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還有一個邊亭

第0028章 還有一個邊亭

當天早上,靳以寧就坐着新輪椅下樓吃飯,看上去心情不錯。

剛到餐廳,惠姨就說邊亭今天要請一天假,回家一趟。盡管不久之前,靳以寧放出話來,以後不許邊亭随便請假,但拿人手短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

所以這次他沒有提出什麽異議,準了這天的假期,早餐過後,自己帶着丁嘉文上班去了。

可惜,靳以寧的好心情維持不到一天,傍晚的六點,周黎夜會小奶狗的八卦新聞就登上了各大娛樂網站。

這樣的新聞,靳以寧早就見怪不怪,然而這次的情況有所不同。因為狗仔照片裏和周黎“調情”的“小奶狗”,就是邊亭。

“啪”得一聲響,靳以寧把手機蓋在桌面上,驚得一旁的秘書跳了起來。

“好一個周黎。”

她絕對是故意的。

然而“禍不單行”,靳以寧正氣頭上,齊連山就捧着一臺電腦,進了他的辦公室,看齊連山的表情就知道,他來這一趟沒好事。

“靳先生。”齊連山來到靳以寧近前,把電腦往桌面上一放,“之前您要我查的東西,我已經查到了。”

電腦屏幕上,是江旭耀案的資料檔案,裏面詳細記錄了這一案件的始末。這是警方內部的保密資料,不得不說齊連山神通廣大,什麽都能拿得到。

“挑重要的說。”靳以寧把手機撥到一旁,靠回到自己的椅背上。

齊連山察覺到靳以寧心情不佳,沒有多說廢話,直接切入正題:“江旭耀之所以會恰好在那天落網,是因為有人在天亮前,給警方發送了幾段視頻和圖片,舉報在鑽石幻想號上發現了屍體。”

說完,齊連山打開了圖片文件夾,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具藏在冰櫃裏的女屍,“警方就是得到這條線索之後,緊急申請了搜查令,逼停郵輪登船搜查,這才有後續的事。”

靳以寧輕掃了一眼畫面,目光被照片的詳細信息吸引,齊連山拿到的是原始文件,這些照片的拍攝時間、地點、拍照設備、參數,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他盯着屏幕上顯示的拍攝時間,沉默了片刻,他問齊連山,“是誰拍的這些圖片視頻?”

齊連山點開一個文檔,敲擊鍵盤,将段落裏的一句話标紅:“這裏有記錄,拍攝者是警方的線人。”

“有這個線人的身份信息嗎?”靳以寧的眉頭不知何時擰緊。

齊連山回答,“檔案裏沒有提及,我也還沒查到。”

靳以寧聞言,半晌沒有說話,片刻之後,他毫無理由地,突然提起:“我記得你那裏,有一份邊亭的背景資料。”

“…有。”齊連山拿不準靳以寧的态度,表現得有些猶豫。

“你帶上資料,馬上出發,替我去核實幾個問題,速去速回。”靳以寧往前傾了傾身體,雙手交叉,搭在桌面上,注視着齊連山,說:“還有,家裏那把槍好久沒用了,好好替我保養一下,裝好子彈,今晚前送回來。”

這兩個任務風馬牛不相及,齊連山滿腹疑問,盡管沒有問出口,但直覺告訴他,有大事發生。

齊連山走後,秘書也随之離開,辦公室裏只剩下靳以寧一個人。

靳以寧把注意力轉到電腦上,繼續剛才的工作,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思緒卻完全不在眼前的工作上,電腦上的文件,遲遲沒有點到下一頁。

警方的線人是誰——齊連山查不出頭緒,但靳以寧的心裏,浮現出一個人選。

答案很簡單,照片拍攝的那個時間段,在江旭耀房間裏的,除了他,還有一個邊亭。

就在齊連山再次回到靳以寧的辦公室,彙報他最新調查結果的時候,邊亭正坐着環城小巴下了山,一路晃晃悠悠地,進了老城。

難得出來一趟,邊亭沒有開他的那輛新得到的帕拉梅拉,依舊選擇搭小巴。

邊亭坐在最後一排,忍不住打起了瞌睡,昨晚他熬了個大夜,比照着靳以寧的舊輪椅,給那臺新輪椅做了最後的調試。

為了定這臺輪椅,他磕磕絆絆地啃了不少資料,篩選了一輪又一輪。輪椅到貨後,他其實有點後悔多事,直到昨晚才決定拿出來交給靳以寧。

邊亭對靳以寧說了很多謊,為他做的每一件事,也總有這樣或那樣的目的,然而這次他沒有想達成什麽結果,只是單純想要這麽做而已。

因為在很久以前,當他同樣深陷泥沼的時候,也有一個人忽然出現,拉了他一把。

想到記憶裏的這個人,邊亭伸出手,隔着棉質的面料,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吊墜,與此同時,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小巴到站,邊亭也到了他的目的地。

這裏是關帝街,位于下城區最繁華的地段,算是這一個片區的商業中心。

春末夏初,街道兩側的大排檔生意也逐漸火熱,邊亭剛從巴士下來,就被兩旁拉客的老板娘團團包圍了起來。

“靓仔,吃飯嗎?火鍋燒烤小龍蝦。”

“來我們家小帥哥,啤酒全場暢飲…”

老板娘們的招呼聲依舊熱情如火,邊亭想起自己第一次和這個吊墜的主人見面,就是在這條街上。

那時他還是個頭大身子小的小豆丁,個頭剛到一個成年人的大腿高,手腳瘦得像一根麻杆兒,因為偷了包子鋪的一張蔥油餅,被店主攆着打了半條街。

倒不是店主為了一張餅和這個小鬼過不去,而是這個孩子是個慣犯,經常在這一代偷雞摸狗,讓周圍的老板都不勝其煩。

就在邊亭被店主堵進巷子裏,狠狠挨了幾記耳光之後,一個男人路過救了他,替他付了餅錢,又把他領到一家飯館裏,給他點了一碗豬腳飯。

“年紀輕輕就小偷小摸。”男人翹着二郎腿坐在桌旁,看着男孩高高隆起的面頰,幸災樂禍,“打成這樣,可憐見的,下次不敢了吧?”

邊亭惡狠狠地往嘴裏刨了一大口飯,小臉埋進碗裏,口齒不清地回答道,“下次還敢。”

沒想到這孩子居然這麽油鹽不進,男人放下腳,詫異道:“為什麽?”

邊亭擡起頭,油汪汪的小嘴裏吐出一個字,“餓。”

肚子餓的滋味太難受了,那種徹夜難眠的折磨,比挨打還難受。

沒想到會從年紀這麽小的孩子口中聽見這樣的答案,男人笑不出來了,一臉嚴肅地問他:“你的爸爸媽媽?”

“沒有爸爸。”邊亭又把臉紮進了飯裏,“媽媽…”

他頭也不擡地,伸手指了指街道深處的霓虹。

彩色的招牌鱗次栉比,争奇鬥豔地亮着暧昧的光,男人瞬間明白過來。

看來這孩子的母親,黃賭毒至少沾了一樣。

“叔叔是警察,喏,工作的地方就在…”男人抽出一張紙巾,在紙面上畫了一個簡易的地圖,又在圖上的轉角處畫了個五角星,寫上“海關總部大樓”幾個字。

男人把紙巾推到邊亭面前,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我姓季,你可以喊我季叔叔,以後餓了就來找叔叔,叔叔帶你去吃好吃的,我們不要再去偷東西了好不好?”

邊亭沒有回答,只是睜着兩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個自稱是警察的男人。

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會有這麽好的事。

小小的邊亭并不相信這份陌生的善意,吃完豬腳飯後他就提出要回家,沒有帶走那張留了地址的紙巾。

但邊亭不去找男人,不代表着男人不會找上門,自那時起,這位警察叔叔時不時會出現在邊亭面前,有時是帶他去吃飯,有的時候只是和他聊兩句天。

一個平平無奇的午後,男人忽然出現,帶着邊亭去喝汽水,一大一小兩個人影坐在小賣鋪前的臺階上,看着柏油路面在烈日的炙烤下冒出熱煙。

今天男人不是特地來找邊亭的,他出完任務回來,正好路過這裏,就看見這小子在路上游手好閑,就把他逮了過來。

他一口吸掉了大半瓶汽水,把玻璃瓶放在臺階上,打了個飽嗝兒,“對了,這個時間點,你怎麽會在路上溜達,不上學嗎?”

喝汽水的機會難得,邊亭很珍惜,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上過,後來沒上了。”

他放下瓶子,沒有把汽水喝完,因為剩下的一半,他要帶給丁嘉文,“媽媽說以後去碼頭上打工,能識幾個字就行,用不着上學。”

看來這孩子家裏的問題,比想象中的還嚴重啊。

季警官嘆了口氣,對邊亭說:“明天我帶你去找媽媽。”

警察叔叔說話算話,第二天傍晚,果然準時出現在邊亭面前。邊亭熟門熟路地,領着他進了霓虹燈深處的一家麻将館。

只可惜,就算是警察出馬,也無法讓母親把注意力放到兒子身上一秒,這天晚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在邊亭母親的牌桌前碰了一鼻子灰。

“沒關系,有季叔叔在。”路燈下,男人的笑容依舊溫和,“回去收拾收拾,明天跟我去學校。”

不知男人用了什麽辦法,第二天邊亭跟着他回了趟學校之後,就順利留下繼續讀書了。

這個男人像救世主一樣,突然出現在邊亭的世界裏,供他上學,教他寫作業,帶他去游泳,給他買豬腳飯吃,邊亭第一次從一個人的身上,感受到了父親的溫暖。

有一天兩人游泳回來,邊亭累得睡着了,男人無奈,只得背着他一路朝家走去。

邊亭迷迷糊糊地趴在男人背上的時候,在心裏想,原來有人疼,有人愛,有爸爸,是這樣的感覺。

日子就這麽過了三年,也許原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終将會離去。三年之後的一天,警察叔叔帶着邊亭去游了半天的泳,又和他一起吃了碗豬腳飯,臨別前,摘下自己脖子上的挂墜,送給了邊亭。

“叔叔也有一個兒子,現在他和媽媽一起,在別的城市生活呢。”男人解開項鏈上的結,把繩子的長度調短了一些,挂在了邊亭的脖子上,“喏,這是他親手給我做的項鏈,漂亮吧,現在送給你。”

男人最後揉了一把邊亭的頭發,“希望你們兩個,以後都可以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地長大。”

那天之後,警察叔叔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出現在邊亭的世界。但供他讀書的學費,還是會雷打不動,每個月初自動轉到他交學費的卡裏。

邊亭根據自己僅有的信息,去那個人工作的地方找過他幾次,但那裏的人總是三緘其口,避而不答,甚至有一次,那裏的人聽說他要找季警官,大罵那個人是警察隊伍中的敗類,把邊亭趕了出來。

直到很多年後,邊亭從別人的口中,得到了他的死訊。

原來他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十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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