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祝巧雨很快回過神來,像馮椿一樣擡起手,禮貌地握上他的手。
“你好,我叫祝巧雨。”
“是個寓意很好的名字。”馮椿笑着對她說。
“嗯?”祝巧雨愣了瞬,太久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都快忘了媽媽給她起這個名字的含義是——
祝你人生中遇到的每一場雨都是巧雨。
确實是有寓意的名字,她反應慢半拍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簡單握了下手就同時收回了,馮椿毫無預兆地問:“你也在畫畫嗎?”
內心被這個問題戳動,巧合被點破。祝巧雨驚訝地眨了下眼,好奇他為什麽這樣問。
馮椿半握着拳,舉起手示意,“你手上有鉛筆灰。”
下意識學着他的動作舉起手,祝巧雨垂眸才發現自己畫畫時手蹭在紙上,灰黑一片。
他們都舉着手,被鉛筆灰蹭黑的部位如出一轍。
對視上的瞬間,兩個人忍不住都笑了。
在笑容裏,一種平和的沉默無聲蔓延。
他的目光很溫柔,像暖和的陽光落在身上。
這是他們第三次相遇,認出了對方、交換了名字,卻依然隔着陌生與熟悉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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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樹林安靜得只能聽見鳥鳴聲,他們都沒有再繼續說話,任風從身邊吹過。
就連這份沉默也是久違的,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好像總是要靠話語填滿,不是在找話聊,就是刷着各自的手機,很少像這樣純粹無聲地共處。
很神奇,祝巧雨并沒有感到任何不自在,反而覺得心底有種踏實感,不用絞盡腦汁找話題緩和氣氛。
當下的氛圍足夠舒适自然。
仿佛故事的留白,她喜歡這種關系中的寧靜。
但她還是沒能一直将視線放在他身上。眼睛比話語更接近內心,每次對視都像在交換秘密。所以她總是避開人們的目光,走在路上也會避免與路人對視。
假裝自然地移開眼,祝巧雨無意中瞥到他身後地上放着的書。
前兩次遇到他時都有書,這一次看到書并不意外,只是……
馮椿順着她的視線側身,沒有猶豫也沒有開口說話,他徑直走過去,伸手拿起了那本書。
修長的手指被深藍色封面襯得更加白皙,書名《倦怠社會》吸引着祝巧雨的目光,馮椿将書遞給了她,“可以給你看。”
他說的不是“你想看嗎”,而是直接給她看,仿佛已經知道她心底的答案。
其實祝巧雨之前就很想看這本書了,幾天前還為了它特意跑了一趟圖書館,可惜館裏沒有。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祝巧雨恭敬地雙手接過書,真誠感激道:“謝謝!”
拿到書後她走動的腳步頓住,想了想還是沒有帶着書離開,而是走到了旁邊的一棵樹下,祝巧雨看向他立着的畫架說:“如果不打擾的話,我就在這裏看,你可以繼續畫畫。”
“好。”馮椿欣然同意。
得到肯定後,祝巧雨席地而坐,将書放在曲起的腿上,正打算翻開,餘光瞟到自己手上的黑灰。
于是她從兜裏掏出紙巾,仔細地擦起了手,不想把他的書弄髒。
注意到她的動作,已經站到畫架前的馮椿放下了手裏的筆,躬身從自己的背包裏拿了什麽朝她走去。
聽到腳步聲的祝巧雨擡頭,看到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
走近才看清他手裏拿的東西,馮椿貼心地揭開蓋子抽了幾張濕紙巾遞給她,“用這個好擦。”
“謝謝。”她再次道謝,伸手接過了紙巾,擦在手上的觸感輕柔濕潤,風将這種感覺無限放大。
感受到眼前的身形還沒離開,她不自覺放慢了擦手的動作。
等到她擦幹淨手想出聲問他怎麽還沒走時,眼前多了只掌心向上的手,馮椿清冽的嗓音适時響起,“垃圾可以給我。”
在她遲疑之時,他已經彎腰拿走了她手裏的紙團。
在那個短暫的時刻,他們離得很近很近。她感覺到了他指尖不小心輕碰到了自己的掌心,蜻蜓點水般掠過。
再然後,她看到他拿着紙團走到了一旁蹲下,地上是他用石頭壓着的垃圾袋,馮椿熟練地将垃圾都放了進去。
綠色樹林裏,他是自然的一部分,細心愛護着這裏的一切。
這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不知道為什麽,坐在樹下的祝巧雨完全移不開自己望向他的眼。
她看到馮椿拿石頭繼續壓着垃圾袋防止被風吹走、目送他回到畫架前,拿起筆繼續畫畫。
他的神情專注,很快就回到了沉浸畫畫的狀态中,一筆一畫認真堅定。
今天是周三,一個工作日。現在并不是下班或者放學的時間段,之前他們遇到的兩次也都不是。
但他們還是相遇了,或者看書或者畫畫,做着這個忙碌世界裏無關緊要的事。
看到他凝神畫畫的樣子,祝巧雨不由得又想起了一首泰戈爾的詩,馮椿的存在散發着詩意,總是讓她聯想到詩——
“你靠什麽謀生,我不感興趣。我只想知道,你渴望什麽,你是否有勇氣追逐心中的渴望。”[引]
他們并不在意着對方靠什麽謀生、不在意對方的過去和未來,而只是在當下相遇,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風吹動頭頂的樹葉,吹動祝巧雨心底的渴望,她垂頭翻開了他借給自己的書。
-
開始看書後,注意力就全在文字上,祝巧雨聚精會神地閱讀,書裏的觀念刷新着她固有的認識。
原來抑郁并不全都來自于否定性,過度的積極性也會導致抑郁倦怠。當今社會,每個人都被要求提高效率、做出成就,自己把自己的發條上緊,自己無時無刻地催促鞭笞着自己。
自由與約束同時降臨,自我的壓迫最有效率,甚至還帶着自由的假象。
過度的積極性像烈火,燃燒着每個人,直到所有都成為灰燼。
在這本書裏,祝巧雨看到了沒日沒夜焦慮着的自己,看到了拼命背書學習的自己。
看到自己像蠟燭一樣不斷燃燒着流下燭淚。
人是會枯竭的,她倦怠了。
不是否定努力的意義,而是正視自己過度的積極性。
意識到這些的時候,祝巧雨好像終于能松一口氣了。
一直緊繃着的精神也軟和了下來,身體放松之後,倦意慢慢爬上眼皮。
為考試而焦慮失眠,她已經很多天沒睡好覺了。
此時此刻,感受着文字的撫慰、聽着筆尖落在紙上畫畫的沙沙聲,吹着舒适的微風,她靠着身後的大樹,緩慢地閉上了眼。
第一次如此安然地進入了夢鄉。
畫完最後一筆,馮椿通覽了整幅畫,在右下角寫下署名和日期。
“春夜,4.13”
放下筆之前,他在日期後面畫了一顆五角星,擡眸看向樹下的人。
她靠着樹閉眼睡着了,有些松的低馬尾落在鎖骨,書規矩地放在伸直的腿上。
馮椿站在原地,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就這樣默默地看着她。
天空中的粉藍色無聲無息融合在一起,地平線以上,晚霞綿延。
不知道過了多久馮椿才終于放下了手裏的筆,悄聲向祝巧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輕緩。
他們沒有多問對方的其他信息,只是交換了名字。
為的是——
能夠以你的名字呼喚你。
“祝巧雨。”
“祝巧雨。”
……
在他的輕喚聲中醒來,祝巧雨半睡半醒地望着眼前的人,喃喃自語道:“這要是一場夢就好了。”
如果是夢的話,醒來就結束了,她不會在意任何東西。
但現在醒來,一切都還真實存在着,清清楚楚地向她展示了生活的另一種可能性。
美好得讓她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