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馮椿沒聽清她咕哝的話，本能地向她傾身靠近了些。
熟悉的清冽氣息萦繞在鼻尖，祝巧雨繃緊身體，迷糊的睡意散去，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這一幕就像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他目光澄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雙眸裏都是她。
“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了什麽？”他關切地問。
祝巧雨漸漸恢複了呼吸，單手撐着地坐起了身，拉開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劃清夢與現實的界限，回到當下。
她沒解釋自己借着睡意脫口而出的話，撐地的手沾了泥土，祝巧雨用另一只手拿起他的書遞給了他，嗓音帶着剛睡醒的沙啞，“謝謝。”
雖然叫醒她的本意不是想讓她還書，但馮椿想到些什麽，最後還是伸手接過了自己的書。
“天快黑了，是時候該回去了。”他站起身說。
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
這才注意到身邊暗下來的天色，沒想到自己睡了那麽久，祝巧雨拍了拍身上的灰也跟着站了起來。
“謝謝你的書，”她禮貌地再次啓唇道謝，望着他們四周黯淡的暮色，忍不住呢喃出了他的名字，“春夜。”
聽到這聲輕喚的馮椿笑着看向她，臉上的笑容好看，一片昏暗中他的眸中綴着些許光亮。
仿佛知道她睡眠不足、失眠嚴重，他認真道：“希望你能睡個好覺。”
說完他踩着暮色轉身離開了，天邊的最後一抹藍粉色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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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徹底黑了，祝巧雨沉浸在四月的春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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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後，她把自己今天畫的畫夾在了已經看完的一本複習資料裏，合上書正打算放回原位，手停在空中又收了回來，重新把書翻開。
她用鉛筆在畫的右下角寫了今天的日期“4.13”，想了想才在後面一筆一劃地接着寫了兩個字——
“春夜”
落筆擡頭看向窗外，夜色濃郁，晚風吹拂。
不知道為什麽，窗外那和往常沒什麽區別的夜晚，好像突然有了別樣的意義。
迎面吹來的每一道晚風都爽快，每時每刻都有真實存在的份量，她不再倦怠、不再抱怨，也不再迷茫，垂頭繼續認真複習考試了。
考試不是唯一的機會，也不是她人生的全部，但确實她目前要專注對待的事，她接受這一點，并且決定盡力去完成。
時間一晃而過，終會有結束的時刻，她只需要跟着時間往前走就好，窗外的夜色總會無聲陪伴。
最後一周的複習沖刺就這樣在日夜不停歇的努力中翻過了篇，祝巧雨早已抵達考點附近的酒店，合上複習資料，整理好考試文具、準考證和身份證，拉上書包拉鏈，躺在床上等待明早的考試。
不是迎接，而是等待。
因為每一次考試前在陌生的酒店睡覺都會失眠，這段漫長而焦慮的時間實在稱不上是迎接什麽，只是在煎熬地等待而已。
不管怎麽換睡覺的姿勢好像都不自在，腦裏思緒紛雜，一會兒是超綱的題目、一會兒是模糊的知識點、一會兒是考試成績和名次，一會兒是再次失敗後未來該怎麽辦的擔憂……
在所有理不清的混沌中，祝巧雨試圖壓住這些念想，讓自己的大腦不再那麽活躍。
她翻了個身，曲起手臂枕在臉下，換了個問題問自己。
下一次遇到粉藍天空想要做什麽？
思緒随着這個問題慢慢放緩了下來，她想起了上一次随心畫畫的暢快和閑适，想起了在樹下看春夜畫畫以及看書時內心的寧靜。
還有，春夜最後對她說“希望你能睡個好覺”。
這句話像有神奇的魔力，祝巧雨回想着，仿佛回到樹下，思緒不自不覺就跟着他的背影一起淡去了。
帶着對粉藍天氣的回憶，踏實自然地進入了夢鄉。
她告訴自己，考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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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走出考場的時候，哪怕不知道方向，祝巧雨還是背着書包與人群一起往前走。
這是一場巨型遷徙，烏泱泱的人們沉默而麻木。
她本以為順着人群往外走就好了，到門口還能選擇自己的方向。
結果混在流動的人海裏根本沒時間思考，大家分流開的時候，她來不及選就被裹挾着繼續往前走去了。
她并不知道這條路通往何處，也完全看不見前面和四周的風景，路上充滿了人，擁擠而疲憊。
有一瞬間被人們推着往前走的她忽然覺得，這好像就是她這些年備考的縮影。
大家都在考編制，所以她也考；大家都拼了命複習，所以她也用盡全力背誦；大家都在往前走，所以她也不能停下來。
踏上這條路，成為人群中的一個後，就再難離開。
在一片模糊和混亂之中，祝巧雨回到了家裏。
回到了舒适區和安全地帶。
絲毫沒管桌上散亂堆疊的資料，她摘下書包後快速躺在了床上，裹着被子閉上雙眼。
這一覺睡了很久很久。
考完試的這些天裏，她睡醒了看劇、餓了吃飯、繼續看劇，困了睡覺，醒來繼續吃飯看劇……
緊閉的窗簾将她與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祝巧雨窩在家裏不再出門。
她很少說話，也很少有什麽情緒波動。
只是重複着吃飯、睡覺，看劇。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也不想思考背後的原因。
她再沒有什麽想做的事了，一切都變得無所謂、無意義。
她整宿整宿的失眠，每天熬到早晨才能睡着，春夜說過的話再不能幫助她入睡。
出考試成績那天，祝巧雨麻木地拖了個箱子到書桌旁，一股腦将所有資料都扔在裏面。
她受夠沒完沒了的考試了，每天閉眼都是自己考完試淹沒在人海中的場景。
窒息而絕望。
資料的書頁随着她扔的動作在空中散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窗外雷聲沉悶，樹葉被狂風吹得翻飛。
疾風從窗縫隙中刮進屋裏，雜亂的紙被吹落在地上，散落一片就像秋天枯敗的落葉。
祝巧雨頹然地蹲身去撿，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快。
直到指尖觸到一張與衆不同的紙，她的手頓住。
望着紙上的畫，遲緩移開自己捏在右下角的拇指，看見日期和春夜。
眼淚無聲砸落在紙上。
窗外轟隆一聲，像是要将世界震碎，緊接着倏忽間響起噼裏啪啦的雨聲。
祝巧雨蹲坐在地上，緊緊握着那幅畫，眼淚與窗外的雨一起唰唰下落，鉛筆灰被淚水暈開。
世界安靜得只剩雨聲。
這是今年春夜遇到的最大一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