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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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人滿為患,各個走廊、大廳,乃至樓梯間,全部被密密麻麻的傷患所占據。應接不暇的醫護人員、哀嚎遍野的傷者,那場爆炸終究給基地帶來了不可逆轉的傷害。

後悔嗎?秦知遇坐在輪椅上,被吳映推着走經過走廊,他臉色蒼白憔悴,神情麻木,自始至終連頭也沒擡一下。

其實他很清楚,炸彈并非他引爆的。

只是當時他已經沒了退路,寧願背下這口黑鍋,也要配合羅啓明将這出戲唱到底,博一線生機。

不論如何,炸彈的确是裴臻放的,也是他給了羅啓明可乘之機,引發這場災難。

但……不後悔。

他也有活下去的權利,他也有想保護的人。就算重來一次,只要能救回裴臻和吳映,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從五樓到一樓,秦知遇耷拉着眼皮,始終一言不發。

相識多年,吳映還是第一次見秦知遇這般失态,這般低氣壓。一路上他沒少找話題逗秦知遇開心,嘴皮子都磨破了,秦知遇偶爾“嗯”上一兩聲,不鹹不淡地回應。

吳映愈發好奇,那個叫裴臻的少年和秦知遇到底是什麽關系。災後結識的新朋友?還是有過命的交情?能看得出,秦知遇非常在乎那人。

想着想着他便問出了口,本以為秦知遇不會回答,不料一直走神的秦知遇竟緩緩擡起頭,眸中漾開星星點點的笑意,“是我對象,我男朋友。”

“卧槽!”吳映如遭雷擊,一聲驚呼脫口而出,引得周圍傷患與家屬頻頻側目。

吳映趕忙捂住嘴,推着秦知遇落荒而逃。

直到從住院樓出來,吳映堪堪回過神。他依舊滿眼不可置信,垂眸看着秦知遇的頭頂,狠狠嘆了一口氣,“不是哥們,你好好的,怎麽突然就……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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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很直嗎?我也沒談過女朋友啊。”

秦知遇聲音很輕,低迷的情緒有所緩和,能明顯感覺到,他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吳映推着他走向旁邊南面最角落那棟樓,打鐵趁熱,巧妙地調侃道:“你是個大老爺們好吧,默認性取向不就是女生嗎?你一直不談戀愛,我以為你只是沒遇到合适的,誰知道你不聲不響找了個男的!”

“大概……”秦知遇拖着長長的尾音,低低一笑,“我是個顏控。”

有理有據,回想裴臻的長相,吳映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看出來了。不過他看着年齡好小啊,我去,該不會還是個未成年吧?”

“成年了,剛成年。”

吳映松一口氣,“成年了就——”

“剛成年?十八歲啊?”

“嗯。”

“牛啊秦知遇,你也是成功吃上嫩草了!”

……

饒是吳映絞盡腦汁,輕松愉悅的氛圍也并沒有維持多久。

感染隔離綜合樓到了,高聳的建築物擋住了明媚的陽光,秦知遇好似那得不到光照的綠植,以極快的速度蔫兒了下去。

相比門庭若市的門診樓與住院樓,這座大樓坐落在角落裏,陰森、冷清,安靜到有些詭異,門口端着槍的士兵更是讓秦知遇瞬間聯想到研究所的實驗大樓。

似乎對他們的到來早有預料,待兩人報上姓名,其中一名士兵便主動帶着他們走進大樓。

進入電梯時,士兵的對講機響了,秦知遇無意聽了一耳朵,從嘈雜的白噪聲中聽到了盛雲婕的聲音。

不出所料,三樓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身着便裝的盛雲婕雙手抱臂倚靠在電梯口,好似等待已久。

帶路士兵乘坐電梯原路返回,盛雲婕眼疾手快,從吳映手中奪過輪椅,推着秦知遇不緊不慢地走向右側走廊。

堂堂上将親自給自己推輪椅,秦知遇卻不領情。

他眼眸微垂看着地面,語氣冷冰冰的,“你派人監視我們?”

“監視?”盛雲婕笑出聲,“我沒事監視你們幹嘛?疫苗也研發出來了,你身上難道還有什麽值得我圖謀的?”

“誰知道呢,你未免也太了解我們的行蹤了。”

秦知遇說話夾槍帶棒,一點兒也不客氣,把旁邊的吳映吓得大氣都不敢出,不停偷瞄盛雲婕的臉色,生怕惹惱了這位準執政官。

盛雲婕并不惱,反倒笑着搖搖頭:“太謹慎了吧秦同學。你是基地的英雄,你醒了,醫生自然會告訴我一聲。”

秦知遇悶悶地“哦”了一聲,“高帽子就免了,你才是英雄啊盛上将,謝謝你救了我們。”

“不客氣。”盛雲婕詫異地挑了下眉。

沒走出幾步,秦知遇蜷在輪椅扶手上的指尖微微動了動,啞着嗓子艱難道:“我很好奇,你什麽時候變成了裴臻母親?”

“變成?”盛雲婕輕哼一聲,“沒變過,一直都是。”

秦知遇眼睫微顫,低垂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緒,“是嗎?可他告訴我,他是孤兒。”

似乎被戳到了痛處,盛雲婕沉默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推着輪椅快速穿過走廊,停在了走廊盡頭,一扇緊閉的複合門跟前。

“到了。”盛雲婕不多廢話,從腰間摘下一大串鑰匙,取其中一枚塞進鎖孔,用力擰動。

只聽“咔噠”一聲脆響,鎖開了。

秦知遇下意識屏住呼吸,雙手漸漸握成拳。

然而鎖開了,門卻沒開。

盛雲婕握住門把手遲遲不擰,回頭看了一眼吳映,眉頭微皺,“你把裴臻的情況和秦知遇說清楚沒有?”

吳映愣了一秒,眼睛瞪得像銅鈴,“我都不了解具體情況啊,我、我怎麽說?”

“算了,來都來了,自己看吧。”盛雲婕将目光轉移到秦知遇身上,輕輕擰動門把手,“做好心理準備,他的情況不太妙。”

沒給秦知遇緩沖的時間,盛雲婕握住門把手,一把将門拉開。

門內還是門,一扇軍綠色老式防盜門擋住了去路。

不是完全封閉的防盜門,更像是幾十年前老舊住宅用的鐵制栅欄門。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病房內一片漆黑,秦知遇什麽也看不見,而盛雲婕完全沒有繼續開門的打算,伸手探進栅欄門縫隙中,按開了電燈開關。

突如其來的燈光格外刺眼,光線點亮房間的瞬間,一聲撕心裂肺、極為痛苦的嘶吼驟然從病房內傳來。

看清房內光景,秦知遇呼吸一窒,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身體止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

普通的病房,稀松平常的擺設,病床上鼓了一個包,秦知遇迫不及待想見到的人就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不是他不想動,而是不能。

好似情緒失控的精神病患者,保護性約束帶将他的四肢與身體牢牢固定在病床上,只有手指和頭能小幅度地活動。

饒是如此,病床上的裴臻身體繃成一條直線,堅持轉動腦袋,咬牙切齒地看向門口。

歇斯底裏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溢出,似威脅,又似求救。

毫無疑問,他正經歷着巨大的痛苦與折磨,不斷放大的瞳仁占據了整顆眼球,于黑白之間來回變化,細密的黑紋斑駁在脖頸、手臂,時有時無,若隐若現。

秦知遇雙手握拳,僅剩的幾片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細細密密的刺痛不斷襲擊他的心髒,疼得他呼吸困難,幾乎快要窒息而亡。

盛雲婕眉頭緊鎖,不複先前的鎮定從容。

她率先收回視線,看向強忍淚水的秦知遇,開口打破絕望而壓抑的寂靜:“他變異了,但沒有完全變異。從醫學的角度來看,他已經不屬于人類了,從我的角度來看,他也不屬于喪屍。”

“疫苗及時殺死了他體內的病毒,卻沒辦法将已經感染的大腦恢複如初。他介于人與喪屍之間,身體與常人無異,小腹上的槍傷甚至還在慢慢恢複,但神志不太清醒。嗜血、畏光、嗅覺敏銳,對活人的氣味格外敏感,會……”

盛雲婕頓了一下,繼續道:“咬人。偶爾他也會安靜下來,安靜地睡覺,和正常人一樣。大部分時間就是你們現在看到這樣了,不死不活,不人不鬼。”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吳映嘴唇微顫,艱難開口:“他不是和我同時注射疫苗嗎?為什麽我沒事,他、他……”

盛雲婕嘆了口氣,輕聲解釋道:“我來遲了,注射疫苗的時間終究晚了一些。你那時剛剛解凍,身體機能恢複緩慢,病毒入侵的速度也就慢了下來。”

“不幸中的萬幸,小臻勉強保住一條命,能不能恢複暫且不知。能維持這樣的狀态,其實已經是難得的奇跡了。”

話音消散,走廊再度安靜下來,絕望而令人窒息的氛圍猶如揮之不去的陰霾,将病房門口的三人緊緊籠罩其中。

秦知遇一言不發,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內,狀态很不對勁。吳映想安慰他,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醞釀半晌,愣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門口站了五分鐘左右,誰也沒有說話,盛雲婕敗下陣來。

她一把推開秦知遇的輪椅,伸手就要将房門關上。可就在這時,一直不曾開口的秦知遇倏地擡起頭,聲音沙啞到失真,難以辨認。

“我要留下。”

“什、什麽?”

“我要留下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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