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月黑風高,萬籁俱寂,當月色被烏雲遮蔽之際,隐去地面轉瞬即逝的影子。

朦胧月夜下,破敗寺廟中,見一群錦衣衛列陣在前,将滿臉驚恐的華服男子護在身後,衆人齊刷刷望着高牆上,那裏正伫立着一抹瘦削的身影。

錦衣衛朝天斥道:“鹿厭!你未免也太過放肆,同為錦衣衛,你竟敢追殺王爺,當真無法無天!”

鹿厭聽聞後歪了下腦袋,覺得此人說得在理,他這樣堂而皇之地行刺王爺,确實無法無天。不過他本來準備了一身遮掩面容的行頭,奈何出發前,謝時深命他不用更換行頭,就這麽去殺便是了。

鹿厭雖不解謝時深的用意,但他作為侍衛,奉命行事乃是本分,唯有照做了。

他從高牆上輕輕一躍,輕盈的身軀飄然落地,褐發随着拂下,貼着他玄色的勁裝,月色灑在他白皙出挑的臉蛋,映得迷人惹眼。

“哦,誰叫他惹得世子不快呢。”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來時手握玄尾扇,烏睫微垂,雙眼清澈明亮,滿臉無辜掃過前面一群帶刀錦衣衛。

錦衣衛身後之人雙手哆嗦,握緊長刀在手,拔高聲喊道:“他謝家就是我父皇的狗!和你一樣!莫說謝家的女人,就算是謝家的兵權!也是我楊家的!”

他正是鹿厭今夜的目标,當今四王爺楊懷朔,最不受寵的皇子之一。

鹿厭對他所言不甚在意,反倒表現得随意,對錦衣衛的嚴陣以待視而不見。

他沒搭理楊懷朔的話,回頭看了眼門口,似在尋人,小聲嘀咕道:“又說要審問,還不來嗎?”

然而,在他扭頭之際,所有錦衣衛相視一眼,立即拔腿朝着鹿厭偷襲。

只聽見“唰”的一聲,鹿厭手裏的玄尾扇一展,輕薄的鐵制扇面打開,錦衣衛見狀臉色一變,立即收緊手中長刀,盡數往鹿厭的身上落去。

誰料刀鋒将落之際,随着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眨眼間,鹿厭便消失在他們的眼前。

衆人一驚,不由的感覺背脊一涼,才發現鹿厭的身影如鬼魅般貼在後方。

其餘錦衣衛倏地轉身,卻來不及反應,只見護在楊懷朔身前之人喉間一熱,手腕被一縷褐發拂了下,脖頸似被東西抹過,鮮血眨眼噴湧而出。

下一刻那錦衣衛朝身後倒下,抽搐少頃斷氣而亡,吓得楊懷朔大驚失色,連連後退。

氣氛頓時變得窒息,衆人驚恐萬狀,緊盯着已然退遠的鹿厭,萬萬沒想到鹿厭竟有這般身手,着實令人心驚。

鹿厭好心勸道:“師兄們請息怒,我不想殺你們。”

雖然此前身在錦衣衛,但眼前這些人從未将他當作同僚看待,他非記仇之人,喊一聲師兄也算客氣,當作為他人送行的禮貌了。

說話間,他輕輕揮動着手上的玄尾扇,發絲随風輕拂,為他添上一絲涼爽。

夏季的獵殺任務,真的很熱。

然而,錦衣衛卻不敢有絲毫松懈,若非他們親眼所見同僚被殺,指不定又被這張臉給騙過去了。

只見錦衣衛再度朝鹿厭襲去,鹿厭薄唇緊抿,按下玄尾扇扇骨凸起的圓點,扇頭頓顯一排銀光,如刀鋒尖端,玄尾扇化作一把刀扇,剎那間,刀劍铮鳴聲乍響,灌滿整座破廟。

鹿厭下腰躲過揮來的刀鋒,淩空轉身,腳尖一蹬,拔腿朝着錦衣衛身後逼近,電光火石之間扇面一展,狠狠劃向他們的後背,衣袍破裂,一條條猙獰的傷口驟現。

不出片刻,破廟中血腥彌漫開來,所有刺耳的噪音逐漸消失,一切歸于安靜。

鹿厭嫌棄踢開腳邊的刀,朝屍橫遍野的四周無奈嘆道:“都說了息怒,怎麽還聽不懂人話。”

他甩了下衣擺上的血跡,擡頭看了看天色,背對着身後之人續道:“楊懷朔,你的時辰也該到了。”

不料話音剛落,一絲殺氣自後方卷席,鹿厭陡然轉身,擡眸一看,只見楊懷朔握着長刀撲至跟前,眼看刀鋒刺向眉間。

鹿厭當下心頭一凜,瞬間舉扇擋住。

他又勸:“王爺冷靜。”

畢竟要留此人一口氣,總不能失手殺死了。

但楊懷朔瘋了似的喊道:“錦衣衛的狗東西!沒有一個有用的!就算我看上謝允漫,那都是我們楊家對謝家的恩賜!”

鹿厭對這番言語表示不可思議,下意識“啊”了聲,面對他的狂妄自大表示費解。

心想但凡有點自知之明,也不至于被殺,難怪不能争儲,還時常被東宮诟病。

玄尾扇一揮,鹿厭輕松挑開他的攻擊,還沒來得及反駁兩句,楊懷朔再度開口辱罵,鹿厭欲躍上高處試圖躲避,想讓他存活一陣,直到謝時深到來再将他擒拿。

結果楊懷朔還是舉刀追着他狂砍,太瘋狂了。

鹿厭是躲過了,但跑得很累,夏天被追得滿頭大汗,楊懷朔廢話又多,發瘋追着自己咬。

一時間分不清到底誰才是狗。

正當鹿厭沿着牆邊躲避時,忽然聽見有腳步聲,他神情一喜,猜測是謝時深出現了。

下一刻,他往廟門拔腿跑去,豈料楊懷朔竟将刀甩出,鹿厭眉梢蹙起,不得不回身反擊。

刀身卡在扇尖處,鹿厭随意揮開,他捏住玄尾扇的手一松,只見扇子卡着刀鋒在空中幾經翻轉,扇子與長刀分開之際,被鹿厭伸手接住,見他手腕轉動,玄尾扇如魅影。

“小鹿住手!”一道厲聲從廟門傳來。

随着話音落下,玄尾扇無情劃開楊懷朔的腹部,當即見血,腸子也跟着流出。

鹿厭見狀一驚,殺瘋了。

要留一口氣的任務果真艱巨啊。

他連忙收起玄尾扇,卻見面前的楊懷朔已搖搖欲墜,心中雖厭惡至極,卻不得不壓制嫌惡,伸出雙手往對方跑去。

但不知是厭惡情緒太過,又或者是心中太過緊張,并手并腳努力片刻,手忙腳亂之際,還是差一點把楊懷朔接住。

謝時深站在門口,眼見着楊懷朔在鹿厭面前擦手而過,“啪嗒”一聲後轟然倒地。

“……”

鹿厭背對着來人,雙肩縮起,薄唇死死藏在嘴裏抿着,和地上瀕死的楊懷朔對視。

有一瞬間同病相憐。

鹿厭感覺身後陰森森的,瘦削的身軀被一道修長的影子覆蓋,他不必回頭,也能猜到來人是誰。

四周一片詭異的沉默,鹿厭還在思索着解釋的措辭,結果聽見腳邊有嗫嚅聲。

他連忙蹲下,伸手捏着吐血的楊懷朔,驚喜說道:“世子,他還沒死透。”

雖說着,但他卻不敢擡頭,明顯是心虛。

很快一抹身影在他的餘光中出現,面對面蹲下,一襲雲紋銀絲白袍映入眼底,華貴雅逸。

除此之外,鹿厭不敢往上看。

他很識趣捏着楊懷朔的臉,朝謝時深的方向掰過去,讓謝時深看個明白。

謝時深俯視着楊懷朔,冷漠問道:“楊懷朔,誰讓你動謝家的人?”

楊懷朔充血的瞳孔放大,痛苦而不甘地盯着他,雙唇龛動,卻未能發出完整一言。

見他有話要說,謝時深遲疑須臾,準備低頭去聽。

卻見楊懷朔眼睛一翻,死了。

鹿厭掐着他臉頰的手沒松,雙手被沾滿了鮮血,他感受道鮮血淌在手上,好看的臉頰幾乎皺成一團,滿是嫌棄,此刻見楊懷朔斷氣,他立馬松手,下意識擡頭朝謝時深看去。

君子白袍玉冠青絲,但那雙眼眸深不見底,唇面抿成直線,神色冷若冰霜,雖和平日區別不大,卻讓鹿厭感覺到有種岌岌可危的錯覺。

他心知任務沒完成,默默低下頭解釋道:“世子,這是第一個任務,我其實有些緊張......”

謝時深半信半疑問道:“你在錦衣衛沒殺過人?”

鹿厭輕輕點頭,用指尖刮了下臉頰,有些窘迫道:“他們嫌我瘦弱,又瞧不上我出身不正,借着我力氣小的由頭,便讓我在錦衣衛裏當花瓶去了。”

其實就是到人多的官署裏打雜,供人欣賞自己。

鹿厭起身指着廟裏橫七豎八的屍體,刻意強調說:“世子,我并非一般的花瓶。”

謝時深道:“那我是?”

鹿厭:“......”

好吧你說是就是。

謝時深從楊懷朔的屍首邊站起,掃了一圈四周,并不覺得意外,最後将視線落在鹿厭身上。

只見鹿厭眨巴着明亮的眼眸,嘴角扯着抹難堪的笑,雖有幾分憋屈,卻絲毫不影響這張動人的臉頰,如一只漂亮的幼獸,正謹小慎微展示着自己的優勢,試圖以此彌補自己的過錯,得到主子的原諒。

謝時深動了動唇,像楊懷朔死前似的,發不出一個字。

他斷然有幾分怒意,但每每面對鹿厭楚楚可憐的神情,卻又實在宣洩不出來。

“回去!”他憋着火氣甩袖離開。

鹿厭見他并未怪罪,神色頓了下,左右看了看四周,最後帶血的雙手合十,朝着廟裏的神明誠心三拜認錯,随後拔腿朝謝時深追了上去。

明月撥開烏雲,銀河傾灑而下,照亮整座世子府,拉長院中一前一後走着的身影。

鹿厭尾随在謝時深的身後,雙手緊握着玄尾扇,悄悄打呵欠,回想謝時深對楊懷朔的審問,覺察事态不簡單。

他懷着忐忑的心情走快兩步,朝謝時深問道:“世子,此事可還要繼續調查?”

畢竟事關重大,恐會驚動錦衣衛,且事出蹊跷,謝允漫赴京探望謝時深一事鮮為人知,短短十餘日才出了這一次門,竟恰好被楊懷朔碰見,顯然楊懷朔此舉是有備而來。

或者說,是沖着謝家而來,意味着今日的相親亦有眼線盯着,難道想要抓住他的把柄?

謝氏有軍權在手,縱使行事低調依舊遭人忌憚,皇帝多次尋機命謝氏子女入京游玩,實則作為人質扣在京城,以防患于未然。但世人未料謝時深主動請命上京,皇帝龍顏大悅嘉賞,結果謝時深指名道姓要了一人。

鹿氏庶子鹿厭,時任一月的錦衣衛小旗,傳聞中的錦衣衛之花,鹿厭便是這般來了謝家,被放養在謝時深身邊。

秉着心系主子安危的原則,又因任務失敗産生的愧疚,鹿厭主動詢問,試圖找機會彌補。

謝時深徐徐走着,聞言頓足在原地,轉身朝後看去。

鹿厭雖及時剎住腳,甚至後撤一步避開,卻仍舊未能阻擋染血的衣袍甩出,恰好衣擺的血漬沾上謝時深的白袍。

看到弄髒謝時深衣袍的那一刻,鹿厭感覺呼吸被人瞬間掐斷了。

謝時深低頭一掃身上的血跡,“很好,又髒了。”

鹿厭想認個錯,但肚子突然咕嚕叫了聲,不合時宜宣告沒用膳一事,而謝時深的充耳不聞,皆在鹿厭的意料之中。

畢竟任務沒完成,于他而言,只要不關禁閉,任何懲罰都無所謂。

安靜幾息,鹿厭垂頭道:“屬下這就去領罰。”

謝時深道:“不必。”

他瞥了眼白袍的污穢,心裏莫名添了一絲心煩。

鹿厭擡眼看他,臉上有些倦怠,深更半夜,顯然是強撐着困意。

他愁着臉,強顏歡笑問道:“那我走?”

真的太困了。

謝時深眼眸微眯,忽然伸手解下腰帶,朝他下令道:“把手伸出來。”

鹿厭困得全身乏力,想着能快些回去歇息,必然是言聽計從,所以把雙手伸出遞到謝時深面前。

不料手腕被東西瞬間纏上,吓得他清醒幾分,連忙掙脫:“世子!”

他的力氣不比謝時深大,體重身高二者皆無優勢,殺人主打快準狠,頂着一張無辜的臉壞事幹盡。

但也是勤勤懇懇,怎的就被綁住了?

謝時深三兩下将他的手腕綁緊,牽着腰帶轉身,将人朝廂房拽去。

鹿厭踉跄跟在身後,欲哭無淚喊道:“世子,求你不要這樣,你綁我去做什麽?!”

謝時深聽着他的鬼哭狼嚎,偏頭瞥了眼,想起前世殺人不眨眼的鹿厭,此時此刻的反差竟讓謝時深覺得有趣。

他忽地輕哼一聲道:“給你看個大寶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