶猶豫豫好一陣兒,他試探着伸出手,在女人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擠什麽擠,還沒開始發呢!”以為是擁擠推搡無意間碰到,黃冬媛頭也沒回,沒好氣地埋怨道。
可沒過兩秒,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黃冬媛倏地回過頭,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闖入視線,她眉頭一皺,惡狠狠道:“幹什麽?!占老娘便宜啊?”
男人面紅耳赤,忙地擺擺手:“不是不是。”
四目相對,有一瞬間的沉默。
男人深吸一口氣,像是暗自做出什麽重要決定一般,刻意壓低嗓音,神神秘秘道:“大姐,聽八卦不?我聽說了一個小道消息。”
八卦?聊這個可就不困了。
黃冬媛一下來了興致,連忙追問:“什麽?說說!”
男人不墨跡,卻格外謹慎,他湊近了些,貼着黃冬媛的耳朵小聲說道:“研究所,研發疫苗的那個研究所!他們在偷偷做人體實驗!”
一開口就是一個重磅炸彈,不等黃冬媛給出反應,男人繼續道:“記得之前去研究所工作的那些人嗎?全死了!軍方為了篩選所謂的免疫體,故意把活人喂給感染者,眼睜睜看着他們變異,手段極其殘忍!”
話音剛落,黃冬媛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如遭雷擊愣在原地,整個人抖得厲害,瞪大眼睛猛地搖頭,嘴裏還在不停喃喃:“不可能!你在哪聽得小道消息,根本就不可能!”
“千真萬确!”男人臉漲得通紅,義正詞嚴道:“他們違背人性,突破道德底線,試圖以命換命!就算疫苗研發出來又怎樣,那也是赤裸裸的人血饅頭啊!”
黃冬媛腳下打了個踉跄,身體一歪,差點栽倒在地。
男人沒料到她這麽大反應,趕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怎麽了大姐?該不會……你家裏人在研究所工作吧?”
黃冬媛一把将男人推開,宛如一頭感染變異、失去自我意識的喪屍,目光呆滞,慢步走出隊列,跌跌撞撞地走向身後街道。
幾句話把人說成這樣了,丢了魂似的,男人心中不免有些內疚,不太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
只見黃冬媛彙入擁擠的街道,逆着人群漫無目的地行走。不多時,一隊巡邏員與她擦肩而過,她忽然抓住一名巡邏員的胳膊,隔着擁擠的人潮,直直指向隊列中的男人。
“那人在造謠!他在造謠研究所!”
同一時間,基地各大廣場發生着同樣的事件。
陳述事實的“造謠者”被抓,等待領取物資的幸存者不曾分給他們一個多餘的眼神,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繼續排隊領取物資,或是與同伴聊聊家常。
人體實驗是秘密,新京基地中,人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早在決定留在基地的那一刻,人們便清楚地知道,基地正在研發疫苗。而為了加快疫苗研發進度,為了進一步了解病毒、篩選免疫體,研究所即将開展活體實驗計劃。
研究所面向基地全體幸存者征集實驗體。
實驗體不是小白鼠,也不是兔子,而是人,活人。
研究所再三保證,感染病毒不會致人死亡,只是短暫的精神失常,變成一個嗜血的怪物。但只要研發出疫苗,所有人皆可恢複如常。
空口無憑,沒有任何數據支持這一套說辭。
但幸存者沒有選擇的權利,他們四處逃亡,險象環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安全的庇護所,末世了,家園被毀,他們無處可逃。
實驗體征集采用自願報名的方式,參不參與全憑自願。
如果打着為基地、為人類做貢獻的旗號,或許沒有多少人願意站出來,可如果是為了家人呢?
初來乍到,一無所有,吃不飽穿不暖,寒冬臘月露宿街頭。而這個時候,只要報名參與實驗計劃,分配房屋、分發物資,誰聽了不心動?
參與實驗不一定會死,但不參與一定會被餓死。
那時候很多人“自願”站了出來,為父母,為子女謀一條生路。
随着時間推移,基地建設愈發完善。
時至今日,人體實驗仍在繼續。掌權者下令封鎖消息,不再大張旗鼓地進行,至此,這項計劃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或許有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麽原住民和參與實驗計劃的家庭願意保守秘密?其實原因也很簡單,與自身利益挂鈎。
當初參與實驗計劃的家庭太多了,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那麽一個。他們的親人自然沒能活着回來,到現在徘徊在城外,淪為毫無理智的感染者。
黃冬媛的母親也是其中一個,為了給姐弟倆換一個容身之所,偷偷摸摸地參與了實驗。
對活着的人來說,相比親人為了自己而死亡,感染好像更容易接受一點,日複一日的洗腦中,他們堅信,母親還有痊愈回來的那一天。
疫苗雖然還沒有研發出來,餅已經畫出來了。
第一批疫苗将用來拍賣,價高者得,以此激勵幸存者們全力建設基地,賺取功勳點。
做工賺取的功勳點基本只夠用于生存,更多的功勳點從哪來呢?
實驗還在繼續就代表還需要實驗體。
人從哪來?當然是後來不斷湧入基地的外來人口。
除了作奸犯科,殺人放火之人,研究所保留了最後的人道主義,不會強行抓人參與實驗。還是那句話,全憑自願。
面對一無所知的外來者,這句話的操作空間可太大了。
“新來的找不到工作?我有熟人、有關系,帶你去研究所試試?那裏活兒輕松,為基地做貢獻,功勳點還高!”
研究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一路颠沛流離、千裏迢迢趕來避難的人們,是原住民眼裏明碼标價的實驗體。
秦知遇也是其中一個,或許黃冬媛也曾有過猶豫,但最終,讓母親回來的念頭戰勝了理智與人性。
所有人都那麽做,我為什麽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