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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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到他們好像對視太久了，祝巧雨率先将頭轉了回去，繼續目視前方的湖面，找了會兒才看清浮漂在哪。

馮椿還是看着她。

其實他的視線并不會讓人不自在，反而有種被無聲撫慰的感覺，仿佛不管做什麽，他都會無條件支持應援。

這份目光是溫柔的、善意的。

在他的注視下，不自覺會變得坦率，祝巧雨直接問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你怎麽過來了？”

馮椿順着她的話一起望向湖中的浮漂，“過來看看你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

想到他剛才大概在對岸看見了自己釣魚的一系列操作，裏面确實缺少了很多關鍵步驟，祝巧雨出聲解釋道：“我沒打算真正釣魚。”

“所以沒開餌、沒放魚餌，也沒調漂，直接把魚鈎扔下去了。”

準确地來說，是釣魚包裏根本沒有餌料。

更準确地說，其實包裏原本有餌料，但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被她扔掉了。

對媽媽說自己忘了扔這些漁具是騙她的，祝巧雨一直都知道它們的存在，當年扔東西的時候，她打開過背包，最後只扔掉了過期的餌料，把剩下的東西都藏在了櫃子上面。

因此今天還是沒舍得把它們扔掉。

想來釣魚是臨時下的決定，并沒有另外準備餌料，而且她也不想把魚釣上來再放生，幹脆只體驗這個過程，于是只進行了簡單的操作。

釣魚但又不是想真正釣魚，祝巧雨知道自己這樣多少有些奇怪，但讓她意外的是，馮椿只是了然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麽。

“一般這種情況不是該問為什麽嗎？”祝巧雨忍不住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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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椿笑着轉頭看她，“因為我也沒放魚餌。”

頭頂天空的粉藍色漂浮，就像湖面上的浮漂輕輕躍動着，不仔細看的話很難察覺。

漣漪、浮雲和心跳。

祝巧雨微怔，沒想到他來釣魚居然也沒放魚餌。

“對我來說，釣魚重要的不是釣到魚，而是等待的這個過程。”馮椿一眨不眨地認真對她說。

跟他對視上的瞬間，祝巧雨想起了自己最喜歡的作者金愛爛寫過這樣一句話“痛苦不是因為不幸……而是因為等待幸福的過程太乏味。”［引］

在她這段漫長的考試時光裏，令她感到痛苦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不幸失敗嗎？還是她在等待中産生的所有焦慮和不安？

如果她能更平靜一點、能對過程更寬容一點，能在每一天多肯定自己一點，那會不會就沒有那麽難受了呢？

等待本身可以不是痛苦的，就像馮椿此刻蹲在她身邊告訴她，“我喜歡等待。”

-

那天，祝巧雨背着魚竿和釣魚包回到了家裏，媽媽看見後疑惑道：“你不是說去扔掉嗎？”

祝巧雨把東西放回原位，堅定地回答，“我不打算扔掉了。”

“那房間裏那些資料呢？”媽媽用毛巾擦着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擔心她覺得自己這樣問是不想讓她扔，媽媽急忙添了句，“箱子太重的話，我可以幫你一起擡。”

聽到這裏祝巧雨才明白媽媽今天為什麽突然提到釣魚包，原來是為了讓她能安心地扔掉那些資料。

想起今天春夜對她說的話，祝巧雨揚起笑搖頭，“不扔了。”

“這些都是寶貴的回憶，不是必須得扔掉的包袱。”

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等待和接受的過程。

她不想再急迫地跟過去做決斷，強迫自己把它們統統扔掉。

她想給自己時間慢慢去等待——

等待她能真正放下它們的那一天。

-

晚上，祝巧雨閉上眼睡覺，不由得又随着記憶回到了那片粉藍天空下。

他們後來閑聊時，她問馮椿有沒有釣到過魚，他說有。

因為這其實是祝巧雨第一次去釣魚，所以她繼續問，“釣到魚是什麽感覺？”

“雖然我不是為了釣魚而釣魚的，”馮椿沉思了會兒，一字一句地啓唇道，“釣到魚就跟我很高興見到你的感覺一樣。”

聽到他回答的當下，祝巧雨被他直白的話語戳中，面對着他真誠好看的笑容默默紅了耳根。

現在想起來心跳依然會無意識加快，但此刻她更多注意到了他的前半句。

既然不是為了釣魚而去釣魚，那他是為了什麽才會坐在魚竿後長久地等待？

而且她記得春夜說他時不時就會去釣魚，不是等魚上鈎的他每一次釣魚都在等待什麽？

等等，這個問題……

黑暗中，祝巧雨倏忽睜開了眼，她聯想起春夜離開時仿佛随口一說的話。

“希望你能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麽會想來到這裏釣魚。”

她當時沒能發現的問題，春夜反而對她問了出來。

而且他并不是以問句說出的，沒有等她回答與思考，說完就徑直轉身離開了。

比起好奇她的答案，他好像更在意的是，希望她能自己回答自己。

她為什麽明知道沒有魚餌還是想去釣魚？她為什麽舍不得扔掉它們？

明明當年只扔掉餌料把釣魚包留下時就該正面的答案，被她一起深藏在了櫃子上面。

這些年都壓藏得很好，哪怕偶爾也會想去釣魚，但卻從來沒深究過原因，也沒真正去行動過。

春夜的話，讓她第一次真正面對了這些顯而易見問題的答案。

-

4月30日，祝巧雨去超市買了東西，拎着塑料袋打車去了個有些遠的地方。

那是她常常想去，卻從沒真正下定決心去的地方。

墓地，一切肅穆凄涼。

一轉眼，距離爸爸去世已經快三年了。

按照老人們說的話，去世後要把家裏爸爸常用的東西都扔掉，那時候媽媽太過悲傷，所以都是祝巧雨一個人扔的。

她忍着眼淚，把家裏充滿爸爸回憶的物件一樣樣扔掉，一開始她有些不理解為什麽要這樣做，所以沒把東西全扔完，悄悄留下了爸爸最常用的釣魚包。

直到後來才發現，原來睹物思人是件随時随地都能讓人陷入無盡悲傷的事。

她常常會看着某樣與爸爸有關的東西就開始流淚。

于是僅有的釣魚包也被祝巧雨藏在了櫃子裏，再也沒打開過。

春夜說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為什麽想釣魚。

答案很簡單——

每一次想去釣魚，都是想知道，爸爸釣魚時是什麽樣的。

都是因為，她想念爸爸了。

這一次，祝巧雨直面心底的答案，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