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和上回一樣,記憶恢複,伴随修為跌落,準确來說,是暫時封印。範閑的修為與魔氣息息相關,天道在殘雪內封存了一縷天道之力,助其壓制魔氣。好在範閑為避免諸多麻煩,從八年前開始,他已習慣将修為壓至金丹期,故而無人覺察有異。

急需解決的事情有很多。

範閑将傳送陣相關事宜全盤托出,只隐瞞了李雲潛的異狀。

“依範長老之見,接下來我們該如何應對?”

“獻祭。”範閑從袖中拿出一張陣法圖,呈于人前。

“妙啊。”

在場的陣法師一一傳閱該圖紙,驚嘆連連。

範閑唇角輕勾,陳長老獨創,再經由陳萍萍改良的陣法圖,固然精妙絕倫。

“範長老,獻祭陣法誠然可行,只不知,這獻祭者……”

“我。”

衆人默然。

範閑掃視一圈,将他們或慚愧或不忍的神情盡收眼底,而後垂頭輕笑,“諸位不必如此,陣法圖你們也看了,放眼天下,我是唯一的人選。反正,我是注定要死的。人生在世,能夠死得其所,也屬幸事。”

關于範閑的特殊之處,因時機已到,天道也不再做出限制。

獻祭陣法需一人做陣眼,以身為祭,吸納天下魔氣。因其身體及功法的特殊之處,範閑是集納魔氣的絕佳容器,也是唯一能做陣眼的人。

魔氣是魔族生存的本源,當陣法啓動,範閑收攏天下魔氣,如同奪取魔族生機,衆魔命不久矣,待容笙一死,攝魂術随之失效,那些受攝魂所控的宗門弟子也能恢複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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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萬事萬物講究平衡,若世間存在異數,天道必會降下天罰,将其清除。在天罰之下,範閑的下場唯有一個,那便是神魂俱滅,不入輪回——除非天道垂憐。

“範長老高義。”

這一句“範長老”,喊得心悅誠服。

“算不上,我這麽做,也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心。”

衆人皆認為這是範閑的托辭,只因他們不知,這是範閑與天道所做的交易。

容笙是外界來魂,毋庸置疑,他是此方世界的異數,但範閑又何嘗不是?不人不魔,難以飛升,卻身懷至高的修為,對天道來說,他比容笙更危險,更不可控。然而天道衰頹,力量不足,這才選擇入夢,借範閑的手來達到目的。

天道助範閑回溯光陰,讓他成功改變陳萍萍的人生,得償夙願,作為交換,範閑須得替天道全面掃蕩修仙界的魔氣,其中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範閑初初聽聞天道的最終目的,頗為詫異,“人修與魔族立場相悖,因而勢不兩立,可你與他們并無瓜葛,為何要對他們趕盡殺絕?總不能是為了達成我的心願吧?”

天道緘默不言。

範閑心生猜測,“莫非,是你的力量不足以維持此方世界的運轉,因而幹脆滅掉魔族,以此換取休養生息的時間?”

天道沒有實體,入夢時僅化作一個光團,乍聽此話,光團上的色澤頓時暗了幾分。範閑了然,他猜對了。

至于為何選擇魔族?無非是因為魔族天性嗜殺,作惡居多,為善極少,相比其他族群,殺他們更為合理,更為符合天地法則。

“以後,還會有新的魔族嗎?”

“會。”

“呵,那做這些,意義何在?”

光團圍着範閑打轉,慢條斯理道:“世間善惡并存,此乃必然,而我是為了維持平衡而存在,保證邪不壓正,僅此而已。”

好一個邪不壓正,範閑譏笑,“過往總聽人說,天道無情,誠不欺我。為一己私欲,滅掉一族,你也不見得公正。”

光團動作一頓,“殺盡魔族,不也是你之所願麽?”

“是啊,也是我的心願。你我之間,彼此彼此。”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他與天道,本就是互相利用,等待多年,這一日,終于要來了。

範閑站在窗前,眺望蒼穹,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腰間挂着的殘雪,劍體似有所感應,微微震動。

商議完畢,衆人魚貫而出,範閑走在人群末尾,踏出議事廳,一擡眼,瞥見樹下立着一個熟悉的人影。

風吹葉落,如下了一場墨綠的雨。郁郁青青之中,獨存一抹海棠紅,卓爾不群。

在無比久遠的記憶裏,也曾有過相似的一幕。

陳長老端坐輪椅,身着深灰長衫,兩手松松交握,置于腿上。葉落如雨,飄飄灑灑,郁蔥間,夾着一抹深沉。範閑從議事廳出來,瞧見陳長老神色恬靜地候在樹下,不知為何,他兀然從中咂摸出幾許乖巧的味道來。

想見的人映入眼簾,深色闊袖随手一揮,垂在兩側。陳長老率先搖動輪椅,往範閑所在的方向而去。

陳萍萍大步流星,穿過綠海,搶先一步,走到範閑身邊,這速度,可比用輪椅代步的陳長老快多了。

範閑仔細端詳了一番,心下得出一個評價: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公子世無雙。

兩百年前的陳萍萍,不曾被冤魂纏身,未經波詭雲谲的種種算計,赤子之心依舊。日光斜照,拉出一條長影,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範閑見過半邊臉埋在陰暗之中的陳長老,故而愈發珍惜被日光籠蓋的陳萍萍。

範閑心想,他的萍萍,未來必能在修仙界大放異彩,只可惜,他無緣見證。

“範哥哥,過幾日便是除夕,山下張燈結彩,熱鬧得很,我們也去逛一逛吧?”

陳萍萍素來懂事,自知有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尋常弟子可以過問的,因此從不多言。

獻祭陣法,事關重大,知情者都是到過傳送陣附近,經過一番篩選的,确認身上沒有魔氣後,方可參與,這些人無一不是各大宗門的主事人、頂梁柱。

而對範閑來說,他不願告訴陳萍萍,只是不願見陳萍萍難過。

範閑記性好,雖不通陣法,但日夜相對,耳濡目染之下,他把陳長老的研究成果統統記在腦海裏,這一世他便将這些都默了下來,把它們交給陳萍萍,其中也包括獻祭陣法。

若讓陳萍萍得知,獻祭陣法最終用在了範閑身上,他心中定是不好受的。

“不必,我另有安排,萍萍安心等待便是。”

陳萍萍一雙眸子被期待點亮,燦若星河,欣悅與憧憬袒露無遺。

範閑頓時忍俊不禁,摻雜零星悲戚之意。聚散有時,終須一別。

“範哥哥可不可以稍稍,提前透露一點點?”

“不行,萍萍乖,再耐心等候幾日。”

陳萍萍不滿跺腳,道:“那你方才就不該告訴我,平白無故勾起我的好奇心,範哥哥太壞了!”

範閑故作難過,捂着心口,“萍萍怎能如此說我?範哥哥好傷心。”說罷,還低頭抹着眼角不存在的淚。

傷悲半真半假,陳萍萍被範閑的哭腔吓着了,呆楞半晌,而後上前道歉,然而歉意表達不到一半,便被範閑不停聳動雙肩的動作打斷。陳萍萍恍然明悟,他又被耍了。

陳萍萍黑着臉,強勢掰開範閑捂住臉旁的雙手,果不其然,眼淚不見半滴,笑意倒是洋溢滿面。

“範、閑!”

萍萍直呼名姓,情勢大大不妙。

範閑即刻止住笑,捧起陳萍萍的臉,從額頭一路親到唇瓣,口中不忘安撫:“哎呀,萍萍,我就是開個玩笑嘛,別生氣別生氣,我保證,今年除夕,我會給你一個畢生難忘的回憶。”

陳萍萍畢竟年輕,臉皮薄,青天白日,又在室外,說不準什麽時候便會有人路過,範閑毫無顧忌,不代表他也可以。

“好了,還在外面呢,範哥哥,你……注意一下。”

範閑戲谑挑眉,調侃道:“萍萍難道不喜歡?”

陳萍萍沉默,他做不到違心否認,但也不願再給範閑調笑他的機會,幹脆不聲不吭,瞪了範閑一眼,連招呼都不打,禦劍離去。

範閑連忙跟上,一邊追一邊喊:“萍萍,你還沒回答我呢?萍萍,萍萍,等等我呀。”

聞言,陳萍萍禦劍飛行的速度變得更快。

……

獻祭陣法的布置,交由各位宗主、長老負責,範閑則忙于籌備成親儀式,一個沒有宴席,沒有親朋,只屬于他們二人的成親儀式。

除夕夜,玄天宗上下,燈火通明,各峰共擺宴席,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唯獨缺了範閑、陳萍萍。

範閑牽着陳萍萍,飛往深山。林間綠意盎然,流水淙淙,在陡峭山壁之中,藏着一處洞府。修仙者到了一定年紀一定修為,都會開辟專屬于自己的洞府,範閑從八年前便開始準備了。

範閑為陳萍萍引路,一一介紹洞府中的物件,問道:“萍萍,這些都是我依照你的喜好來布置的,你看看,可還喜歡?”

陳萍萍連連點頭,“喜歡,很喜歡。範哥哥,謝謝你,謝謝你這麽用心布置我們的家。”

範閑笑容一僵,離別将至,而陳萍萍對此一無所知,他心虛地避開陳萍萍的視線,繼續往裏走。

洞府內遍挂紅綢,喜氣洋洋。

範閑端起桌上備好的喜服,遞給陳萍萍,“萍萍,今日除夕,阖家團圓,寓意極好,我想在今日與你成親,你願意麽?”

陳萍萍欣然接過。

沒有高堂,沒有來賓,儀式從簡,二人拜過天地,喝過合卺酒,便算正式結為道侶。青山秀水,朗月清風,同為見證。

“範哥哥……”

“萍萍,叫相公。”

“……相公。”

“喚我安之。”

“安之。”

陳萍萍今夜乖巧至極,事事順從範閑心意。

紅燭搖曳,被翻紅浪,将近天明方息。

陳萍萍側着身子,躺在內裏,長發散亂,面上殘留笑意,許是做了美夢。

範閑不由得輕笑,八年前的小團子長大了,漸漸生出與陳長老一樣的特質,聰慧無雙,正氣凜然,行事也越來越有章法,但又好似,沒有完全長大,在他面前,陳萍萍從不設防。

範閑依計劃而行,念出昏睡決,足以令陳萍萍昏睡數日。

“萍萍,別怪我,前世我親眼目睹你的死狀,往後多年,夜夜不得安生,那種刻骨錐心之痛,我不願讓你也嘗一遍。

“天道答應過我,留我一線生機,未來我們還會相見,你要等我。

“陳長老也好,萍萍也罷,你向來縱容我,就再縱我一回,我們既已結為道侶,不管過多久,你都要等我回來。”

臨別一吻,最是缱绻不舍。

範閑轉過頭,不敢再看,步履匆匆,眨眼便離開深山,往魔界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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