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謝時深聞言身軀為之一振,他順着鹿厭的目光朝下,最後落在自己裏衣。
夏季的裏衣偏薄,能隐約瞧見身體的線條,按照鹿厭視線落下的位置,發現他所指的是腹部。
是想歪了嗎?
謝時深暗暗深吸一口氣,險些因方才的誤解而亂了心,他耳根的緋色褪去,無奈阖目冷靜須臾,緩緩擡手用衣袖擋住腹部。
他輕咳兩聲,誇道:“你的大。”
鹿厭并未意識到此言有何不妥,只是轉眼發現福利被遮擋後,主動移開豔羨的目光,羞澀說:“世子過獎。”
他瞧見謝時深脫下外袍,主動上前雙手接過,充分發揮了牛馬精神,看似非常殷勤,實際就是想離開書房出去浪,“世子,我給你挂起來。”
謝時深道:“不必挂。”
鹿厭握着外袍在手,欲問他如何處理衣袍,卻瞥見上方有一處污漬,他仔細一看,總算發現事态不妙,原來被自己弄髒了。
他小心翼翼瞥向謝時深,兩人相視一眼,鹿厭立即道:“我去給世子洗洗!”
反正別人洗也是洗。
謝時深不知他心裏的小算盤,并未讓他洗完後回來值夜,只是凝神端詳片刻便回了廂房。
而鹿厭拿到衣袍飛快離開,将衣袍轉交給侍女,眨眼翻牆消失在府內。
京都的深夜仍能聽見小販的吆喝聲,長街兩側燈火通明,如飄落人間的彩帶。
鹿厭快速穿梭在其中,心想沒有小說陪着過夜,買些宵夜回去對付一晚上。
京都的街道四通八達,他偶爾為美食停下腳步,直到柳六從驿站回來時,途經小吃攤發現了他。
柳六看到他滿懷的美食,想順手牽羊拿一份,結果被鹿厭手疾眼快躲掉。
這是鹿厭護食的本能反應,“你又不陪我值夜,不給你吃。”
柳六陰恻恻看着他說:“如果今晚我分不到一口糧,思省堂将有你的一席之地。”
思省堂,是謝府裏用作反省的屋子,一般只有犯錯才會在裏面蹲着。
那裏對于鹿厭而言,無疑是蹲小黑屋,會讓他想起在鹿家那段驚恐的往事。
他不由打了個冷顫,還在掂量要不要分食,柳六已經對他的美食出手,無奈之下,鹿厭只能扒着懷裏的東西,自願貢獻出蜜汁大雞腿,“好吧,那我給你一個吧。”
柳六毫無罪惡感接過美食,擡手揉了下他的腦袋,“真講義氣。”
兩人并肩游走在美食中,吃着手裏的,看着攤上的。
柳六瞥他一眼問:“世子歇下了?”
鹿厭點頭,并未告知自己應該在洗衣,而非在外偷吃。
鼓掌聲夾雜着吆喝傳進耳畔,兩人同時轉頭看去,發現廣和樓前熱鬧不斷。
鹿厭将炸丸子往嘴巴兩邊推去,嘴巴兩側頓時鼓起,連說話都變得含糊不清,“話說回來,世子為何讓你打聽相親事宜?”
柳六咽下嘴裏的東西,壓低聲道:“好像和東宮有關。”
鹿厭邊嚼邊問:“事出反常必有妖,難怪世子近日總惦記着相親。”
柳六聳了聳肩說:“或許吧,畢竟謝家象征着風岐,能號召南方兵力,位高權重者有誰能抵擋此誘惑。”
但鹿厭實在不解謝時深為何要诋毀自己,他看着柳六忠誠的嘴臉問:“你和劉管家從風歧來,不該最了解世子嗎?”
柳六沉吟須臾,突然搖頭說:“若是從前或敢自诩,但世子經歷一場大病醒來後,便不敢這般胡說了。”
鹿厭偏頭看向路過的炸肉條,順口問道:“有何不同?”
他在攤子前停下腳步,向攤主要了一份裹滿酸汁醬的肉條,新鮮油炸酥肉條熱辣滾燙,搭配上酸甜可口的醬汁,一口下去解膩又酥香,咬在嘴裏嘎嘣脆。
柳六跟上前,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話,便看中攤主新鮮出爐的秘制蔥香大肉餅,嘴饞道:“來一份。”
被掏空的鹿厭瞪他一眼,“你還沒回答我。”
柳六連忙點頭道:“我說我說,先給我吃一口。”
片刻後,兩人各執肉餅和肉條,大搖大擺離開了攤位。
柳六的嘴巴得到滿足,開始喋喋不休說:“世子生病後,無論是性子或武功,都與從前截然不同。”
他餘光掃過鹿厭,補充道:“雖然武功遠比不上你。”
在他看來,鹿厭也是真正深藏不露之人,兩人雖從未交手,但屢次的試探皆能察覺一二,且世子未曾這般随意帶人回府,所以他認為鹿厭除了這張讨人喜愛的臉蛋外,必然還有着過人之處。
他貼近鹿厭道:“小鹿,不如我們去京郊打鬥場玩玩,指不定能賺筆大的。”
可惜鹿厭對這類打殺沒興趣,且謝時深要求自己把本事藏起,加之師哥曾幾番叮囑,非迫不得已之際,決不可冒尖。
他主打一個聽話,便拒絕了柳六,“我不想。”
若去京郊打架,只怕吳語很快就找上門了,到時候想方設法把自己抓回錦衣衛賣命,豈非苦矣。
柳六被拒絕後也不纏着,又道:“話說回來,世子上京許久與閉關無異,平日雖與世隔絕,從不主動攀附權貴,卻還是讓宵小之輩盯着不放,估摸是一味防守讓東宮不悅,世子才想借此打破常規吧。”
鹿厭聽完他的一番推斷,摸不着腦袋說:“可偏偏選了相親,世子又挑剔,四處得罪人,這得相到猴年馬月?”
柳六左思右想,最後眯着眼來了句,“世子他......也該破戒了。”
鹿厭一臉懵懂,“破戒?”
柳六見他滿腹疑惑,賣關子道:“想知道是什麽?”
鹿厭覺得他笑得像個反派,突然失了興趣道:“不想知道了。”
兩人吵吵鬧鬧往謝府而去,身子穿進小巷中,腳邊的影子跟着消失在黑夜裏。
鹿厭思索着柳六所言,“若他們知曉世子斷袖,應該不會忌憚謝家吧。”
一旁的柳六還在嗦着新買的烤肉串,聞言倏地停下腳步,似被一語驚醒夢中人,滿眼不可置信看向鹿厭。
黑夜裏,四目相對的眼眸發亮,柳六恍然大悟說:“難道這是世子的目的?”
鹿厭繼續往前走,嘆氣道:“我瞎猜的,畢竟無論世子如何做,兵權一日未易主,世子都會存在危險。”
柳六追上道:“确實如此,不過聽聞小姐插手相親,想必世子很快便能找到心儀之人。”
鹿厭記起謝允漫的喜好,擔心說:“有她在才不放心。”
柳六疑惑問:“為何?”
鹿厭在黑夜中朝他投來陰森的眼神,故意壓低聲,用極其恐怖的語氣道:“因為小姐喜歡年下——”
柳六愣住,一時半會兒接不上話。
兩人回府後分道揚镳,鹿厭踩着牆角翻身上了屋檐,剛躍進謝時深的院子時,竟瞧見有侍從在院裏值守。
侍從發現他憑空出現,奇怪問道:“小鹿你怎麽來了?”
鹿厭道:“不是我值夜嗎?”
侍從笑着說:“你走後世子便讓我們換值了。”
鹿厭偏頭看了眼熄燈的廂房,恍然間好似明白了什麽。
原來洗衣是假的,趕他才是真的,主仆之情不過如此,罷了,不愛就不愛,但請別傷害。
他和侍從寒暄兩句,開開心心回了梧桐院。
次日一早,謝家有稀客登門拜訪,指名道姓來找鹿厭,很快他被劉管家傳去前廳,來時入眼瞧見身着常服的吳語等人。
百浪興致沖沖朝鹿厭喊道:“小鹿!”
“師兄!”鹿厭蹦跶着來到三人面前。
吳語給唐平遞了個眼神,随後見唐平從袖口取出一份書信,朝劉管家遞去道:“裏面是有關王爺命案的裁奪,因牽扯到世子,煩請管家轉交。”
劉管家接過書信,明白他們想和鹿厭獨處,便識趣為他們屏退四周衆人。
鹿厭看了眼劉管家拿走的書信,朝他們問道:“師兄們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吳語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出城查案,順道過來給世子送信,百浪心血來潮想把你帶到城外玩,所以來問問你的想法。”
百浪摟着鹿厭的肩膀說:“從前和你提到京郊有樂子,還沒來得及把你帶去,你便來了謝家,今日恰好方便,不如随師兄走?”
提及京郊,鹿厭想起柳六昨夜所言,聲稱城外有打鬥場。
他好奇問道:“難不成是打鬥場?”
吳語擺頭否認,神秘兮兮道:“是天堂訓練營。”
百浪接着說:“你猜猜是什麽?”
鹿厭還在思考時,唐平面無表情解釋道:“武林大會。”
話落,他似乎覺得不夠準确,又補充道:“黑/道買賣會晤地。”
衆人:“......”
鹿厭看向吳語,“難不成是關走私案?”
吳語用眼神誇贊他的機靈,“不錯,我們收到線索,此案或許和京郊的場子有關,指揮使便派我們去看看。”
談起查案,鹿厭雖興趣不大,但昨夜柳六的話歷歷在目,若京郊好玩,他去見見也無妨。
鹿厭道:“我需和世子請命。”
面前三人相觑一眼,吳語估摸着來謝家的時辰,深知若停留太久會遭人猜忌,索性道:“也好,我們去京郊等你,半個時辰後你若不出現,就當你不來了。”
送走三人後,鹿厭飛快朝着書房的方向去。
不料在途中遇到謝時深,見鹿厭撲面而來,謝時深淡定頓足原地,給足了他緩沖腳步的時間。
鹿厭的腳尖幾乎扣爛地面,身子朝前搖搖欲墜。
眼看将要撲到謝時深的懷裏,突然眼前一黑,謝時深用食指抵在他的腦袋,輕輕推了回去。
鹿厭雙腳安全着地,連忙朝他行禮,“世子。”
謝時深輕聲應道:“何事這般匆忙?”
鹿厭喘勻氣說:“世子,我想去一趟京郊。”
他雙眼期待看着謝時深,時至暑熱,他方才跑得快,此刻額間出汗,臉頰兩側泛紅。
謝時深正想着要不要給他遞帕子,聞言道:“正好,我和你一起去。”
抵達京郊後,兩人剛下馬車,便瞧見圓形高樓映入眼簾,震耳欲聾的喊叫聲伴随而來,四周人潮擁擠,千奇百怪的裝束在眼底交織。
“小白花!”不遠處傳來熟悉的喊聲。
兩人循聲看去,入眼看見吳語等人朝着他們走來。
他們很快認出謝時深,略帶詫異互相對視一眼。
百浪閃身到鹿厭身邊,用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語氣低語:“原來你真的是貼身侍衛。”
唐平悄無聲息來到鹿厭另一側,附議道:“看不出來,你家主子還挺黏人。”
鹿厭:“......”
這是能說的嗎?
待謝時深徐徐上前後,吳語垂眸行禮道:“不知謝公子前來,吾等有失遠迎。”
謝時深淡淡道:“不必多禮,你們随意便是。”
沉默片刻,吳語便也不客氣,伸手将鹿厭撈走,勒在臂彎下,放聲說道:“既如此,那我們便不拘着了!”
謝時深掃向毫不掙紮的鹿厭,問道:“你呢。”
鹿厭還在和百浪他們嘀嘀咕咕,聞言探出腦袋,“什麽?”
謝時深抿唇不語,目光鎖在摟着鹿厭的手臂,見他滿臉迷茫,欲重複一遍時,被吳語搶先開口。
吳語勒了下懷裏的鹿厭,稀罕道:“公子不要你了,走!師兄帶你見識人心險惡!”
但鹿厭卻不敢亂動,他的直覺告訴自己,謝時深并非此意,何況他身為貼身侍從,此地魚龍混雜,拿不準謝時深會不會遇到危險。
他掙開吳語,蹑手蹑腳走到謝時深面前,決定先請示一下,輕聲問道:“公子,我可以離開你嗎?”
謝時深眸光幽深,仗着四周嘈雜不易被人聽見,突然反問道:“此地這麽危險,你舍得丢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