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以為是夢,後來從別的小妖口中得知,春枝死了。

後來徐有寂夜夜做夢,夢到春枝笑着跑過來跟他說,她沒死,她只是魂魄被打散了。她會重新修成人形的,她讓他等她。

後來,日子一直停留在她托夢給他,讓他等自己回來的那一天。這往後,他每過一日便忘一日。如此往複,每一日都是過去的那一日。四百年之後,他卻仍覺春枝死在三個月前。

“你來求我要長生藥,卻不知自己已是不死身。這藥,我自是不必給你。可這磚頭,你還得給我。”盧九尾趁徐有寂兀自怔神的空檔,大踏步來到石桌旁,撿起桌上的大磚頭就要往懷裏塞。

懷裏塞不下,就往袖子裏塞。可是磚頭剛放進袖口,她那胳膊差點沒給拽的甩出去。她見袖子也不能塞,索性就大大方方要往屋子裏走。

“你等等。”徐有寂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回過神來,叫住了盧九尾。

“怎麽?我們讓你想起四百年的人生經歷,拿你百兩黃金怎麽了?要不是我們,你還不知道自己這身體狀況呢!我們即是糊弄你,給你一顆假的長生藥,你也不知道啊是不是?”站在一旁的白德松眼瞅着徐有寂像是要拿回黃金的樣子,還未等盧九尾開口,連忙怒怼道。

“黃金我不要,只是……想求你幫我一個忙。”徐有寂換了先前進來時冷漠寡淡的語調,轉而用幾近哀求的口吻朝盧九尾說道。

盧九尾回身,眼珠子轉了轉,“你是想求我,幫你聚齊小妖精被打散的魂魄?”

“是!”徐有寂重重點頭。

☆、任務

盧九尾有一個大號匣子,日日被她當作墊腳的,墊在屋內長條書案下面。有多大呢?大約比長條書案還要長出寸餘把吧。

匣子是銀制的,上面封一道法術,只有她自己打得開。白德松起初以為,這匣子該是藥箱,放神藥的。又或者是乾坤寶盒,裏頭裝的是天地之靈。後來有次晚上突然進來,看到她在數錢。那時他才知道,這大號銀匣子裏裝的是金元寶。

“這錢你來來回回數了多少遍了?累不累啊老盧?”白德松進屋,看見盧九尾坐在床邊慌慌張張地把大磚頭往盒子裏塞。“你別藏了,就那麽點兒錢,誰惦記啊?”

“我上次不是說讓你……”盧九尾在偷摸數錢的時候,再次被白德松撞見,有些氣急。剛要開口教訓,話說一半,便聽“砰”一聲巨響。

白德松甩手出了房間,将門給關上了。

盧九尾正淩亂中,然後又聽“叩叩叩”,外面響起了敲門聲,“老盧,我要進來了?”

他竟然進來了又出去,再打算重新敲門進來!

“出去!”盧九尾撿起床榻上的一只鞋,用力朝門口擲去。

白德松正自行推了門進來,一擡眼便見一只藕色緞鞋迎面朝自己飛來。他沒來得及反應,只眨了個眼的功夫,“綁”地一聲,鞋便砸腦門上了。

“盧九尾!”白德松被砸了一下,有些生氣。

“盧九尾也是你叫的!沒讓你叫我老祖宗已經算客氣了,還敢叫我盧九尾!”盧九尾聽到他直呼名諱,憤恨地又扔了一只鞋出去。

白德松這次學聰明了,偏頭一躲,“老盧你今天心情不好哦?”

“你出去,我就好了!”盧九尾将匣子“砰”一聲關上,手指着門外要趕客。

“別呀,我來找你有事兒的!說完就走!”白德松說完後兩腳一蹬,直接彈跳到一邊的矮板凳上,又化出了妖态。

“有話快說。”盧九尾有些不耐煩。

每次白德松變回一只胖貓的時候,盧九尾的脾氣便會收斂一點點。白德松這招用來對付盧九尾,屢試不爽。

“你今日收了人家錢,能幫他把魂給聚齊嗎?”白德松伏在板凳上舔着貓爪子悠悠問道。

“不能。”盧九尾光着腳丫,抱起銀匣子就往案桌那邊走。她要将她的錢罐子重新放回桌案底下。

“你不能你還收人家錢?!”白德松瞪着圓滾滾的貓眼,驚訝道。

“怎麽不能?總歸是我們幫他破了封印,讓他有了‘長生之體’。如今他住在我們這兒,心裏便會有希望。多活一日,也能開心一日。既是幫了他,為何不能收錢?”盧九尾一邊叨叨說着,一邊将整個桌案給捧了起來。

她用腳将銀匣子踹到桌案底下,然後再輕手輕腳将桌案的四只腳擱到銀匣子上。

“可是萬一他以後知道了……”白德松聽她說的這麽理所當然,心裏依然很是擔憂。

桃妖的魂魄被打散後,會消失在天地間。不管用什麽辦法,她都不會活過來。而那把桃木劍上,也壓根沒有她的魂魄。盧九尾一開始沒有拆穿他,不過是想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至于徐有寂說桃妖托夢給自己,大約也是她想給他一個活着的希望吧。

“知道就知道了,反正錢是不退了。原先他只是求我給他長生藥,現在他确實長生了,也的确是因為我的緣故,他才‘長生’了。所以這錢啊我必須得要!”盧九尾蹲在地上,用手哐當拍了一下匣蓋子,悠悠舒了一口氣,“進了我的錢匣子,可就別想出去了!”

白德松見了她這幅見財忘義的模樣,很是不屑一顧。它縱身一躍,從矮板凳上跳了下來,扭着屁股就要走。臨了,又回頭問了她一句,“你到底有多少錢了?”

“嗯……三百兩。”盧九尾朝白德松豎起三根手指頭。

徐有寂的一百兩,是她開醫廬唯一賺到的一筆錢財。還有兩百兩,是以前她來凡間的時候攢的。放在銀匣子裏八百年,好在沒被賊人偷了去。

“那你還缺多少?”白德松接着問。

“還差……八百九十九萬九千七百兩。”盧九尾掰着手指頭算了算。

“也就是說……你還要看八百九十九萬九千七百號病人?”白德松眯眼反問。

“嗯!對!”盧九尾點完頭一拍大腿,“我得看到什麽時候啊!”

“八尺奶奶她為何要你帶這麽多金子回去?”白德松轉過身來有些好奇道。

盧九尾有個很特別的朋友,叫盧八尺。盧九尾常說自己是八尺的命脈之源,八尺則經常說自己是九尾的再生父母。總之,她們關系複雜的很。

她二人以前住在東海的一座神山上,後來某一日盧八尺将九尾攆了出去,說是讓她出去賺錢,不賺到九百萬兩黃金不許回去。

這不,盧九尾才凄凄慘慘地在人間賣藥賺取微薄的銀兩。

“她大概是不想見到我了,給我這麽個數字,她其實就是想攆我走!”盧九尾算清賬以後,頓時像株一個月沒澆水的花骨朵,蔫吧蔫吧的。

“那你不回去不就行了!”白德松一派天真道。

“可我欠小八一條命,說好要報答她的。人不能……我們仙女不能忘本。”盧九尾有些無奈,又很義正言辭。

許多年前,盧八尺救了九尾一命,從此九尾就欠了她一人情,這也是盧八尺為什麽老是說自己是九尾再生父母的原因。

☆、土地奶奶

盧九尾将徐有寂扣在了醫廬,她說他給的錢不夠,要他“賣身抵債”。

不知徐有寂是無家可歸還是腦袋進水,竟然真的答應下來。

盧九尾要他“賣身”,實則就是做苦力。但是醫廬整日門庭冷清,沒有人來問病,徐有寂便也常常跟白德松一樣,無所事事。

那個時候如果有外人路過他們門前的話,可能會看到一貓一人坐在門口曬太陽。

盧九尾将徐有寂的那把桃木劍“種”在了院子裏,不久之後,木劍竟然抽了芽。

那日徐有寂走進後院,擡眼看見原先他那把被戳在地裏的桃木劍的光禿禿的劍把上,橫生出了一根短木枝,木枝上有嫩綠的芽和三片葉子。

他呆立許久,然後緩緩朝木劍走近。雙腳像灌了兩麻袋漿糊,每走一步,腳底板就跟糊在地上似得擡不起來。幾步遠的距離,他走了好一會兒。

後來盧九尾從屋裏出來的時候,看到徐有寂一個人獨自坐在桃木劍跟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劍把上那株細芽看。

盧九尾将那把木劍戳在庭中石桌旁,徐有寂不去坐那石凳,卻盤腿直接坐在地上。整個人一動不動,跟座石雕一樣。

“你在看什麽?”盧九尾害怕他真把自己坐成一尊石雕,便走過去想跟他說說話。

她本以為,兀自發愣的徐有寂定然是不會理睬自己的。她正打算再喊兩聲,誰知道,他聽到她的聲音後便立即轉過身來看向自己。

盧九尾當時就見兩行熱淚從徐有寂臉上黯然劃過,熱淚劃過之處,還有兩行已經幹涸的黑色淚跡。

想來,是哭了許久吧。

“盧姑娘,你到底是什麽身份?”徐有寂開口,嗓音裏啞的不成樣子,像是十天沒喝水。

“我?你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了?”盧九尾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的石凳上,有些詫異他為何突然如此問。

“乾坤劍對你沒有反應,你不是妖。可你能破妖靈的封印,還能聚齊春枝的魂魄,你是神仙對不對?”徐有寂一臉赤誠的問道。

盧九尾以前一直标榜自己是天上九重宮闕來的神仙,可是自來到凡間,從未有人說她像是神仙。今次終于有個人問了,盧九尾心裏樂開花。只是她聽着徐有寂這麽一本正經地問自己,老臉一熱,竟還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後土娘娘的弟子,你可以稱我……”

“土地奶奶!”

盧九尾話未說完,老遠便聽白德松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盧九尾撇了撇嘴,餘光看見化為人形的白德松一蹦三跳地進了院子。

“後土娘娘可沒有你這麽個自認師門的弟子。”白德松一屁股坐到她對面的石凳上,敲着二郎腿反駁。

盧九尾不願意不搭理他,只耷拉着眼皮兒拿一只手摳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甲。

“她呀,就是塊泥。你可以叫她野路子來的土地奶奶,或者直接叫她土地婆!”白德松熱心腸地跟徐有寂介紹道。

他話音剛落,徐有寂便眼睜睜看着白德松的腦袋上挨了一拳頭。當時就聽“綁”一聲巨響,白德松整個人都被敲暈了。人沒來得及回神,耳朵又被盧九尾給揪着了。

“什麽叫‘我就是塊泥’?!我即便是塊泥,那也是佛祖跟前的泥,是你頭頂的大仙!”小小貓妖還敢目無尊長,沒大沒小!”盧九尾揪着白德松的耳朵咬牙切齒地教訓道。

“我說錯了,說錯了,您是天上的神仙。小寂你還是喊她大仙吧,或者仙女也行!”白德松被揪着耳朵,整個身體都快被拽倒在石桌上。他一邊連忙改口,一邊跟盧九尾叫苦不疊,“我錯了錯了,奶奶您快松手吧!”

盧九尾聽了他一聲“奶奶”,從鼻子裏冷哼一聲,便也就松了手。松手之後,白德松捂着耳朵逃也似的跑到院門口,邊跑邊嚷嚷,“我又沒說錯!你就是塊泥!”

盧九尾當時只恨手邊沒有東西可扔。她氣的差點将地上那木劍拔起來砸出去,但是顧及徐有寂的心情,忍了忍便也作罷了。

其實事後想想,白德松那話倒也确實沒說錯。盧九尾的本體就是塊泥,一塊佛祖跟前的泥。因為在做泥的時候日日聽着佛經,得了佛性,便就生了靈性。但是就此,她還依然是塊泥。

她是後來被盧八尺連累,被迫離開九重天,與盧八尺一同被流放到東海神山,因緣巧合之下,才修成了人形。

她總說自己是後土娘娘門下的弟子,因為她這本體确實歸屬後土娘娘那一派。只是問題是,後土娘娘并沒有弟子。既沒有得到官方認可,那盧九尾這個說法自然做不得數。

白德松說她是土地婆,其實也不完全對。因為正統意義上的土地婆是位列仙班的福德正神。可盧九尾她不是。

盧九尾不過是得了佛性的一塊泥,後來修成人形,卻是連三魂七魄也沒有,全憑一口仙氣吊着命。佛祖更是連她的面都沒見過,就別提位列仙班了。

白德松說她是野路子來的土地奶奶,此為正解。之所以叫她奶奶,而不是姐姐,是因為她歲數大了。

忘了說,很久很久以前,盧八尺是一棵長在盧九尾這塊泥裏的優昙樹。當初若是沒有盧八尺這塊泥陪着她一起去東海,她也活不了。所以盧九尾常念叨,自己是盧八尺的生命之源,這話也沒錯。

“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吧,不管你了!”盧九尾被白德松揭了老底兒,面上有些挂不住,起身要回屋裏去。

“盧大仙!”盧九尾剛起身,徐有寂卻出聲叫住了她。

盧九尾聽着從背後傳來的這一聲铿锵有力的“盧大仙”,吓得雞皮疙瘩抖落一地。她心想着,要不要收回剛剛那句話?只是嘴巴剛張開,便聽徐有寂緩緩接着道,“春枝的事兒,謝謝你了!”

盧九尾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她轉過身去看他。只見他面容真誠,眼裏是快要溢出眼眶的熱淚和感激。

她起初只覺得有些奇怪,待後來眼角瞥見他身旁的那把木劍上的小細芽,她方明白,徐有寂與自己道謝,謝的是什麽了。

徐有寂以為,木劍抽芽便代表它成了活桃木。活桃木會長成一棵桃樹,長成桃樹後會修煉成妖,然後化為人形。他以為,那便是春枝。

盧九尾看了看細芽,再看了看徐有寂。她不再說話,轉身徑直往屋內走去。

桃木劍會抽芽,是因為盧九尾給它栽下的這方土地,是她自己的土,帶了靈性,可以孕育萬物。桃木劍抽芽後也會長成桃樹,可能也會修成桃妖,但那一定不是春枝。

☆、接生

盧九尾讓徐有寂的木劍抽了芽,徐有寂說他要給盧九尾當牛做馬報答她。

徐有寂的這句話,讓盧九尾感到害怕。

後來徐有寂真的開始為她“當牛做馬”了,盧九尾除了感到害怕,還有隐隐一絲擔憂。

她擔憂什麽呢?擔憂自己這個破醫廬很快便會關門倒閉。

那些日子徐有寂整日出去走街竄巷,替她吆喝。他縫人便說,郊外有處醫廬,大夫妙手回春,宅心仁術,懸壺濟世只為人間大義。

去它奶奶的人間大義!盧九尾心說,她費盡心思攢下的三百兩金快被徐有寂的這句話給賠光了。

徐有寂的吆喝是有效的,後來确實有很多人來醫廬問病,近到百裏外的村莊,遠到千裏外的獵戶。但大多數都是老弱病殘孕。其實老弱病殘孕也沒關系,只要她能治,一切都好商量。

主要問題是,他們都窮。

窮這個問題可就太嚴重了,這意味着他們支付不了盧九尾“天價”般的診金,也不可能跟徐有寂一樣替她“當牛做馬”,而且還極有可能需要盧九尾自己貼藥進去。畢竟,他們照着徐有寂的說辭,一口一個“大仙”的喊着她,她又怎好板着臉将人給攆出去。

後來醫廬入不敷出,白德松的飯糧被盧九尾大大縮減。白德松不樂意了,他将盧九尾趕回後院,自己則在前廳當起了大夫。他說付不了錢的,直接轟他們走。

白德松這只貓,嘴上說的憤恨不已,結果看見人家病歪歪地進來了,啥也不說就開藥。臨了,再伸手跟盧九尾讨錢去買藥。

盧九尾起初不給,他解釋說那些凡人太可憐了。他這種天生好命,不用擔心生老病死的,不能不管。

他說的栩栩如生,慘不忍聞,盧九尾便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有一回,她沒同意。

那次盧九尾指着白德松的鼻子罵他沒腦子,“大前天李老太過來看病,說自己摔斷了手,你給開了藥;昨兒個王大爺過來讨藥,說自己摔斷了腿,你也給開了藥;今兒個孫大娘過來說自己摔斷了脖子。”盧九尾說到此處頓了頓,然後猛一下提了調子怒斥道,“摔斷了脖子?!你怎麽也不想想,她摔斷了脖子怎麽還能活着過來見你的?”

“她……她……興許是她說錯了,是扭到了,不是摔斷了。人家村裏人,家裏窮,沒念過書,哪懂什麽斷不斷的。”白德松不反思自己,卻是竭力想給那位大娘辯解。

盧九尾怒到極點的時候就不怒了,她嘆口氣還笑了笑,“算了,小松你心地善!良!這種不仁不義的事情,還是交給我去做吧。”

盧九尾幾乎是咬着牙對白德松說出“善良”二字,然後一手揪着他的衣襟,用力往後一拽,便将白德松摔趴下了。

盧九尾皮笑肉不笑的去了,撩了簾子進了前廳,眼瞅着一中年婦女敲着二郎腿晃嘚晃嘚的坐在診案前。剛要過去打發,擡眼又見門口來了一個人。

那是個大漢,拉着輛板車,跟老牛似得哼哧哼哧地蹬着腳後跟把車往她門前拖。兩個車轱吱嘎吱嘎地在地上碾出兩條溝壑。那人将車拖到盧九尾門口,然後喘着大氣兒繞到車後面,從車上抱下來一位婦女。

因為隔着道門簾,盧九尾看不大清,只隐隐約約覺得那婦女有些胖。後來等那大漢一頭紮進簾子裏時,她才看清楚了,那人不是胖,而是懷孕了。

那大肚子女人被那大漢打橫抱起來時,腰都不能彎,直挺挺的,大漢就跟抱了個寬板凳進來了似得。盧九尾愣了愣,等那人用肩膀撞開正坐在診案前晃嘚晃嘚的“斷脖女”,将孕婦橫放在盧九尾面前桌案上時,她才終于反應過來。

“我這裏不看孕婦,你該去找穩婆。”盧九尾反應過來,卻是立即要将那人往外推。

“你不是大夫嗎?你給俺媳婦兒看看啊,她疼了一天了!求你了大夫!!”大漢很着急,抓着盧九尾的肩膀前後搖晃。

“我不是大夫,我們醫廬的大夫是……是……白德松!你出來!!”盧九尾被搖的兩眼冒星星,最後沒轍了只能搬出白德松。

白德松在後院聽到盧九尾扯着嗓子的一聲高乎,立馬屁颠兒屁颠兒跑了進來。

“他!是他!我們這兒的大夫就是他,不信你問那位大娘!”盧九尾用手指着一臉錯愕的白德松,然後又将頭挑向剛剛那個被大漢撞到地上的“斷脖女”。

“斷脖女”被撞了一下,還坐在地上沒起得來。她恨恨地瞪着那個大漢,然後轉頭看向白德松,“大夫,我被他撞斷腿了,你給開藥吧。”

盧九尾那邊被大漢搖的眼花,這邊又被這個“斷脖女”氣的頭昏。她什麽都不想說了,只想讓這倆人趕緊走。

“夠了!我這邊沒人會接生,你鬧也沒用!趕緊抱着你媳婦兒去找穩婆!去晚了,你媳婦兒出了事,我們可不管的!”盧九尾兩臂一甩,直接打掉大漢摳着她肩膀的兩只手,厲聲呵斥道。

“大夫……”盧九尾剛呵斥完,便聽到一道細弱的女聲。

她低頭一看,發現那孕婦正用一只手摳着自己腰間的衣帶,她看向自己,雙眼中流露着哀求之色。

可是她又不會接生,求她有屁用!

盧九尾鐵了心的要将他們送出去,可是下一刻,那大漢直接“撲通”一聲跪到她跟前。

盧九尾真是沒轍了。她生平第一次在凡間感受到被“趕鴨子上架”是什麽感覺。

就在屋內幾個人正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徐有寂從外頭溜達完回來了。他一見屋,見到面前這又是跪拜,又是摔坐,還有一個大肚子女人橫躺在桌上,一時有些發懵。

“小寂你來的正好!你會不會接生?”盧九尾仿佛看見了救星,滿眼期待地望着他。

“會倒是會,就是我只接過……”徐有寂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盧九尾問他的話,他還是能及時回答的。

只是他最後的“小牛犢”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大漢一口打斷。“不行!他不行!他是男人,俺媳婦兒怎麽能讓一個男人接生?!”大漢見了徐有寂,情緒有些激動。

“愚昧無知!”盧九尾終于失了耐性,擡起一只手刀子,立馬就要朝大漢脖子上劈去。

不過手刀子還未落下,坐在地上的那個“斷脖女”卻發話了,“別吵吵了!磨磨唧唧,煩死老娘了!起開!讓我來!”

“斷脖女”一邊咧嘴罵着,一邊拽着那大漢肩頭的衣服,一骨碌就從地上爬站了起來。

“出去出去出去!”她反手将那大漢,白德松以及剛進屋的徐有寂一股腦兒轟了出去,然後撸起袖管,從旁邊的凳子上拽了幾個軟墊墊到那孕婦身下。

“站着幹啥呀!剪刀,熱水,蠟燭,薄被,棉布,快去準備啊!”斷脖女擡頭見盧九尾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作,甚為不耐煩地催促她。

盧九尾被她這高聲一沖,終于回過神來。她急急忙忙跑到後院去給她準備東西。熱水沒有,她就直接用法術燒了一鍋。

“你将她扶起來,抱着她的腰。”盧九尾将東西拿給“斷脖女”後,又聽她吩咐道。

盧九尾對“斷脖女”的吩咐言聽計從。後來娃娃落了地,母女平安,盧九尾覺得,總算沒有枉費她今日難得的配合。

那孕婦剛生産完,不能立即走,在醫廬躺了幾天。而那“斷脖女”,以自己在醫廬裏摔傷了腿為由,也一同在醫廬躺了幾天。吃喝拉撒全程由那位大漢照應,畢竟是她救了他媳婦兒跟閨女,照顧她也是應當的。

大漢為了報答盧九尾的救助以及收留之恩,将車上的一車土豆都倒給了她。這土豆是他們種了一年的收成,家裏留了一點,剩下的都給盧九尾拉過來了。他說他們沒有錢,只有這些土豆,都給她了。

盧九尾看着那一車土豆,心情複雜地想着,難怪他剛剛拖車的時候埋着頭蹬着腿跟老牛犁地似得,原來是被這一車土豆壓的。

土豆她收下了,為了能讓他心安理得,也為了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做賠本兒生意。畢竟她這次不光賠了幾頓飯,還賠了許多藥材。其中還包括給那個“斷脖女”的摔傷藥。可謂“損失”慘重!

☆、初見

醫廬每日都有病人來訪,或隔壁村子的,或臨近深山老林的,還有山那邊的。盧九尾起初睡不踏實,因她的銀匣子越來越空,後來白德松不再跟她要錢了,她才重又恢複到沾枕即眠的狀态。

天氣好的時候,盧九尾會搬一張塌在院子裏,午間躺在上面曬曬太陽睡睡覺,很是惬意。

至于那兩個人,她已經不關心了。愛折騰折騰,只要別跟她要錢就行。

周玉兖來的那日,陽春暖融微風習習,盧九尾正躺在榻上閉目小憩。有風從院子裏穿過,吹起浮香綠蕪一片。

盧九尾睡的沉,有人撩了門簾進來,她也渾然不知。只側身躺在榻上,微蜷着雙腿,兩手随意擱在枕邊,一時無夢。

她睡了許久,醒來時已是傍晚。日暮西斜,餘晖灑了一地。她拿手背壓了壓眼皮,然後擡眼朝四周望了望。

四四方方的院子,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一旁那棵幾個月前種下的桃木劍,生了枝條,抽了葉子,長的比她還要高了現在。池塘裏的荷花開了滿池,荷葉像一柄一柄的蒲扇緊緊挨着,屋前的花草一派生機。

一切都與往日醒來後的場景一般無二,只除了……她眼前的這把傘。

那是一把普通的油紙傘,傘把擺在頭頂,傘面撐在榻上,遮了她大半個身子。黃昏的夕陽從天邊照下來,透過一層油紙只在她的臉上留下朦胧的光暈。從她那個角度,能夠清晰地看到油紙傘內七十八根淡竹傘骨,以及傘面油紙上隐約的淺金色水墨畫。

盧九尾用手執起油紙傘,将它撐在頭頂。光線從上空透過傘面照下來,她仔細辨認許久,最後認定那上面的畫是“游龍戲珠”。

她從榻上坐起身,想要去找白德松問問清楚。這大白天的,日頭也不錯,他給自己撐傘做什麽?

她以為,這屋子裏能做出這種荒唐事的,也只有白德松了。

她到前廳去找他,不僅沒有找到人,而且還發現今日的醫廬特別奇怪。大廳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一陣風将屋內兩側懸挂的紗簾吹起,顯得尤其冷清。

盧九尾回到後院,手上緩緩轉動傘柄,若有所思地往裏走。她心說,難道今天沒有病人,白德松提早休息了?

她準備進屋瞧上一瞧,看他是不是在屋子裏睡覺。只是剛要擡腳上臺階,便忽見一人推了房門走了出來。

那人面容清俊,氣質風雅,只需瞧上一眼,便知他定然是哪戶人家的公子哥兒。可是公子哥兒怎會到她這裏來?莫不是聽說她“大仙”的名號,來求神藥的?

盧九尾想到此處,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決定他若是真跟自讨藥,得狠狠敲他一筆錢財才好。

“這位……”盧九尾定定瞧着那人,話未說完,陡見那位公子腳邊跳出來一只肥貓。

“小松?”盧九尾見到從屋內慌裏慌張跑出來的白德松,驚疑出聲。

小松怎麽又化妖了?他已經許久未曾露出妖态了,怎地今日又現出了原形?盧九尾兀自覺得驚奇,想要問問他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誰知下一刻白德松便直接兩腳一蹬,跳到了她身上。

它用爪子勾住她衣服,不讓自己掉下去,盧九尾則及時扔了油紙傘,擡起雙臂環抱住它。她将白德松在懷裏颠了颠,“小松你怎麽了?”

“喵嗚……”小松此時說不了話,只能嗷嗚一聲表達自己的怨念。

“你喵啥喵?我又聽不懂貓語!”盧九尾以為它忘了自己不會貓語這件事,戳着它的腦袋提醒它。

手指剛戳了兩下,盧九尾的只覺得自己眼前忽然籠罩了一片陰影。她擡頭去看,只見剛剛那位站在她房門口的公子哥兒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面前。

他站在第一層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着盧九尾。盧九尾實在是不喜歡這種被俯視感覺,提腳要往後退去。熟料那人卻伸手過來摸了摸她懷中的貓,“貓很可愛。”

“嗯?嗯……很可愛。”盧九尾怔了怔,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有些尴尬地點了點頭。

“能讓我抱一會兒嗎?”公子哥兒似乎不滿足于僅僅只是摸它腦袋,他将手往前又伸了伸。

一般情況下,若是有人要從盧九尾的懷裏讨貓,她斷然是要折斷那個手的。可是今日這公子哥兒來讨貓,問的突然且語氣帶着不容拒絕的氣勢。盧九尾一時愣住了,等她回過神時,那個已經将手環住白德松肥胖的腹部了。

因為貓是被盧九尾抱在懷裏,所以此時那位公子哥的手背幾乎是貼着她的胸口。她一氣一怒忙要将貓往懷裏攬,這一攬之下就讓那男子的手貼的更緊了。

盧九尾一時焦急,提腳往後退去。她力氣大,連帶着将那公子哥兒也直接從臺階上拽了下來。公子哥兒許是沒站穩,下臺階時崴了一下,整個人以傾倒的姿勢像是要朝盧九尾身上撲過去似得。

盧九尾一個不注意,腦袋就撞上他的肩膀了。等那人堪堪定住腳時,盧九尾又恍惚發現,他的手早已從她懷中抽出,卻不知在什麽時候摟上了自己的腰。

後來周玉兖解釋,他當時快要摔倒了,只能扶着她的腰好以穩住重心。他是自然反應,不是故意占她便宜。雖然後來确實有幾次是故意的。

☆、恰似夢中人

白德松正在屋內給一位老大爺錘膀子,突然外面呼啦啦來了一幫人,那些人也不進屋,只排成幾排等在門口。

白德松不知道出了什麽事,不懂那些人來此地為何。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替老大爺錘着膀子,一邊挑頭朝外面看。因為錘的不走心,下手便沒個輕重,差點将老大爺的骨頭都錘散架了。老大爺整張臉都緊緊皺着,硬是撐了下來,最後等白德松敲完了收回手,才氣息微弱道“大夫,老朽我覺得我這肩膀被你錘了幾下後,更沒的勁兒了。”

白德松經老大爺這話一提點,終于回過神來。他擡眼往老大爺看去,只見他原本微聳的肩膀此時聳的更厲害了,縮着脖子,整個人蜷在一起,顫顫巍巍的,像是随時要倒地不起的樣子。

“哎喲!您瞧我!我剛剛……剛剛沒注意,下手重了些。您等等,等等。”白德松說着又急忙拿手在老大爺肩膀上捏了捏,最後給他開了許多藥。

盧九尾這間醫廬開出去的藥有奇效,方圓千裏,用過都說好。聽說能打通任督二脈,接骨生血,立竿見影。老大爺接了藥,生龍活虎地走了。

按理說,醫廬外面圍了那麽多青年壯漢,老大爺出門的時候應該會被吓回來才對。但是白德松卻見他出門的時候搖着膀子,臉上挂着春風拂面的笑容,一派愉悅輕松。

他心裏覺着奇怪,出門轉頭瞧了瞧,四周竟然空無一人,除了剛剛離開的老大爺。

白德松越瞧越納悶,然後化出貓鼻子打算嗅一嗅四周有無生人的氣息。熟料,他鼻子剛化出來,身後突然就冒出一個人來。

“你是哪裏來的妖精!今日闖我醫廬是打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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