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之後的日子平凡而毫無波瀾地輕輕流逝着，在每節網課視頻裏、在每頁學習筆記裏，在每張模拟試卷裏一分一秒無聲走過。
那些風景和心跳變成回不去的記憶，變成想念卻無法再觸碰的過去。時間能撫平一切，包括不現實的渴望。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很想四處去流浪，可惜這個願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她一個人的秘密。
雖然忙于複習考試沒再出過門，但祝巧雨還是向自己許下諾言，再次看到粉藍天空時一定要去做想做的事。
在學習的間隙她每天都會望向窗外，放空思緒想象自己下次要做些什麽。
意識到自己發呆的時間好像太長了，祝巧雨回神将視線投向桌上的臺歷，考試的日期漸近，現在的任何想象都是奢望。
她知道這很奢侈、知道這不應該，可還是提起筆飛快地在今天的號數4月3號下面寫了三個字——
“想畫畫”
下次遇到粉藍天氣，想去畫畫，她寫下心願。
她希望這一天快到來，卻又理性地覺得不該到來。
沒時間耽誤太久，祝巧雨放下手裏的臺歷，整理好思緒繼續學習了。
複習到後期堆積的知識點越來越多，需要清晰地梳理和記憶，最後這段“沖刺”時間往往是最累的。
直到睡覺前也還在背誦，祝巧雨拿着資料躺在床上，借着小夜燈微弱的光線模糊地看着自己的筆記，阖眼默記。
考點、試題、分數，排名……失眠。
祝巧雨緊閉雙眼，想要摒棄腦裏不自覺的胡思亂想，可越是克制越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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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考到自己沒複習的知識點怎麽辦？如果看過但忘了怎麽辦？如果又沒考上怎麽辦？
如果……又失敗了怎麽辦？
她這顆被考試碰撞得脆弱易碎的心，還能承受幾次失敗落空？
兩年了，她實在沒辦法再告訴自己放輕松就當積累考試經驗。
因為跟經驗一起積累的，是太多太多的失落悲傷，再滿就要徹底坍塌了。
這不僅是一次考試，也是承載着她無數汗水與淚水的沉重行李。
努力背着它們走了那麽遠，始終看不見終點在哪，一次也未曾真正看到過。
感受到眼角的濕潤，祝巧雨轉過腦袋埋在枕頭裏，很快擦去眼淚，她抿直唇線睜開眼，重新舉起手裏的資料開始背誦。
窗外夜色默然褪去，天光隐約，孤獨而悠長的雞鳴聲從遠處響起，一聲又一聲，人們常說，這是熬夜者最害怕聽到的聲音。
它預示着，又是新的一天了。
她只是想睡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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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備考這些日子裏，失眠并不是件稀罕事，一個月大概有一半睡不着是很常見的情況。
所以她才會那麽熟練地在深夜背書，自然地累到閉眼就能睡一會兒了。
第二天早上鬧鐘會響起，她會準時起床坐在桌前繼續學習。
白天感到累和困是好事，這樣的話晚上入睡就不會那麽困難了。
複習期間祝巧雨就像繃緊的皮筋，時刻不敢放松，總擔心絲毫偏差會成為未來之所以失敗的理由。
比起失敗，她更害怕未來有人包括自己，會譴責自己不夠努力。
老實說，她有時候真的很讨厭“加油”和“努力”這兩個詞語，明明一路走到這裏已經夠累了，到底還需要怎麽加油、怎麽努力才可以？
她明白這種想法很極端，明白“加油”是鼓勵和應援的意思，不該辜負別人一片好心。
可就是控制不住感到喘不過氣來，仿佛被拴在身上的線拉着往前走，一聲加油就是一次用力的拉扯，她只覺得窒息和沉重。
想到這裏祝巧雨放下了手裏奮筆疾書的筆，擡手揉了揉發酸的後頸，閉眼深呼吸，調整着胸悶的感覺。
眼前只剩黑暗時，好像終于能遠離做不完的題了，她忽然很想一直這樣閉着眼。
于是就這樣緊閉雙眼，貪戀着此刻的逃避。
窗外有風吹過，耳邊是樹葉翻飛的聲音。
輕柔的風撫平了她眉間的皺起，撫拍着她繃直的後背。
這只是很普通很尋常的一陣風，是每個人每天都能遇到的一陣風，可吹到身上時竟然會讓她眼眶濕潤。
在眼淚的熱氣裏，她終于明白，時間不能撫平一切，渴望不會被磨滅，回憶不會被遺忘。
如果感覺累了，就該停下來休息。不用加油也不用努力，不用強迫自己一定要往前走。
只是停一會兒而已，這不是放棄，而是為了能繼續向前。
極度克制的精神得以解放，心跳慢慢恢複。
心底有種預感，她迎着風緩慢睜開了眼。
窗外原本一片陰沉的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晾開了，粉色和藍色交織在一起，繪就一幅天然豔麗畫卷。
粉藍天氣，出現了。
望向自己一周前在臺歷上寫下的字，祝巧雨拿起早已準備好的白紙冊和鉛筆橡皮擦，不再思慮考試的事，直接出門了。
她要去踐行對自己的承諾。
這是祝巧雨第三次在粉藍天氣出門，自然而然地走入熟悉的樹林。
所有景色都與回憶裏一致，這次她準備将眼前的風景随心畫下，不管畫得怎樣，她都想用眼睛、心靈和鉛筆把這裏記下。
不過，每次在畫畫的時候，她總會在第一筆開始遲疑，擔心一筆畫錯會毀了整體。
這份擔憂纏繞在筆上，導致每一筆都猶豫不安、瞻前顧後，所以對她來說畫畫從來都不是一件快樂的事。
她太在意最後畫完的成果了，想要得到完美漂亮的畫卷。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畫得好看呢？為什麽要關注每一筆畫得是否恰當呢？
畫畫本身明明只是動筆去畫而已。
帶着這樣放松随然的心态，祝巧雨第一次大膽下筆，目光所至的每處細節全都流到筆尖，線條自然流暢。
或許比例不對、結構也不對，這一筆長了，那一筆彎了，但她依然專注地往下畫着。
筆尖在白紙上劃過沙沙聲，風吹過湖面掀起水流聲，遠處悠揚的鳥鳴聲，一切都飄搖閑适。
祝巧雨畫了遼闊的“圍而得”湖、茂密的灌木叢、挺立的楊樹、垂條的柳樹，眼前的芬芳野花，遠方的綿延山峰。
第一次那麽暢快地随心畫完一幅畫，雖然并不好看，但她心底卻格外開心。
垂頭看着自己的畫，身邊突然吹起一陣強風。祝巧雨聽到了由遠及近的窸窣聲，像是紙張被風裹挾翻飛的聲響，她下意識抓緊了手裏的白紙冊，防止被大風刮走。
既然自己的紙沒被吹走，那這道聲音是……
她擡頭才發現不遠處的草地上落下了一張紙，不知道是從哪裏被吹過來的。
好奇、預感。
等風平靜下來後，祝巧雨起身撿起了那張紙，也是一幅素描，畫的是樹林。
視線跟着紙上的樹木轉向上一次去過的樹林，她握着這張畫徑直朝那邊走去。
沒走多久又撿到了一張畫，對比之後才注意到自己指尖壓住的紙張右下角有署名和日期——
“春夜，4.3”
心底的巧合感頓時減弱了不少，祝巧雨本來還以為這次又是她畫畫他也畫畫，但看日期他是在她之前開始畫的，所以是她巧合地做了跟他一樣的事。
對，沒有任何理由的，她已經默認知道畫的主人是誰了。
一路又撿到幾張畫紙，大概是被剛才那陣大風吹散的。
最後一次彎腰伸手去撿的時候，眼前多了一只修長纖細的手捏在紙的另一端。
她若有預兆地擡眼，正好落入他清亮的眸中。
粉藍天空悠然渲染，他們再一次相遇了。
祝巧雨松開手，站直身子，把手裏撿到的畫紙遞給了他。
“謝謝。”他出聲道謝接過。
如果說之前的相遇都是偶然，那第三次遇到可以算是緣分了，她有點想知道他名字。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他在她開口之前主動啓唇道：“你好，我叫馮椿，木字旁的椿。”
聽此祝巧雨忍不住垂眸看向他手裏的紙，她記得署名不是這個。
看到她臉上的疑惑，他揚唇笑了，嗓音舒徐，“我是在春天的一個夜晚出生的，所以小名是春夜。”
說着馮椿向她伸出了手，“很高興與你見面，你可以叫我春夜。”
垂下的視線從畫紙上移開，落在他友好伸向自己的那只手，祝巧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韓劇《今生是第一次》裏提到的一首詩。
“一個人的到來，其實是一件很浩大的事，因為他是帶着他的過去、現在，以及他的未來，一同到來。因為這是一個人一生的到來。”［引］
粉藍天空下，春夜到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