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黨羽(一)
第48章 清黨羽(一)
次日,養心殿傳出,因林嫔之死,陛下辍朝三日,以表哀悼。然而在這三天裏,朝堂上卻并不安寧,彈劾栾家的奏折如雪花一般飛來。翰林院、禮部、刑部、兵部、國子監、通政司、鴻胪寺、中書科、都察院的幾位堂官聯名上奏,彈劾內閣首輔栾鴻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玄羽司都指揮使栾慶山肆意妄為,制造冤獄。栾太後身為後宮之主,幹涉朝政,有違祖制。至于朝中被彈劾的其他的栾氏黨羽,更是數不勝數。
其中,上疏彈劾栾家的不乏有栾黨自己人,出了這件事,栾黨內部早就已經亂成一團,為了個人安危,紛紛開始互相攻讦,争相表示自己并非栾黨。
段明燭白天在禦書房處理公務,晚上在靈堂守靈。只是彈劾栾家的折子實在是太多了,段明燭就叫人将每天的奏折直接送去靈堂,于是,他就開始沒日沒夜地一邊守靈一邊看奏折。
玄羽司和禁軍被停職看管,由燕梧軍接管了禁軍的職務,負責宮禁一切事宜。靈堂外,十數名燕梧軍佩戴兵器站在門口值守,任誰都無法靠近。
三日間,栾氏一族的罪證收集了無數條,養心殿中卻并無任何旨意傳出。直到翰林學士沈扶上奏一本題為“彈劾栾鴻二十四罪疏”的奏折,揭發栾鴻為官三十載以來,賣官鬻爵、鯨吞財産,縱容手下官員以權謀私、栾氏子弟在京中肆意妄為,種種劣跡,不堪入目。段明燭這才下旨,将栾鴻立即革職查辦,同時逮捕玄羽衛都指揮使栾慶山和栾黨手下劣跡官員。這一道聖旨,讓栾氏一族再無翻身之日。
三日後,一名跟随缇行廠掌印韓卓前去抓捕刺客的廠番回報,那刺客已經落網,然而他是一名死士,口中含毒。被抓住的時候,他自知已無法逃脫,已然自盡。
聽到這裏,段明燭神色微暗,質問道:“屍體呢?”
“回禀陛下,在缇行廠。韓掌印已經交代仵作好生檢查了。”那名廠番回答道。
“可有辨認出他的身份?”
“此人輕功一流,我等追逐他兩日兩夜未曾追上。好在多番圍剿之下,今晨再次與其交手。韓掌印覺察出,此人的武功路數與北涼武士有些接近。”
聽到這裏,段明燭皺眉,他握拳的手愈發收緊。早在三日前林靖瑤遺體小殓的時候,賀浔曾經查過她身上的那支箭。那箭又細又短,速度極快,宮裏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東西,所以那刺客并非玄羽衛。他有想過栾太後在宮外豢養刺客,卻不曾想到,這刺客竟是北涼人。
段明燭太熟悉北涼人了。當年他跟随宣平侯駐守在北境,隔三差五就會跟北涼軍打一仗。北涼是馬背上的游牧民族,最擅長的就是騎射。這種細長又速度極快的箭,無疑就是北涼的東西。
如此一來,栾家既然養着北涼刺客,又會否跟北涼王室有所勾結?
栾家,遠遠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
段明燭手肘撐桌,閉上眼,拇指關節摁發痛的額角:“韓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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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廠番微一遲疑,答道:“韓掌印與刺客交手,受了傷,奴才們已經将其送回缇行廠。”
段明燭一聽,又睜開鳳眸,微蹙雙眉:“可有召太醫?”
“太醫已經去給掌印診治了。”
“讓他先好好養傷。”段明燭微頓。“缇行廠務必盡快調查出那刺客是何來歷,與栾家有何關聯。”
“奴才遵命。”
***
這幾日,刑部和大理寺也忙得焦頭爛額。朝中所有彈劾栾黨的折子,他們既要一一核查,又要審訊和定罪。朝中栾黨的數量過于龐雜,要完全解決這個案子,少說也要審察一兩個月的時間。然而陛下給它們的期限是三日,即便無法清算所有的栾黨,也必須将栾鴻和栾慶山所有的罪行查清楚。
刑部尚書張輝遠本來就是栾黨,在此次案件中受到了牽連,所以刑部如今的一把手變成了游逸卿。
三日內清算栾鴻,刑部上下大小官員近乎不吃不喝不睡來處理卷宗。但是游逸卿倒沒有那般焦頭爛額。相反,他知道聖上的意思就是讓栾鴻永無翻身之日,所以這件事情處理起來也就相對沒有那麽難了。三日期限到了之後,游逸卿将所有已經審判完成的卷宗整理成奏疏遞交內閣。
栾鴻已經被停職,內閣中主事之人便成了次輔袁宜哲。袁宜哲知曉此事聖上催得緊,将奏疏看過一遍之後,派人原封不動地送到了養心殿,段明燭的禦案上。
段明燭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奏疏,栾鴻的罪名共二十四條,栾慶山的罪名共十五條,每一條都證據确鑿。這些罪名若是放在尋常官員身上,已經足夠株連九族。只是栾家畢竟是外戚,栾鴻從前又位高權重,游逸卿上疏稱,刑部不好為栾鴻判罪,一切由陛下定奪。
這道奏疏很快也在朝中傳開了。一傳十十傳百,将“刑部請陛下親自判罪”傳成了“栾家勢力過大導致刑部無法判罪”。
朝中栾黨恨游逸卿恨得要死,沒有想到栾首輔已經下臺了,刑部也不忘落井下石。
最終,昭寧帝做出了判決。判栾慶山充軍,流放三千裏;栾鴻削籍,剝奪一切頭銜,永不得入仕;栾府查抄一切財産,充入國庫;栾家其餘男子流放兩千裏,女子沒入奴籍。
至此,在朝為官三十餘年的栾鴻倒臺,朝中最為龐大的栾黨徹底分崩離析。
***
栾慶山從朦胧間醒過來,望着四處,眼神帶着些茫然。周圍漆黑黑一片,只有遠處有那麽一星半點的燭光。身後石壁陰冷,似乎還能摸到濕漉漉的青苔。他竟有一瞬失神,這周圍的環境似乎十分熟悉,但許是剛睡醒有些失神,他卻記不起自己為何在此處。
“栾指揮使醒來了?”
頭頂突然傳來一個涼薄的聲音。
栾慶山猛然擡頭,與一個熟悉的面孔對上視線。
“韓卓!”栾慶山大叫一聲,滿臉警惕。
韓卓半握拳頭,抵在嘴唇前輕咳兩聲。若非獄中光線過于昏暗,是能夠看到他蒼白的面孔上帶着一絲病容的。
“栾指揮使不認識此地了?這裏是诏獄,你最熟悉的地方。”韓卓幽幽道。
栾慶山轉頭看看四周,這裏确實是诏獄。他這才想起來,數日前在寧康宮,玄羽衛與燕梧軍的一場惡戰,最後所有玄羽衛全部被生擒,他被關押起來,後面的事情,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對了,似乎那位林嫔中了箭,生死未蔔。他被關了好幾天也沒人來審他,不知是不是沒有顧得上審他。栾慶山心道。
“好了,既然栾指揮使醒了,那就按照規矩來罷。”韓卓轉身,“把他帶去提審房。”
說罷,身後兩名廠番上前來,正欲拉起栾慶山,栾慶山卻突然将他們揮開,帶着身上的鎖鏈互相撞擊,發出沉悶金屬聲,怒道:“你算什麽東西!太後娘娘呢?我要見太後!”
“太後?”韓卓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轉頭憐憫道,“咱家審完了你,才能輪得到太後。”
“就你?我呸!”韓卓狠狠啐了一口,上前想掐韓卓的脖子。“你這個閹奴也配審老子!”
栾慶山手腳都戴着鐵鏈,只是怒意上頭想好好發洩發洩,本來也沒想能把韓卓怎麽樣,卻不想韓卓被他猛然間一推,踉跄後退幾步,險些摔倒。好在身後的一名下屬趕忙扶住他。
牽扯到了傷處,韓卓痛得被迫彎了彎腰去,緊擰眉頭。前幾日為了追刺客,他肋下本就受了重傷,太醫有交代他至少休養七日。只是他記挂着陛下要缇行廠盡快審訊出結果,所以不得不帶傷來诏獄,審問栾慶山。
身後的下屬關切地問他如何了,韓卓只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栾慶山顯然也沒料到,功夫跟他不相上下的缇行廠掌印怎麽只是被推了一把,就這麽大反應。過了片刻,韓卓已經緩了過來,只是臉色依舊略顯蒼白。
“栾慶山,主子已經下旨查抄栾府,栾鴻革職,太後軟禁寧康宮候審。”韓卓走近一步,眼神陰鸷地盯着他,“至于你,革職充軍,流放三千裏。”
栾慶山臉色霎時一變。
“之所以現在還留着你,是因為陛下要審訊栾家與北涼到底有何勾結。”
“栾家跟北涼有勾結?我呸!”栾慶山還要動手,兩名廠番将他摁住,他卻依舊不斷掙紮着。“你這閹奴少放屁!瞧見栾家失勢就落井下石,老子遲早弄死你!”
韓卓理了理衣襟,淡然地道:“看來,這提審房也不必去了,直接将栾慶山帶去刑房罷。”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牢房。負責押解栾慶山的廠番在他的不斷反抗之下,将其帶去刑房。
很快,栾慶山就被綁上了刑架,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看了看這間刑房的布置,這裏的确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地方,在這裏,他審訊過無數個文臣武将,有罪的無罪的,如今在世的不在世的,已經不計其數了。這裏的每一件刑具他都用過,都能叫得上名字,有的還出自于他之手。
诏獄中的這一切,他太熟悉了。
“栾指揮使,”刑房的光線也十分昏暗,只有桌上一盞油燈亮着微弱的光,映照在韓卓蒼白的臉上。“你是想直接交代,還是按照诏獄裏的流程,先把這些刑具都走一遍?”
“狗東西!”栾慶山狠狠掙紮着,可是他再熟悉不過,诏獄裏的鐐铐都是精鋼所鑄,掙紮也不過是徒勞。“你想讓老子交代什麽?!那天晚上若非陛下闖入寧康宮,林靖瑤怎麽會死!你去問你主子啊!”
“你知道我想讓你交代什麽!”韓卓冷冷盯着他。“射殺林嫔娘娘的那群弓箭手到底是何來歷?為何會有北涼人?說!”
“呸!狗屁北涼人!老子是安排了弓箭手,可那他媽的全是玄羽衛!”栾慶山啐了一口,“你這閹人休想往老子頭上安這些奇奇怪怪的罪名!”
“看來還是需要走一邊刑具。”這個時候,韓卓反而面容緩和些許。“既然如此,那就開始罷。”
“韓卓!”栾慶山愈發激動,“我操你祖宗!你不得好死!”
栾慶山不斷咒罵着,韓卓卻并不為之所動。不多時,咒罵聲和慘叫聲交織一處,不斷愈演愈烈,足足持續了兩三個時辰都未曾停歇。直到天快亮了的時候,栾慶山已經奄奄一息了。
刑房裏的血腥味越來越濃重,混合着鐵鏽和青苔的味道,令人隐隐作嘔。光線越來越暗,還能夠聽到滴答滴答的水滴聲。
“我招……”栾慶山幾乎已經有聲無氣。
韓卓站在他面前,淡淡看着他。
“是太後娘娘那日接到神秘消息,說陛下要在她出宮那日,來寧康宮營救林嫔娘娘……所以,太後才讓我安排了弓箭手。”栾慶山十分虛弱地道。“但是那群弓箭手确實都是玄羽衛,沒你所謂的北涼人。”
聽到這裏,韓卓神色未變,繼續用憐憫的目光看着他。
栾慶山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艱難地擡頭看着他:“韓卓……你放了我吧……我真的只知道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