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章
第 79 章
*
窗簾拉得嚴絲合縫,房間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新鮮空氣仿佛被黑暗阻隔在門外,房間沉悶、壓抑,寂靜無聲,僅有微弱的呼吸聲提醒着秦知遇,他不是一個人。
病床上的男人雙目緊閉,沉沉睡了過去,脖頸與手臂上的黑紋漸漸褪去,不再嘶吼、掙紮,乍一看,與常人無異。
滾動輪碾過地板,低頻嗡鳴聲回蕩在房間裏。
秦知遇不太熟練地操控着新得的電動輪椅,從病房門口緩緩移動到床邊。
裴臻睡着了,約束帶卻沒有解,依舊将他牢牢固定在病床上。他的睡眠時間不穩定,根據醫生給出的觀察記錄來看,他通常深度睡眠兩到三個小時,睡醒了就鬧,鬧騰累了又睡,無限循環。
“還挺幸福啊裴天真,吃了睡,睡了吃。”秦知遇垂眸看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裴臻,嘴角微揚,眼底閃過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只是兩三天時間,意氣風發的裴臻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秦知遇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掀開被子一角,秦知遇輕輕握住裴臻垂在身側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對方溫熱的體溫仿佛一支強力鎮靜劑,将秦知遇心中的不安與惶恐逐一撫平。
“活着就好,累了就好好休息,我等你。”
“盡量快一點好不好?雲湖山的物資會過期的,回去晚了我們連吃的都沒有。哦對,我看中你家後院那塊地,走之前我就在想,開春了找機會翻一翻,種點菜,自給自足。”
“陳述和林茜怡還在等我們,我們耽誤太久了,算算時間,比我們晚出發的謝明赫應該也和家人團聚了。他會回去找我嗎?我覺得會。”
“對了,吳映也醒了。還沒告訴他吳叔不幸遇難呢,他也沒問,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我開不了口啊裴臻,你能不能醒過來替我告訴他?”
秦知遇如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直至夜深人靜。
Advertisement
睡夢中的裴臻自然給不了他任何回應,困意漸漸泛起,他握着裴臻的手,靠着輪椅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秦知遇是被疼醒的。
十指連心,右手猛然襲來的劇痛将他從睡夢中驚醒。整只手像是被一支巨鉗夾住了,不斷收緊、用力,恨不得将他手骨給夾碎。
秦知遇驀地睜開眼,還沒搞清楚疼痛的來源,猝不及防一瞥,于黑暗中對上一雙幽深沉寂的黑眸。
裴臻醒了,好似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餓狼,一瞬不瞬地盯着秦知遇。
他的瞳孔散大,詭異的黑眸浸潤水光,嘶啞的低吼不斷從喉嚨裏溢出來,如悶雷翻滾,亦如猛獸進攻前的示威。
秦知遇的右手被他牢牢攥住,五指并攏不斷收緊,指節與指節互相擠壓,疼得秦知遇倒吸一口涼氣。
“嘶,松手裴臻,疼!”
和一個毫無理智的人講道理顯然不是明智之舉,秦知遇忍痛将輪椅挪近了些,伸出左手掰開他的手指。
裴臻力氣很大,但約束帶起到了關鍵性作用,手腕以上都不能動,任憑秦知遇一根一根地掰開手指,他又怒又惱,龇牙咧嘴不斷低吼威脅,卻毫無辦法。
費了一番功夫,捏到變形的右手被秦知遇成功解救出來,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突然間,病床上的裴臻瞬間暴起。
到手的獵物飛走了,裴臻宛如一頭暴怒的雄獅。
他咬牙切齒地瞪着秦知遇,牙齒“咯咯”地打顫,額頭青筋暴起,緊繃的身體驟然開始左右搖晃,手腳并用,胡蹬亂撓,不顧一切地掙脫束縛。
約束帶具有一定的彈性,裴臻發瘋似的瘋狂掙紮、拉扯,固定他右手那條約束帶變得松松垮垮,隐隐有脫落的趨勢。
秦知遇頓感不妙,驚慌中按下盛雲婕臨走前塞給他的呼叫器,又趕忙伸手去按裴臻爬滿黑紋的胳膊。
“冷靜,冷靜一點,你這樣會傷到自己的。小臻,不記得我是誰了嗎?我是哥哥啊,乖一點,乖一點好不好?”
言語起不了任何作用,裴臻沒有理智可言,他眼中湧現的只有痛苦、急于進食的迫切。
只聽“撕拉”一聲響,約束帶應聲斷成兩截。來不及将手抽回,裴臻掙脫束縛的手立刻抓住他的胳膊,一股巨力直接把輪椅上的秦知遇淩空拽了起來。
重傷未愈,秦知遇根本站不穩,踉踉跄跄跌坐在床邊。絲毫沒有給他反抗的機會,裴臻迫不及待地龇出尖牙,狠狠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疼,鑽心地疼,幾乎只用了一瞬間,秦知遇便嗅到空氣中的血腥味。
“裴臻!”秦知遇緊咬後槽牙,眸中怒意越來越濃,他另一只手悄無聲息緊握成拳頭,猛地砸在裴臻肩膀上,“你是狗嗎!長本事了你,一言不合就咬人,還下死口!”
一拳又一拳,拳頭如細密的雨點砸在裴臻身上。
裴臻緊緊咬着他小臂那塊肉,絲毫沒有松口的意思。
不知從哪竄出來的無名火徹底将秦知遇點燃了,或許是疼痛,或許是想宣洩,見揍肩膀不奏效,秦知遇高舉拳頭,對着他的側臉重重揮了下去。
“砰——”
這一拳用了全力,随着一聲悶響,裴臻直接被揍得腦袋一歪,連帶扯了一下秦知遇的手臂,疼得他龇牙咧嘴。
憤怒與疼痛已然沖昏了秦知遇的頭腦,正當他舉起手準備再補上一拳時,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裴臻忽然松口了。
火氣頓時消了大半,秦知遇低頭一看,一雙濕漉漉的、屬于正常人的眸子驟然闖入視線。
“哥、哥哥……”
似乎從混亂中抽離,裴臻的瞳孔徹底恢複正常。他半張臉通紅,唇邊還殘留着血漬,眼神卻無比清澈,可憐巴巴地望着秦知遇,滿眼不可置信,“你、打我?哥、哥,為、為什麽打我?”
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幾個淺短的音節勉強拼湊成一句話。
秦知遇眼眶瞬間紅了,連手臂上的傷都來不及看一眼,撲上去一把将裴臻抱住,“對不起,對不起裴臻。你沒事了?你好了嗎?清醒了嗎?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全然忘了剛才對他的傷害,秦知遇緊緊抱着裴臻,毫無防備地将脖頸暴露在他面前。直到耳邊傳來一聲悶哼,秦知遇這才想起他小腹的傷口,趕忙從裴臻身上挪開。
顧不上自己一臉的淚水,秦知遇捧着他的臉,親親額頭,蹭蹭泛起紅腫的臉頰,不停喃喃:“裴臻,沒事了,沒事了。”
“別、別哭,我不疼,不……”裴臻非常的虛弱,像是沒什麽力氣,說話斷斷續續的,反複嘗試了好幾次才艱難擡起手。
他似乎想要觸碰秦知遇的臉,伸手一寸寸靠近,可沒等他摸到秦知遇,他餘光掃過秦知遇血肉模糊的手臂,懸在半空中的手重重落了下去。
新鮮的牙印,舊傷新傷重疊,黏稠的血液順着手腕砸落在床單上,好似雪地紅梅綻放,亮得格外刺眼。
“哥哥,哥哥!”裴臻瞬間慌了神,瞳孔放大,滿眼驚惶失措,嘴唇止不住地顫抖,“我、我幹的?哥哥,我、我咬你了?”
裴臻情緒一激動,反倒把秦知遇吓得夠嗆。
他趕忙揉揉裴臻的腦袋,順毛安撫:“沒事,沒事兒。哥哥自己碰的,不疼。”
安撫并不奏效,裴臻像是陷入深深地自責無法抽離,絕望地閉上雙眼,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裴臻,小傷而已,一點兒都不疼。我開心得很,只要你能好起來,天天給你咬也沒關系。”
秦知遇伸手撥開他額間淩亂的碎發,指尖拂過光潔飽滿的額頭,再到蒼白憔悴的臉頰,一寸寸描摹。
而後他俯身湊近,鼻尖貼上裴臻的鼻尖,輕輕磨蹭。
餘光不經意掃過對方微微顫抖的嘴唇,秦知遇喉結上下滾動,側身重重吻了上去。
舌尖挑開唇齒,彼此的氣息與體溫交彙相融,裴臻明顯愣了一瞬,秦知遇毫無察覺,不容拒絕地捧着他的臉,加深了這個吻。
不是一個安撫性的親吻,秦知遇也并不溫柔,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強勢,像是迫不及待地用親吻來感受對方的存在,帶着濃濃的占有欲,毫無章法的進攻、啃咬。
腥鹹的鐵鏽味彌漫在齒間,裴臻瞬間被點燃。
他急切地回應秦知遇的親吻,仿佛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渴死前終于找到了一片綠洲,近乎貪婪地攝取,攝取維持生命的養分。
如果說秦知遇是一片綠洲,那讨人厭的約束帶便是裴臻奔向綠洲的絆腳石!約束帶限制了行動,他渾身上下只有一只手能活動。
他漸漸不滿足于親吻,不安分的手繞到秦知遇身後,指節有意無意挑開單薄的病號服,尤為迫切地纏上他的腰肢。
秦知遇身體猛地一僵,卻沒有拒絕。
他已然喪失了主動權,被裴臻拽着一同沉了下去。
二人世界并沒有維持多久,僅過了短短幾分鐘,走廊忽然傳來嘈雜而淩亂的腳步聲。
醫護人員來了,秦知遇輕啄裴臻的唇瓣,手臂撐着床沿試圖坐起來。然而沒等他自個兒起來,裴臻忽然猛地抽回手,抵着胸口一把将他推開。
秦知遇還以為他怕被別人撞見,難為情,不料下一瞬,裴臻眉頭緊蹙,喉嚨裏溢出痛苦的呻吟,已然恢複正常的脖頸與手臂再次被細密的黑紋所占據。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