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中午，媽媽擰動把手輕推開門，“小雨，吃飯了。”

被子裏的人動了動，迷糊地應了聲。

正打算關上門轉身離開，媽媽的視線掃過窗前幹淨的桌面，旁邊有個敞開的紙箱，裏面裝滿了資料。

媽媽站在原地盯着紙箱看了會兒，餘光注意到祝巧雨坐起身才回神，匆匆多囑咐了一句話替她關上了門，“洗漱完就可以吃了。”

“好。”坐在床上醒覺的人喃喃出聲應和。

知道祝巧雨每天睡得都晚，所以媽媽從來沒有在早上叫醒過她，都是等中午才叫她起床吃飯。

她擁有絕對的睡覺自由，這一點常常讓祝巧雨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

洗漱完去廚房幫忙，兩個人坐在飯桌旁吃飯，閑聊着生活瑣事。

不知道聊起什麽，媽媽忽然順口提道：“你之前不是說家裏該扔的東西都扔了嗎？我看到櫃子上還有魚竿和釣魚包。”

夾菜的筷子輕頓了下，祝巧雨很快夾起西蘭花放在碗裏，話音随意，“應該是我忘記扔了。”

“家裏還有什麽想扔的，都一起扔了吧。”媽媽自然接話，“反正人生在世，什麽也帶不走，都是困住腳步的包袱。”

盡管她說得輕快爽朗，但祝巧雨還是聽出了媽媽話底暗藏的悲傷，她重重點頭回道：“好，我今天就扔。”

4月25日，祝巧雨背着魚竿和釣魚包，打算出門扔掉。

在日記裏記下具體的物件，這樣以後才能準确找到這份回憶。

聽完媽媽說的話，祝巧雨本來想連着昨晚收好的紙箱一起扔掉的，但試了試箱子有點重，背着魚竿不方便擡，所以只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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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一件再繼續處理。

下樓走幾步就是小區放置的垃圾桶，平時他們都是直接把垃圾扔在這裏。

可祝巧雨的腳步莫名停不下來，無意識握緊背包肩帶，徑直路過了眼前的垃圾桶。

她默默告訴自己，都是因為魚竿和背包太大了，扔進去很占空間，所以垃圾桶不合适。

想着祝巧雨重新堅定腳步朝小區附近的垃圾集裝箱走去，打算把自己背在身後的大件物品扔在那裏。

這段路比她想象得更短，她第一次覺得原來垃圾站點離家那麽近，近到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到了。

擡眸望着不遠處的集裝箱，環衛工人們時不時往裏倒垃圾，揚起灰土和惡臭味，長久地在空中飄着。

這裏每天都會聚集城市裏數不清的垃圾，商品的包裝、用髒的紙巾，所有人們用剩的殘渣、不再需要的廢物……最終都會被毫不留情地随手扔掉。

應該也有珍貴的、反複思考才割舍扔掉的物件。祝巧雨盯着垃圾集裝箱裏一個陳舊的背包，想象它曾經裝過什麽，曾經出現在哪裏。

它一定也承載着過往的回憶。

垃圾桶裏倒出的紙巾如鵝毛大雪落下，覆蓋在背包上，它徹底淹沒在了垃圾堆裏。

祝巧雨就這樣背着釣魚包站在集裝箱對面，蟲蠅亂飛、臭氣熏天，一切腐敗而潰爛，她卻好像看到了無數人的一生。

人類用着消費主義渲染的商品，誤把它們當必需品，可到最後還是會扔掉。

或許，我們竭力攥在手裏和轉頭就扔掉的，其實都是垃圾。

真正重要的東西，總是藏在櫃子裏、藏在一去不複返的回憶裏。

祝巧雨轉身離開了這裏，背着身後沒能扔掉的釣魚包。

-

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祝巧雨什麽也沒有想。

直到踩在泥土地上，她擡頭看見了粉藍天空。

仔細算算，她已經半個多月沒來過這裏了，經歷了一場複習、考試和頹廢。

既然來都來了，還背着漁具，那這一次就去釣魚吧。

她不是沒有想過釣魚這件事，卻是第一次真正行動，而且是在今天這樣極其偶然的情況下。

粉藍天氣總是會給她帶來超越想象的可能性。

熟練地走進樹林，遠處的湖面漾着細碎的光亮，波光粼粼，清澈透亮。

雖然來過這裏好幾次，但祝巧雨從沒走近過這片湖，借着這次釣魚的機會，終于穿過草坪踩在了潮濕的泥地上。

白色的鞋底很快沾上泥漿，腳底滑滑的，她低頭留意着腳下的每一步。

淡淡的腥味是湖水特有的氣質，并不難聞，反倒增添了份自然氣息。

總算走到一塊稍幹的地方，腳下不再濕滑黏膩，她擡起視線望向湖面。

再往遠眺望，無意中與湖對岸的人對視上。

其實他們離得不近，但還是認出了彼此，感受到了對方的視線。

粉藍天空倒映在湖面，顏色調得更為柔和，若隐若現的漣漪将色彩帶到更遠的地方。

馮椿站起了身，隔着湖向她微躬身點頭致意。

祝巧雨學着他的動作跟他打招呼，視線落在他身前的魚竿上。

這一次，他們又做了相同的事。

說不清心底是什麽感覺，有種莫名的情愫讓她感到陌生。祝巧雨摒棄雜念整理着漁具，專心按照記憶裏的步驟操作。

挂魚鈎、插浮漂、系魚線，立支架，固定魚竿……

她從背包裏拿出折疊馬紮，坐在已經弄完的魚竿後面，放空思緒盯着遠處的湖面，浮漂随風輕動。

把魚鈎抛下去後，她再沒動過魚竿，只是靜靜地看着。

一切寧靜平和，他們在粉藍天空下，隔着湖各自坐在一邊，守着身前細長的魚竿。

祝巧雨偶爾會看向對岸的他，短暫一瞥便收回視線。

僅是一眼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平靜安寧，與自然和諧統一。

他仿佛樹林裏的詩句，出現在那裏就是意義本身。

祝巧雨不會試圖去讀懂他，就像每一句詩都沒有标準解讀，他蘊含的所有深意都來自于她怎麽看他。

這樣一想，她不再糾結他們每次巧合相遇的原因。

他的存在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和你同時做着同一件事，這樣就夠了。

正在心底感激着這份奇跡，一聲輕喚在身後響起。

“祝巧雨。”

她循聲回頭，馮椿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臉上挂着笑容，“很高興見到你，祝巧雨。”

說着他徑直走到她身邊蹲下，個子跟她坐下後差不多。祝巧雨在心底滞了會兒才啓唇，“你好，春夜。”

他們離得很近，轉頭看着彼此。

明明只是在簡單地打招呼，她的心跳卻後知後覺漏了一拍。

他蹲在她身邊，唇角的弧度好看，明亮的眸底倒映着她的面孔。

他說很高興見到她。

祝巧雨感受到了，他真誠的高興——

心髒忍不住被他的笑容帶動着一起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