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願不願意?
第0027章 你願不願意?
齊連山并不常住在元明山上,把邊亭送回去之後,他就下班回家了。
臨走前,齊連山交代邊亭別忘了去給靳以寧回話,邊亭應承下來。
到家的時候,主樓裏大部分燈都已經關閉,花園裏也只留着幾盞照明的路燈,邊亭瞟眼牆上的時間,晚上十點。
邊亭沒有驚動其他人,直接上了三樓,因為通常這個時間,靳以寧都是一個人待在樓上的書房裏。
靳以寧的書房在三樓走廊的盡頭,一路上要經過很多房間,就在邊亭路過樓梯口康複室時,忽然聽見裏面傳來一陣重物落地的響動。
邊亭沒有猶豫,馬上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康複室是由原來的健身房改造的,為了方便靳以寧後續的康複訓練,裏面的機器設備一應俱全。
邊亭剛推開門,就看見靳以寧狼狽地摔在平行杠旁,各種器械倒了一地,衣服亂了,腳上的鞋也掉了,膝蓋蹭破了皮。
很明顯,在邊亭來之前,他正在進行行走訓練。
“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邊亭見狀,來不及細想,快步走上前去,将靳以寧扶起,攙着他在地板上坐好,“琴琴呢?”
沒想到邊亭會突然進來,靳以寧也有些尴尬,避重就輕,“琴琴下班了。”
刻意沒有解釋他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
破皮的膝蓋緩緩滲出血,邊亭的眼皮跳了跳,無名怒火就湧上心頭,“你的腿瘸了,能不能做點能力範圍裏的事。”
康複訓練有個過程,靳以寧目前還在站立訓練階段,上平行杠練習行走,為時尚早。
“謝謝你提醒。”靳以寧的呼吸有些急促,身體顯然也不好受,他坐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沒說,我還真沒發現我的腿瘸了。”
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話裏也紮着刺。
“對不起。”邊亭意識到自己一時着急說錯了話,倏地站起身,神态僵硬地說道:“你流血了,我去叫琴琴過來。”
靳以寧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挺好哄,邊亭稍一服軟,他也就不再和他置氣了。
他的目光柔和了下來,眼疾手快,攥住了邊亭的手腕,“不用興師動衆。”說着,他擡起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櫃子,“那邊有藥箱,你去拿過來,簡單幫我處理一下就行了。”
膝蓋上的傷口不深,邊亭沒有堅持去叫琴琴,點了點頭,依言拿來了藥箱。
邊亭從小混跡市井,在三教九流中長大,打架鬥毆的頻率比一日三餐還有頻繁,處理傷口來更是心應手。
不需要靳以寧多說什麽,他準确地從藥箱裏找出棉簽和雙氧水,仔細幫靳以寧消毒完傷口,随即抽出一小截紗布,剪下一小段。
靳以寧坐在地上曲着腿,一言不發地看着燈下的人,當邊亭把紗布輕輕貼上傷口時,他忽然開口問道:“你額頭怎麽了?”
邊亭擡起頭來,納悶道:“什麽怎麽了?”
燈光順着硬朗的輪廓,從頭頂,滑到了邊亭的臉上。
原來邊亭的額頭上留着一個抹淡淡的口紅印,剛才回來一路上燈光昏暗,他才沒有發現。
“這個周黎。”靳以寧無奈地笑了笑,一見這張狂的印子,不用多問,他就知道是怎麽來的。
靳以寧伸出手,四指貼住邊亭的臉側,用拇指,仔仔細細地将這抹讨厭的紅痕抹去。
直到眼前這比普通人白上幾分的皮膚上看不出一點痕跡,靳以寧才收回手,接着說道:“這輩子就沒有靠譜的時候。”
額頭上的那抹紅,轉移到了靳以寧的指尖,邊亭的腰繃地像鐵板一樣直,好不容易埃到臉上的溫熱離開,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不知道讓他落荒而逃的,是靳以寧剛染上的紅痕的指尖,還是燈下他籠了紗一般溫柔的側臉。
“周小姐是開玩笑的。”邊亭低着頭,說:“你別介意。”
靳以寧笑着撇開了目光,他才不介意,他和周黎之間本來就是再單純不過的合作關系。
但他介意的是周黎居然這麽饑不擇食,吃起了窩邊草,還啃到了他的窩邊。
“別相信她的甜言蜜語。”靳以寧提醒邊亭,帶着點調侃,“她才不是什麽善男信女,最喜歡騙單純涉世未深的小男孩。”
“我才沒有被騙。”邊亭最不喜歡靳以寧用這種逗孩子的語氣和他說話,他不服氣地再次強調,“而且我已經成年了,也不是小孩子。”
靳以寧笑了笑,沒有和他争辯。
康複室裏安靜了下來,邊亭低頭繼續剪着手裏的膠布,片刻之後,他忽然問,“你喜歡周小姐嗎?”
“為什麽問這個?”靳以寧剛剛也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沒什麽。”邊亭放下剪刀,說,“很難想象你也會喜歡什麽人。”
“誰說的。”靳以寧擡眼看向他,笑道,“我不是挺喜歡你嗎?”
邊亭頓時被噎得啞口無言,他沒有讓靳以寧探進他的眼底,先一步別開了目光,沒想到,靳以寧為了回避問題,會用這麽個為老不尊混淆概念的答案,他嘴上罵靳以寧有病,手指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因為他這句話,悄悄攥緊了。
靳以寧膝蓋上的傷口不大,邊亭仔細消毒後又在上面貼上紗布,想必不會有什麽大礙。
直到處理完那礙眼的傷口,邊亭才分出神,将注意力轉移到靳以寧的腿上。
那是一雙筆直修長的腿,線條分明,肌肉勻稱,不難想象,在受傷之前,這雙腿該是多麽有力量。
聽說惠姨說,靳以寧愛騎馬,喜歡玩帆船,網球打得很好,還很擅長很多極限運動。
然而現在,在大多數時間,這雙腿都安安靜靜地隐身在長褲或者毛毯下,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盡量少地,引起看客的注意。
之前靳以寧的幾次康複訓練,邊亭也在旁旁觀過,每次訓練,靳以寧總是表現得很豁達,好像對将來能不能正常行走這件事,并不在意,甚至還有心情安慰身邊的人。
沒有人想到,他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來這裏練習。
邊亭有理由相信,不能走路這件事,對靳以寧而言其實是一個毀天滅地的打擊,他的內心裏,絕對不像面上表現出來的這麽雲淡風輕。
光鮮靓麗的外表下,掩藏着他幾乎崩潰的內心,比如那次在瑜江裏的時候,他是真的決定去死的。
“發什麽呆?”靳以寧注意到邊亭抱着藥箱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邊亭拉回跑偏的思緒,他知道自己不該去共情靳以寧這樣的人,但是那一刻,他的心,真真切切地因為他,難受了起來。
奈何邊亭不是一個擅長表達感情的人,在陌生情緒的沖擊下,他說話的語氣更加生硬,說出來的話也愈發不中聽。
“康複需要一個過程,不能急于求成。”邊亭半跪在靳以寧身邊,阖上藥箱,擡眼看着他,“你再怎麽訓練,短期內都是不可能好起來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還是第一次有人敢和我說實話。”靳以寧滿臉新奇地回應邊亭的目光,聽他這麽說,他并不生氣,反倒樂了起來,“所有人都告訴我,很快就會好的,讓我不用擔心,一定會好起來的。”
邊亭不以為意,繼續大放厥詞,“有什麽不敢說,就算你的腿徹底廢了,這輩子再也站不起來了,只要你願意,你的人生也會比絕大多數人過得好。”
“你說我的人生比絕大多數人好…”
不知邊亭的哪句話觸動了靳以寧,靳以寧停了停,問他,“如果有一天,也讓你過上我這樣的人生,你願不願意?”
邊亭被問住了。
他願意嗎?有錢有權,但是有可能一輩子都被禁锢在輪椅上。
而且他覺得,靳以寧這個問題裏的含義,沒那麽簡單。
“行了,不想不可能的事。”
見邊亭沒有說話,靳以寧輕飄飄地就把這個話題帶過了,“勞駕,搭把手,幫我把鞋穿上。”
說到這裏,靳以寧抿緊嘴唇,似乎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表情一松,坦誠地說道,“我沒力氣了,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這是靳以寧第一次主動要邊亭幫忙,也是他第一次承認,自己并不能輕松掌控眼前這樣的狀況,有許多力不從心的時候。
邊亭的唇角露出了一點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微笑,他放下藥箱,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鞋,回到靳以寧身邊,認認真真地幫他把腳放進鞋裏。
“以後你想加訓,不要一個人來。”邊亭正幫靳以寧系鞋帶,低着頭說,“可以叫我上來。”
“好。”靳以寧看着他,沒有拒絕來自邊亭的幫助。
大概是有了第一次開口的勇氣,後面就容易許多,接下來的一小段時間裏,靳以寧像是完全散失了自理能力似的,心安理得地使喚起邊亭,一會兒端茶,一會兒給他讀郵件,一會兒又是送他回房間,作妖的方式層出不窮,把邊亭支使地團團轉,以至于邊亭有些後悔自己今晚多管這個閑事。
好不容易埃到睡覺時間,邊亭送靳以寧回房,最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把他塞到床上睡覺,拉過床尾的被子,将他裹得嚴嚴實實。
房間裏的燈光暗了下來,門縫裏的一點光亮也逐漸消失,邊亭這個包粽子似的蓋被子方式,讓人充滿了安全感。
聽到身後氣鼓鼓的關門聲,靳以寧笑着閉上了眼睛。
只是這門剛關上一會兒,很快又開了起來,邊亭站在門邊,語氣不自然地說:“對了,你的輪椅有點異響,我想今晚先帶走保養,明天一早送回來。”
此時靳以寧的睡意已經朦胧,也不知道聽沒聽清邊亭說了什麽,背對着他,回了一句:“随便你。”
這天晚上,靳以寧睡得很沉,即不多夢,也不失眠,更沒有半夜驚醒,連醫生開的安眠藥也不需要服用,就一覺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靳以寧向往常一樣準點醒來,剛坐起身,就看見床頭擺着一臺輪椅。
這是一臺嶄新的輪椅,與他之前的那臺相比,更輕盈,更方便攜帶,也更易于操作,經過訓練,使用者可以完全獨立使用,不再像現在這般處處受限制。
靳以寧這才想起,邊亭昨晚說把他的輪椅帶走保養。
這樣一臺輪椅需要量身定制,可見邊亭為了給他找來這臺輪椅,費了不少心思和時間。靳以寧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知道邊亭這麽做的用意。
所有人都知道換一張更輕便易折疊的輪椅,靳以寧的生活會方便許多,但沒有人敢提這件事。因為一旦換了,意味着要靳以寧要逐漸去學習去習慣獨立使用輪椅,去接受自己可能再也離不開輪椅的事實。
現在這件沒人敢做的事,邊亭做了。
靳以寧伸手推了一把新輪椅,輪椅聽話地“骨碌碌”跑遠。
陽光灑進房間,在床尾留下大大小小的光斑,跳躍的光影間,原本房間裏司空見慣的一切,在這一刻變得可愛起來。
靳以寧認命地扶了一把額頭,笑着罵道,“混小子,多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