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認真回望過去，對祝巧雨最苛刻的其實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在家備考的這些日子裏，她雖然談不上每天都在刻苦學習，但精神始終高度緊繃着。
參加考試不只是直努力複習就可以的，還需要查看往年公告，留意考試進程中的各個時間節點；查看往年入圍的筆面成績，分析不同區域和崗位的競争率等。
這些還僅是開始，研究歷年數據後還不夠，等真正出公告時每年還會有些許變動，小到考試時間提前，大到考試內容改變，一切都是有可能發生的。
等公告發布、研究選崗、集中複習沖刺筆試、等待成績，進入面試的話提交資格複審，準備面試……
考試周期往往比想象還要長，所消耗的心力遠比直接努力去做一件事更讓人覺得疲憊不堪。
祝巧雨就這樣一路經歷了很多次無果的過程，每場考試交叉重疊着拼湊出她的兩年。在無限漫長的時間裏，她也會控制不住地無意識刷手機，焦慮地看着身邊人的動态，默默将自己與別人比較，于是更加恐懼不安。
她好像總是陷在一種填不滿的欲望裏，想要自由、想要時間、想要金錢，也想要成功，到頭來什麽都沒有。
她永遠想要“更好”，所以從來不敢停歇。
備忘錄裏記滿了未來想做的事，卻因為沒有達到自己的目标而無期限地擱置着。
可是目标總是在變，一個完成了還有下一個，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呢？
明明很多事情都是有時間、有精力就可以随時行動的。
意識到這一點時，祝巧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錯過了太多機會。
比如，當下就是機會。
祝巧雨總算想起了自己随手帶出來的書，走了那麽久，直到現在她才看見書名是《瓦爾登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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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本書她大一就買了，大學落了四年灰從沒翻開過，畢業想着帶走以後看，結果在家待了兩年日日相伴卻還是沒動過。
僅是看書這件再小不過的事也被反複拖延着，更別說其他事情了，這就是她備忘錄計劃實際落地的縮影。
每一件想做的事，都停留在“想”上。
就像她剛才出門時随手拿了書也是想帶出來看的，卻一直拿在手裏沒瞥過一眼。
此時此刻，她下定決心要真正行動了。
不再去思考別的事情，祝巧雨果斷地坐在了草坪上，深呼吸一口氣，認真注視着書的封面，聯想起什麽她忍不住将書舉了起來。
書封剛好是粉藍配色，自然地與遠處的粉藍天色相融合，這種意外的巧合再一次觸動了她的心。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早已注定好，這就是屬于她與這本書相遇的時刻。
收回舉在空中與天色融為一體的書，仿佛是從天空上摘下的一部分，祝巧雨終于翻開了這本書。
從第一章開始讀起，作者遠離城市到瓦爾登湖邊隐居生活的事很快就吸引了她，字裏行間所描繪的極簡生活态度正好适用于她現在的處境。
或許也正是因為她沒有工作，所以更能理解作者寫下的句子，每一句話都仿佛是她想說卻不知道怎麽表達的話，思想上的共鳴讓她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人人誇贊的所謂成功的生活，也僅僅是生活的一種方式而已，為什麽我們一定要誇贊生活中的一種而貶低另一種呢？”［引］
這句話雖然是個問句，卻像是對她所有發問的回答。
“我希望在這個世界上盡量多一些不同的人，希望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并且堅持下去，而不是沿襲別人的方式。”［引］
這句話給了她安慰與勇氣，讓她可以繼續堅持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這樣美好的天氣與如此美麗的風景下，祝巧雨被書中的文字無聲治愈着，內心變得越來越輕盈自在。
直到發現天色有些淡了，紙上的光亮變暗，不太看得字之後她才意猶未盡地合上書。
精彩而高強度的閱讀讓她的眼睛有些幹澀，坐了那麽久後背也開始發酸，祝巧雨伸了個懶腰活動筋骨慢慢向後倒去，靜靜地躺在廣袤柔軟的草坪上閉眼休息。
風輕拂、草搖曳，耳邊除了這些舒緩的白噪音外還有細微的湖水聲，她用聽覺更進一步觸碰到了自然世界。
祝巧雨一邊閉眼聽着四周的聲音，一邊在腦裏回味着剛才看到的文字，想起書裏寫“我們再也不會夜間露宿，在大地上安居，結果忘記了蒼穹。”［引］
還好她沒有錯過在大地上露宿的機會，蒼穹也就在頭頂。
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她默默躺了很久。
将祝巧雨從寧靜舒适的狀态中拉回現實的是一道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由于這個地方比較偏僻，一路上都沒見到過人，她剛開始聽到聲響還以為是別的什麽小動物，分辨了很久才意識到真是有人走了過來。
等她反應過來時那人好像已經快走到她附近了，此時貿然起身好像也有點尴尬。祝巧雨下意識屏住了呼吸，繃緊身體一動不動，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盡管她無比虔誠地不斷祈禱那個人能忽略她徑直離開，但越怕什麽越來什麽。
“你還好嗎？”一道低磁清冽的嗓音适時在祝巧雨身邊響起。
……
她不好，一點都不好。太尴尬了，此刻真的只希望他能趕緊離開。
比思緒先做出反應的是身體，她的眼皮輕顫着沒敢睜開眼與人對視，僵硬地舉起手裏的書，聲若蚊蚋，“我只是看書累了……想休息……”
說話間祝巧雨的聲音漸弱，敏銳地感覺到那人好像突然靠近了自己，這下她徹底噤聲了，倏忽睜開眼望向他。
昏暗的光線下，他們近距離地四目相對着。
一人躺着，一人蹲下。
率先移開視線的是那個男生，他禮貌地直起身解釋道：“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聽清你在說什麽。”
之前注意力都在她的神情上，站起來才看見她手裏舉着的書，聯系起剛才隐約聽見的幾個字，他終于明白發生什麽了。
“你沒事就好。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他的嗓音很幹淨，和諧地融入周遭的自然聲中，毫無違和感。
一連聽到他兩聲道歉，祝巧雨也急忙坐起了身子，擺手道：“沒有沒有，不是你的問題。”
是她一動不動躺在偏僻無人的草地上在先，小聲說話在後，确實很容易引起雙方的誤會。
“你沒事就好。”他望着她将這句話又說了一遍。
說着他向後退了一步，朝她點頭道別，“再見。”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祝巧雨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樹林之中。
留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的是，他手裏也拿了一本書。
天邊的粉色褪去，只剩下醇厚的藍色，是天将暗未暗之前的藍調時刻。
-
第二天，祝巧雨還想繼續去那個地方看書，卻怎麽也找不到那片樹林了。
媽媽聽完祝巧雨的描述也說，在這裏生活了那麽久，從來沒見過她說的這個地方。
她後來又找了幾次，但還是沒找到。
最後，祝巧雨只好在家裏把《瓦爾登湖》這本書看完了，上網搜索書評時，她看到網友說這本書的譯本特別多，不同譯者的翻譯風格不同。
滑動手機屏幕浏覽各種譯本時，祝巧雨的視線在某本書封上停了下來。
哪怕那天只從他手中看到了一部分，她也無比确定，那人拿着的就是這本書。
順着書祝巧雨才揭開尴尬的往事回想起他的嗓音、他的目光、他說的話，他的背影……
對他的清晰回憶像是在提醒她，那個地方不是她的想象。
他們分明在那裏相遇了，還很巧地都在看《瓦爾登湖》。
雖然祝巧雨當時覺得，那天道別時他跟她這樣一個陌生人說“再見”有些奇怪，但她現在卻十分希望他說的“再見”能夠在現實中重現——
她想再次見到他問問，那個地方到底在哪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