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章

第 70 章

*

“時間過得可真快,馬上又到開放日了。”

“嘩啦——”

窗簾被護士一把掀開,朝陽和煦而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灑了進來。

病房窗明幾淨,沐浴在陽光下。病人仍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兩名護士來回走動,換藥、打掃衛生,給這間沉悶且壓抑的病房帶來一絲鮮活的氣息。

提及開放日,年長那名護士手上動作微微一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她放下窗簾走到床邊,緊盯着更換為病人更換液體的年輕護士。

“怎、怎麽了姐?”突然被人直勾勾地盯着,年輕護士還以為自己哪個步驟做錯了,莫名有點犯怵。

年長護士輕輕一笑,“沒事兒。聽你說到開放日,姐正好想找你商量一下呢。我記得那天你休息?能幫姐頂個班嗎?”

一聽這話,本來都松了一口氣的小護士又被堵回去了。遲疑了兩三秒,她試探着開口:“姐,開放日……我也得去看家裏人呀。一個月就這麽一回,上次加班都沒能去,這次我也得去看看我爸。”

開放日,又名探視日。

每月五號,平常重兵把守,不允許任何人靠近的古城牆将面向全體幸存者開放。凡有被感染、滞留城牆外的親屬,皆可在五號當天排隊登上城牆探視。

那一天可謂是基地最熱鬧的一天,但基地還要運轉,該上班的,該幹活的,無論如何都得堅守崗位。

年長那名護士明顯也想去探望家人,一個月就這麽一次,她不想錯過,扭着小護士軟磨硬泡,最後一人分了半天假。

話匣子打開了就有些收不住,同是心系家人的苦命人,兩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覺就談論到當初家人為何被感染。

年長護士嘆了口氣,“沒得選啊!我女兒才兩歲,我公公身體還不好。一家子好不容易逃到這裏,食物已經吃完了,沒地方去了。我丈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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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聲音略顯哽咽:“那時候天多冷啊,就讓我們住在帳篷裏!他要是不去報名,估計我們一家子都熬不過冬天。”

“我姐姐也是。”年輕護士垂頭喪氣,唇縫中溢出無奈地嘆息,“我們來得晚,其實我們來的時候條件已經好很多了,給我們分了宿舍,每天還有玉米餅可以領。”

年長護士:“那你姐姐為什麽還要去——”

“我爸1型糖尿病,需要終身使用胰島素!”

說到傷心處,女生小聲抽泣起來,“錢沒用了,人家只收功勳點。我姐姐為了爸爸去參加實驗,可是藥比命還貴,我們的功勳點越用越少,将來、将來根本沒可能拍下疫苗,救她回來。”

女人擰着眉,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寬心,第一批疫苗拍賣而已,後續研發出來的疫苗肯定還是會用在感染者身上,只是時間上稍微晚了點。”

“但願吧。”女生揉了揉泛紅的眼睛,餘光掃過病床上面無血色的青年,微微一怔,“姐,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從他身上提取出疫苗嗎?”

“當然。”女人掃了眼病床,目光冰冷,毫無波瀾,“不是都親眼看見了嗎?他不會被病毒感染,他體內存在抗體。”

年輕護士別開臉,不忍再看,“他也是人啊!再繼續這樣的高強度實驗,他、他撐不了多久的。就算身體承受得住,精神上……”

女人勾唇一笑,“那有什麽關系?我們要的只是他身體裏的抗體。我相信,研究所一定會在他死之前将疫苗研發出來的。”

“可、可那些被感染很久的人,真的能被——”

話音戛然而止,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裴臻陰沉着臉出現在門口,兩名暢所欲言的護士瞬間啞火,各自拿着東西忙碌起來,一點動靜都不敢制造出來。

氣氛頃刻變得無比凝重。

裴臻不緊不慢地走到床邊,垂眸看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秦知遇。

他面無表情,眼底沒有半點波瀾,不以為然的模樣像是在花園裏閑逛,無意中發現一朵還算順眼的鮮花,多看了兩眼。

但此時護士擡起頭來看一眼就會發現,他站得筆直,後背緊繃如拉滿的弓弦,随時可能斷裂,深不見底的黑眸中寒芒閃爍,如潛伏在黑暗中的豺狼。

藥瓶搖搖晃晃倒在推車中,“叮當”一聲脆響在安靜的病房裏顯得尤為刺耳。

小護士慌了神,麻利地将藥瓶扶起來。

但這一聲不大的聲響最終還是驚醒了沉睡的猛獸,裴臻臉色驟變,倏地擡頭看向兩名護士,眸子冷得吓人。

他雙手握拳,像是在極力克制着什麽,沉默片刻,輕抿的唇縫中吐出冷冰冰的幾個字,“滾,滾出去!”

“藥還沒——”

小護士還想說些什麽,中年護士眼疾手快,打斷她的話,攥住她的手腕飛快地将人拽出門外。

房門重新關上,女人松開手,長舒一口氣,“你說你惹他幹嘛!他可是……”

說一半又不說了,女生被吊足了胃口,忙地追問:“可是什麽?他到底是誰啊?好像是最近才來基地的。”

女人猛地搖搖頭:“不該問的別問,走吧,趕緊走。”

房間重新安靜下來,輕淺的呼吸聲萦繞耳畔。

牆角監控閃爍着微光,裴臻帶了幾分克制,放輕動作坐在床邊,悄悄握住那人掖在被子裏的手,如自言自語般喃喃:“哥哥,哥哥……”

兩天了,自上次從實驗室出來,秦知遇就再也沒能醒來。呼吸機與營養液維持着他的生命,僅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能證明,他還活着。

昏迷時間一次比一次長,病毒劑量卻還在繼續加大。

他能不能醒來對研究所并不重要,正如那兩個護士所言,不死就行,只要活着,不論是昏迷還是殘疾,那些手段殘忍,毫無人性的實驗依然會在他身上如期進行。

瘦了,瘦了好多。

裴臻反複摩挲那只瘦骨伶仃的手,目光流連在他日漸消瘦、凹陷的臉頰,仿佛被一根無形的麻繩勒住了咽喉,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快要喘不上氣。

“哥哥,哥哥。”裴臻瞳孔中倒映着那人消瘦的身影,嘴唇微微顫抖,近乎瘋魔般不斷重複兩個字,像一個迷失彷徨的孩子,滿眼無措。

“我會帶你走的,哥哥。”裴臻俯身湊近,嘴唇貼着秦知遇的耳朵尖,一字一頓,語氣格外認真。

不知是說給秦知遇聽,還是在自我安慰。

“你不會怪我的,對不對?哥哥最疼我了,肯定不舍得怪我。就算……怪我也沒關系,不要生氣,不要不理我!我都不舍得動你,他們怎麽敢的啊!?”

“這裏沒有好人,沒有一個值得你犧牲自己去救他們!他們不是需要疫苗嗎?那就讓他們不再需要疫苗。”

“三天後就是開放日,到時候會很熱鬧,哥哥不快點醒過來嗎?我帶你去看煙火,我們一起去看一場漂亮的煙火。哦對,哥哥還不知道開放日是什麽對吧?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一句話概括,一群蠢貨趴在城牆上看喪屍。哈哈!是不是真的很蠢?還有更蠢的呢!他們把你當靈丹妙藥了,還指望你讓那些喪屍死而複生呢!”

“他們也不想想,可能嗎?就算真的活過來,那可是吃過人的喪屍啊,他們不嫌惡心嗎?還能當作親人看待嗎?”

“自欺欺人罷了,親人為自己而死的負罪感快把他們淹死了!把希望寄托在研究所?不如說把鍋甩在研究所頭上。‘我也想救他們的,可是疫苗還沒研發出來啊!’”

裴臻已然魔怔了,趴在秦知遇耳邊呢喃,用最溫柔的語氣說着最狠的話。如果恨意可以具象化,他腳下的研究所将蕩然無存。

而在監控看來,他不過是一個癡漢,乘人之危占便宜,宛如親密愛人一般,耳鬓厮磨。

日暮西沉,濃稠的夜色如一張漆黑的帷幕,緩緩将基地,以及不遠處高大巍峨、雄偉壯觀的古城牆籠罩其中。

入了夜,喪屍活躍度明顯下降,但架不住數量太多,站在城牆上也能清楚地聽到動靜。

鬼哭狼嚎的嘶吼聲、咯咯吱吱的抓撓聲回蕩在城牆下,24小時不間斷,吵得人心煩意亂。

本來上夜班就煩!

士兵端着槍走在城牆上,一臉的不耐煩。

指甲摳挖建築的聲響直往耳朵裏鑽,又走出幾米,他終是忍不住了,伸長脖子朝城牆下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媽的,要死啊!大晚上的不肯消停,再吵吵老子先送你們歸西!”

喪屍自是聽不懂人話,嘈雜聲依舊。

殺不能殺,打還不能打?

地面散落着加固城牆時留下的碎磚瓦礫,士兵俯身抄起一把,攜着怒氣與煩悶,用力抛了下去,“去死吧,聽不懂人話的畜生東西!”

無懼疼痛的喪屍沒有被呵退,反倒被碎石落地的動靜所吸引,好似一鍋沸騰的開水,嘈雜聲更大了。

士兵煩躁地抓了把頭發,“艹!”

“咋地,今天吃火藥了?脾氣這麽大?”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士兵吓得一激靈,擡頭看着另一名士兵端着槍迎面走來,他驀地松了口氣,沒好氣地咒罵道:“你TM死人啊?走路連聲音都沒有,吓老子一跳!”

“嚯,鄭哥也怕摸魚被發現啊?”似乎知道這句調侃會将人惹惱,趕在那人發作前,來人從懷裏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摸出一根遞給他,“來,消消氣兒。”

看到煙的那一瞬間,鄭哥火氣消了大半。他忙不疊摸出打火機點燃,猛地吸了一大口,吞雲吐霧,飄飄欲仙。

“好煙啊!哪來的?”鄭哥擡起胳膊撞了那人一下。

那人給自己也點燃一支,呼出一口白煙,笑笑道:“前幾天不是休假嘛,去海邊賺了點外快。”

“哦?賺多少?”

“不多。”男人擡手豎起四根手指。

“我靠,四萬還不多?給人一家子都弄進去了?”

研究所明碼标價,一人一萬功勳點,四萬也就是四個人。

“兩家,兩對小情侶。”

“靠!狠還是你狠!”

一支煙抽完,鄭哥趴在城牆上,瞅着底下張牙舞爪的喪屍,又惡狠狠地啐了口唾沫,“天氣回暖,這些雜碎越來越活躍了,晚上還稍微好點,白天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鬧。”

“可不是嘛!”另一名士兵嘆了口氣,将碾滅的煙頭彈了下去,“不知道上面要把這些玩意兒留多久,到時候夏天這味兒啊,我都不敢想象。”

“味兒事小,關鍵數量太多,我都怕城牆出了問題。”

“那不至于。好歹是一千多年的古城牆,加固了又加固,能出什麽問題?”

“也是。走吧,找個地兒眯一會兒,瞧着也翻不了天,懶得在這浪費時間。”

“行啊,那——”

話還沒說完,城牆底下隐隐傳來一聲悶響。

背着槍正準備離開的兩人腳步微頓,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去。但最終,懶惰戰勝了職責,兩人相視一笑,自始至終連頭都沒低一下,勾肩搭背地走向不遠處城垛。

黑暗包裹的城牆下,裴臻一襲黑衣完美融入夜色。

鋒利的勾爪精準刺入磚縫,他身姿矯健,攀登城牆如履平地,仿佛叢林中跑酷的松鼠,毫不費力地登上城牆,轉眼又消失在城牆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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