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知道,盧九尾也知道,白德松對宛海是不是在欺騙自己這件事上一直都很在意。如果不能讓他知道真相,他心裏這道坎兒怕是一生都過不去。

“你什麽時候走?”盧九尾輕聲開口問。

“今天。”宛海淡淡回道。

“這麽快……”盧九尾一時恍惚。

“天庭的人知道白德松回了妖族,他們快來了,所以我今天一定得走。”宛海說話時神色隐隐有些擔憂。

“可你走了……小松怎麽辦啊……”盧九尾吶吶道。

“沒關系的,他的日子還很長,雖然眼下心裏還記得我,但以後總有一天會忘了我的。他會有另一個姑娘,就像當初遇見我一樣遇見另一個姑娘,包容她,愛護她。他所能給予我的,将來他統統都會給她。”宛海說這番話時臉上露出微微笑意,神色一派平和。

宛海承認自己是自私的,她想讓他記住她,可是他的生命那般長,凡人尚且不可能一生只愛一個人,何況妖。妖的壽命可與天長,他總有一天會忘了她。雖然心裏不願,可她終究是希望他過的好。他過的好,那比什麽都重要。

“你不後悔?”盧九尾問。

“尾姨,這種事哪有後不後悔的。向來只有願意不願意。”宛海有些無奈,仿佛盧九尾問了她一句笑話。

盧九尾見她如此,還想要說些什麽,可她張了張口,最終什麽都沒說。

白德松是只貓妖,卻不是一只簡單的貓妖。他身份尊貴,因他娘是貓妖一族的族長,爹是九重天上的上仙。如果放到凡間,他就是皇宮裏的太子。

可天庭有規,仙人同妖族不可通婚。但這規定向來是個擺設,大多數人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你別太招搖,一般不會真的有人來将你怎麽樣。只是白德松他爹跟他娘,特殊就特殊在,生了他這麽個自帶“天眼”的孩子。

天眼是一種破天命的存在,為天庭所忌憚。他出世了,天庭便不會放過他。他們想要收回他的天眼,還有他的命。畢竟,他爹娘本就不該在一起,而他就更不應該存活于世了。

他爹為了救他死在了天劫中,而她娘被群妖關進了離魄淵。幸運的是,群妖還是推舉了白德松為新族長。原因是,白德松确有這個血統和能力接任族長,且他們也不是真的想将她娘怎麽樣。、

離魄淵是用來關押族裏的罪人的,可也是可以保護他們的。因三界中其他族人都無法進入離魄淵,天庭便拿他娘無法。

☆、相思釀

宛海在三百年前取了白德松一只眼,那時盧九尾還在山上,不曉得他們那會子的情形。只是後來一次無意聽白德松談起此事,他說宛海可恥。

盧九尾無法得知宛海是究竟怎樣的可恥,但從白德松那時沖冠眦裂的模樣來看,應該是相當可恥了。

宛海來取白德松的眼睛,大多人都會覺得,她是為了窺探先知,就連白德松當時也有懷疑過。後來過了許久,在她消失了整整三百年之後,又突然出現取走了他的另一只眼。白德松私以為,她應該真的是為了窺探先知才接近的自己。

前兩日是白德松的母親出離魄淵的日子,因她不能一直被關在離魄淵,不然魂魄會真的被支離。她需要每五百年出來幾日,算作休整。

所以每隔五百年,白德松會回妖族,而那時天庭的人也會來取他貓命。

“我取了他的眼,替他去到九重天。從此以後,他便不用擔驚受怕,離族人萬裏。”宛海面色如常,聲音輕柔。

天庭要抓人,說到底,想抓的只是那一對鴛鴦瞳罷了。至于兜着鴛鴦瞳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白德松,根本不重要。宛海決心要替他去,所以只得先取了他的眼。

她三百年前先取了一只,引開了天庭的追兵。本來已經逃出三界外了,偏偏白德松要定期回妖族。想來他這一回勢必又引來無數追兵,她便只好跟了過去,下狠心取了他另一只眼。

“去了可就回不來了……”盧九尾擡頭看了眼有些高遠的天空。

宛海去九重天上不是飛仙,不是渡身,是受罰,是要交出自己的命和魂魄。

“你想讓他一直記得你嗎?”盧九尾幽幽問。

“想。”宛海半點沒遲疑,直接回道。然後她頓了頓,又面露愁苦之色,“可是想歸想,總不能真的讓他一直記得我啊……”

“我可以做到。”盧九尾轉頭定定看着她道。

宛海可能沒想過盧九尾真的能做到她所想之事,在聽到她如此堅定地回複自己之後,她愣了半晌,像是在思考。然後過了許久,她擡起頭來看着盧九尾,認真地搖了搖頭了,“不用了,我又不回來了。讓他一直記着,得多難受啊。”

宛海其實很想讓白德松記她一輩子,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再回來了。與其讓他難受,倒不如漸漸淡忘。人總得向前看,不然往後日子這般長,豈不無趣。

“只是讓他知道你的心意?”盧九尾重又确認一遍。

“嗯,他能明白我的心意,便就足夠了。”宛海用力點了點頭。

盧九尾靜靜看了她一瞬,然後只得張口道了一個字,“好。”

宛海走的這一日,天氣格外的好。陽光明媚如三月春,天空澄澈如洗。頭頂有大朵大朵的雲彩,還有偶爾飛過的雁雀。立于醫廬之外,還可見遠處隐隐青山,山風霧岚。

宛海臨走之前,轉過身來仔細看了看盧九尾。她面上沒有懼色,沒有不安,只有眼裏滿盛的盈盈笑意,像是日月星光,“小宛此去時日悠長,莫要牽挂。”

她叫盧九尾莫要牽挂,也叫白德松莫要牽挂。

如此這般,便真的去了,一去不複返。

白德松在宛海去往天庭三日之後,終于回了醫廬。那時盧九尾見他真像是個剛牢房裏裏逃出來的死囚犯。胡子拉碴,衣服破爛。眼睛空洞,滿目滄桑,活活老了幾千歲。

盧九尾沒說話,只是在院子裏燃了爐子,要給他煮茶。

“老盧,這花兒怎麽都掉了?”白德松坐在院中石桌旁,擡眼瞧着頭頂的禿皮樹枝,疑惑道。

他記得他走的時候,這裏的桃花開的正盛。

“被我摘下來釀酒了。”盧九尾開口回道,看也不看他,只顧着拿柄小蒲扇給爐子扇火。

“釀酒?用這麽多桃花……?”白德松覺得匪夷所思。

盧九尾也覺得更匪夷所思。

不過她覺得匪夷所思的是,白德松都落魄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邋遢樣貌了,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坐在這裏與她扯東扯西。她覺得他要是有時間,應該先去河邊洗把臉。

“老盧,那酒能給我喝兩口嗎?”白德松繼續盯着頭頂光禿禿的枝桠。

“酒剛下地,還沒入味兒。”盧九尾與他實說。酒是三天前埋的,還不算釀成。

“沒關系,你給我喝兩口。”白德松顯出一副全然不在乎的神情。

“你等等,我來挖給你。”盧九尾聽他堅持,便順手丢了蒲扇,蹲到院子一旁小角落裏,對着塊地刨了許久。

然後她從泥裏将那壇沾滿泥巴的酒壇子抱了出來,大手在酒壇子上擦了擦,這才擺到了白德松面前。

白德松見到面前的酒壇子,揭了蓋子立馬就要捧起來喝。那模樣真真與落魄酒鬼無異了。

“酒裏我下了藥。”盧九尾用手擋在瓶口,與他提前交代道。

盧九尾确在酒裏下了藥,倒不是什麽□□,只是一些相思藥。

要說什麽樣的情緒最濃烈,既讓人愁腸百轉,又讓人思緒千疊,那便只有相思了。

盧九尾取了宛海對白德松的相思之苦,染在桃花上。再用片片桃花釀了酒。酒入愁腸,相思入酒,他每喝一口,除了口中苦澀,心中也會一點一點泛起無邊苦楚。

白德松聽盧九尾說在酒裏下了藥,眼皮子都沒眨一下,直接撥開她的手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清冽的酒從舌苔滑到喉嚨,最後落進胃裏。舌頭像是直接被麻痹了,說不了話。胸口卻像是快被一把火燙出了個洞來,又熱又疼。難受得想從哪裏舀點水來,從那個洞裏灌進去。

白德松平日不喝酒,所以喝了一口便就受不住了。他雙臂抱着酒壇子,眼淚嘩嘩嘩往下掉。“老盧,你給我喝的是什麽呀?”白德松說話時,舌頭都捋不直。

“酒啊,桃花酒。又名,小碗相思釀。”

“你早說用小碗啊!我喝太急了,胃裏難受。”白德松拿手按着胸口埋怨她。

“你是妖怪,還會胃疼?再說了,你按的是胃嗎?”盧九尾不留情面地拆穿道。

白德松聽了盧九尾這話,終于沒了動靜。許久之後,他擡頭看向盧九尾,啞着嗓子問,“小宛她去哪兒了?”

盧九尾面容平靜地望着白德松已然滿布血絲的一對黑色瞳孔,“她離開了,不再回來了。她讓你別等她了。”

白德松聽到最後那句話時,面色怔了怔,然後默默低了腦袋,不再說話。

白德松最後還是回了妖族,安安穩穩地做了他的族長,但偶爾也會回醫廬來看看。看看盧九尾過的好不好;看看那顆桃樹長出花兒了沒有;看看桃樹下的酒壇子還在不在。若是在,便總要刨出來喝上一盅,然後再不辭辛苦地埋進土裏去。

白德松後來有一回跟盧九尾說,他情願自己是個凡人,人生百年,轉瞬即逝。相去幾何,歡樂苦短。不必挂礙憂愁事,不必想念心中人。因百年之後,殊途同歸。既是同歸,那便總有機會相遇。

可惜,他們都不是凡人。

☆、王宮醫女

斜陽西去時,盧九尾踏着從天邊平鋪下來的霞晖,重新走進了周玉兖的王宮。周玉兖當時不在殿內,盧九尾不曉得他去了哪裏,又因不高興滿皇宮溜達地去找他,所以只是靜靜等在他的廂殿內。

一個月前她懸在窗前的那只風鈴如今還在那裏,不知是誰在窗臺上擺了只花盆,裏面開出淡粉的花。盧九尾走了過去,正欲仔細看看那花盆裏栽的什麽花時,忽聽身後傳來開門聲。

“盧姑娘來了?”一聲蒼老中帶了些溫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盧九尾聞言轉身,見到一位兩鬓花白的老太太正憨笑着看着自己。“您是……”

“老奴是宮裏的嬷嬷,皇上交代說有一位盧姑娘近日會來宮裏找他,讓我留意着。說若是你來了,萬萬得等他來了再走。”嬷嬷一邊跟盧九尾解釋着,一邊招了小宮娥進來伺候。

“那請問嬷嬷,皇上他什麽時候回來啊?”盧九尾上前一步問道。

“皇上他正在書房內與幾位大人商讨國事,姑娘暫且等一等。若是姑娘覺得悶,老奴可帶姑娘出去轉轉。亦或是……姑娘此次前來找皇上是有急事,老奴也可先帶姑娘去書房觐見。”嬷嬷與盧九尾恭敬道。

“我沒有急事,那暫且就在這裏等他吧。”盧九尾搖頭道。

“那好,嬷嬷就在這裏陪着姑娘。”嬷嬷眯眼笑說。

老嬷嬷笑的很慈祥,盧九尾卻從那笑容裏看出些許“端倪”,“嬷嬷這是……怕我逃了嗎?”盧九尾小聲猜測。

“嗯,怕姑娘你忽然跑了。”嬷嬷笑着點頭承認了,“姑娘不知道,你上次不告而別,皇上有多傷心。”

嬷嬷說話時像是想起了周玉兖當時茶飯不思的神情,搖頭輕嘆,露出心疼之色。

“他傷心?我不過離去幾日,他傷心什麽?”盧九尾不解。

若說是因為她不辭而別,害怕她撂擔子不再幫他找人,擔心的茶飯不思倒有可能。但若說只是因為她離開而傷心,盧九尾實在是想不通。

“姑娘不能明白皇上的意思嗎?”嬷嬷聽到盧九尾的小聲嘀咕,意味深長地轉頭看着她。

“什麽?”盧九尾一時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

“皇上對姑娘……”嬷嬷正欲跟盧九尾細說,誰知殿外響起了一片跪拜聲。

“小尾!”周玉兖還未進得寝殿,就聽人通報說是盧姑娘來了。情緒激動之下,直接喜形于色地高聲喊了出來。

盧九尾未見人,先聞聲,吓得直接抖了三抖。她不是沒聽他喚過自己“小尾”,只是隔了這些許時日,再次聽到這個稱呼,還是有些驚慌。

周玉兖遠遠跑來,張開雙臂一副喜迎佳客的模樣要來抱盧九尾。盧九尾又吓了一跳,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但她後退的速度始終比不上周玉兖奔跑的速度。不到片刻,他便已奔至自己面前。

盧九尾下意識伸出一只手,想要将他推開。沒曾想,反倒被周玉兖抓住了手用力一拽,直接将她往懷裏帶去。

周玉兖穿的便服,白色布帛長袍。剛從書房來,書房墨硯多,身上便染了些墨香。盧九尾被他擁着,口鼻裏滿是碳墨味,活像吞了幾百斤的墨水兒。

“小尾……”周玉兖雙手環住她,低聲在她耳邊喚道。

盧九尾雖然聽的渾身直哆嗦,但還是聽出他這一聲稱呼裏,帶着久違的重逢與失而複得的欣喜。

至于為什麽是失而複得,盧九尾弄不明白。她只覺得被他抱着有些不大舒坦,倒也不是惱怒,就是有些難為情。

不過她雖覺得難為情,那些宮娥奴仆倒似習以為常。垂首俯腰,偷摸笑着輕手輕腳地出了大殿。

“周公子這可算是占我便宜?”周玉兖雖然抱着她的動作輕柔,但是卻難以掙開。盧九尾沒了辦法,只得腆着臉跟他張口。

“占你便宜?”周玉兖好像聽到了一個笑話,但又聽她說的認真,所以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承認?”盧九尾聽他聲音裏有笑意,便真的惱了,直接拿手搗了一拳在他腹上。

“不承認。”周玉兖搖頭。

不過他雖然嘴裏說着不承認,但總算是将手給松開了。

“不承認不代表你不是。你若是再這樣耍無賴,我可就不幫你了。”盧九尾面容嚴肅,看着像生了不小的氣。

“那……我給你加錢呢?”周玉兖望着她笑道。

“你将我……”盧九尾聲色俱厲,差點脫口而出,“你将我看做什麽人了!”但是話到嘴邊,發覺哪裏不對。她眼珠子一轉,驀地轉口,“加多少?”

周玉兖見她話鋒一轉,連帶着瞧他的神色都變了。實在沒忍着,便大笑出聲,笑的前仰合。

“你笑什麽?”盧九尾以為他取笑自己,臉色又氣的變了幾變。

周玉兖順了順氣,直起腰來,摸了摸她的腦袋,神色無比溫柔,“先前不是同你說過,你想要多少,我便能給你多少。”

“真的我要多少,便給多少?”盧九尾一聽這話,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嗯,只是……我有條件。”周玉兖背着手,拿眼睛瞄她,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

“什麽條件?不會是……天天占我便宜吧?”盧九尾瞧見他這不安好心的模樣,心中不免猜測。

“嗯……我還沒想好。這樣,你先住下來,等我想好了,再同你商量。”周玉兖忍着笑說道。

“住下來?”盧九尾驚疑一聲,然後想了片刻,又開口道,“住下來可以,但是你要想幾日?萬一你一直想不出來,我豈不是要一直住在這裏?”

對于盧九尾來說,能多賺一日錢,便多賺一日。不然萬一日後周玉兖反悔了,那她在宮裏住多少天都是白搭。

“不好嗎?一直住下來不好嗎?”周玉兖俯身在她面前,與她四目相對。

“不好,耽誤我賺錢。”盧九尾仔細想了想,然後認真回答道。

“我聘你為王宮醫女,給你俸祿。”周玉兖與她商量,然後像是怕她不答應,又補充了一句,“只給我治病,按日算的。”

周玉兖這句話說的可謂相當有誠意,也相當能戳中盧九尾的那點小心思。“這是你說的!”盧九尾擡頭道。

“嗯,我說的!我說的話,可曾騙過你?”周玉兖湊近她,語氣再次變得輕柔起來。

盧九尾只顧着回想周玉兖先前說過的話,倒忽略了他與自己湊的越來越近的面龐。

“倒确實沒有……”盧九尾吶吶道。“那好吧,我暫且答應你。”

“好。”周玉兖彎了眼睛,嘴角輕揚。他淡淡吐出一個字,鼻齒間的氣息與盧九尾相融。

“我沒答應,要給你便宜占。”盧九尾回過神來,陡見周玉兖整張臉都快貼着自己了,吓得立即往後仰了腦袋。

“我也沒說,要占你便宜。”周玉兖輕輕開口,氣息直接噴在盧九尾的唇上。

盧九尾只覺得次時若是一開口,便有可能會直接碰上他的唇。她不能說話,便只能在心裏盤算,這占一回便宜,是不是得另算錢。

☆、初露心意

盧九尾同周玉兖最後商量妥了,她暫先留在宮裏,他哪天若是想到自己要提什麽要求,便再來同她商量。

周玉兖給她的俸祿不低,盧九尾在宮裏呆上三日,回去後怕是一年都不用出診了。但她不大喜歡呆在宮裏,不是因為旁人看她的眼神有些賊眉鼠眼,而是因為宮裏人多,她覺着不自在。

也不知道周玉兖是想到她在宮裏住不長久,懶得特地給她分配一個院落還是舍不得分一間給她。總之他安排她住在了自己寝宮的側殿裏。

偏生還就是這種待遇,被殿裏的嬷嬷說成,“皇上待姑娘極好。”

她是不懂“極好”的标準是什麽,她只知道如今這般,不說白日裏不自在,這連夜裏睡都睡不踏實了。

他二人的房間之間只隔了一個廳殿。要說宮裏的隔音效果也不差,可是但凡盧九尾夜裏有了什麽動靜,周玉兖總要起身過來瞧上一瞧。

一日深更半夜,盧九尾被外頭的夜鳥吵醒。她躺在被窩裏轉了個身,雙眼迷蒙時,見着外頭的月光從窗棂透了進來,撒在地上白滢滢一片。

她睡不着,掀了被子走下床。本想去外頭散散步,誰知剛開了房間的門,門口赫然探出一只頭來。盧九尾吓了一跳,差點就要高喊出聲了。所幸她反應快,警惕心高,想到自己身處何地後,便拿手及時将嘴捂上了。

“噓……”盧九尾分了一只手捂到小宮娥的嘴上,然後趕緊将她拉進了自己的房內。

“你怎麽在這兒?”盧九尾細聲問。

“奴婢今兒個值夜。”宮娥見了她這跟做賊似得頭偷偷摸摸的模樣,便也緊張起來,同樣壓低了聲音,有些忐忑道。

“那你就站在這裏,不要走動不要說話,我出門散個步就回來。”盧九尾小心交代她道。

“好。”小宮娥點了個頭,便再次蹑手蹑腳地回原地呆着了。她完全沒有想過,盧九尾為什麽要在大半夜出門散步。

盧九尾踮着腳走到了外殿的門口,忽又轉過身來踮着腳往回走,“這外殿的門口是不是也有人在值夜?”盧九尾輕聲問向那個站在原地的小宮娥。

“嗯,回姑娘,殿外值夜的除了宮娥還有侍衛。”小宮娥坦誠道。

“這麽多人!”盧九尾聽到小宮娥的回答,低呼一聲。

雖然人多,但盧九尾終究還是想出去的。她不想驚擾到對門的周玉兖,但她想出自己這個房間就必須要經過外殿。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大殿門口,再用一只手緩緩将大殿的門拉開一道縫。

“盧姑娘?”盧九尾還未見着外頭的情形,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倏地在門外響了起來。

想來一個個都成了精,光聽着腳步聲都知道是她來了。

“噓……”盧九尾從門縫裏伸出一只食指,想叫他們不要出聲。

可是她還沒“噓”完,就聽身後響起了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小尾。”

盧九尾聽到有人喊她,堪堪轉過頭來。果不其然,見到周玉兖正開了房門,站在她對門的門口。

“小尾這是要去哪兒?”周玉兖将她上下掃了一遍,發現她衣着整齊,腳上還套着她從醫廬穿過來的青絲屢。

“今晚月色不錯,想出門……散個步……”盧九尾緩聲道。

夜裏光線不太好,盡管殿裏點了燭火,但盧九尾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回頭瞧着他,只能隐約看出他穿着中衣,連外袍都沒披,想來出門出的有些急。

“現在?散步?”周玉兖顯然對她的話産生了懷疑。

“嗯……”盧九尾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所以答應的時候,也沒多少底氣。

“我陪你。”周玉兖想了想,便徑自擡腳出了屋門。

“不……”盧九尾想說不用,但周玉兖今晚神色有些怪異。盧九尾的一個“不”字剛吐出口,後面的話便生生被他冷鸷的眼神給憋了回去。

周玉兖出門不像她那樣,跟做賊似得。他背着雙手,陰沉着一張臉,雖然沒穿外袍,但走起路來仍好像帶了一路的風,吹的一旁的宮娥瑟瑟發抖。

“來。”周玉兖走過來直接推開大殿的門。他先是擺了擺手,讓值夜的宮娥跟侍衛走遠了些,然後極其自然地執起了盧九尾的手,要帶她往外走。

夜裏有些冷,盧九尾本身體寒,手腳都是冰的。周玉兖握着她的手先是搓了搓,然後潛意識想塞進衣服裏捂一捂。但他只穿着中衣,再往裏塞可就是貼着肉了。

不曉得盧九尾是不是沒發現他的意圖,還是說正在走神,總之她沒有将手往回抽,任憑他牽着。所幸周玉兖在掏衣服的時候終于覺察出了不妥,于是将手又放了回去。

盧九尾說是要散步,其實就是坐在殿外面的臺階上曬曬月光。以前她在醫廬的時候,大半夜的也會起身到院子裏看看月亮,吹吹風。她說,院子裏的植株,大多數會在半夜醒來。那個時候,她可陪他們說說話。

皇宮的夜色與她在醫廬時看上去沒什麽兩樣,但好像又有些不同,盧九尾說不出其中的差別,只覺得心裏有些恍惚。

好像這樣的場景以前也經歷過。

大概是什麽時候呢?她仔細想了想,好像在這之前,她并沒有在皇宮住過。

有宮人給周玉兖拿了件披風,他接過來卻是披到了盧九尾的身上,然後順勢攬住了她的肩頭往懷裏帶。

“周公子。”盧九尾陡然出聲喊住他。

她看着他的眼中一派清明,月光灑在其中,有粼粼波光,甚是明豔動人。

盧九尾當初答應周玉兖留在宮裏,有一個條件,是叫他不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趁勢占她便宜。雖說周玉兖年紀輕,有錢有權,長的也不錯。他主動接近她,還指不定是誰占誰的便宜。但盧九尾總歸是個姑娘家,還自恃是個半仙。無緣無故被凡人摟了抱了,總也說不過去。

“你總要與我分的這麽清嗎?”周玉兖接到她眼裏的暗示,忍不住回道。

盧九尾在宮裏住了五六日,周玉兖給她特權,讓她想去哪裏就可去哪裏。他言下之意就是說,她只要想去找他,随時随地都可以。但盧九尾沒去找他,她甚至哪兒都沒去,就只是在他的寝殿裏呆着。

這與他記憶中的她不太一樣。

他記得她以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哪兒人多,哪兒便總能見着她。如今的盧九尾卻是喜靜,還習慣與人生分。他往前湊近一分,她便退後一步。有時還會拿手肘子抵着他,提醒他,他們之前定下的條約。

今次他半夜見她穿戴整齊的出門,以為她是要偷偷溜了,吓得衣服都沒穿就往外跑。見了她之後,她卻只說是要散步。周玉兖心裏害怕之際,再聽她這般疏離的語氣,心下便有些微愠。

“周公子……此話何意啊?”盧九尾想不出周玉兖為何要說這句話。因他們本就不熟,今夜他們會一同坐在這裏,全然是靠着金錢維系的交易關系。

她可以将周玉兖平日裏的熟稔,當做是他這個身份所帶來的做事習慣。因他們這種稱帝的人,總覺得天底下所有人所有物都屬于自己。他們沒有必要保持應有的禮貌和距離,他們甚至可能還會覺得,與你親近是你的榮幸。

可盧九尾不需要這份“榮幸”,因她不是凡人,不需要仰仗他們的“榮光”。

“小尾你與我相識許久,當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我想與你親近一些,不是想占你便宜,只是想與你親近一些。”周玉兖望着她眸子裏的冷意,有些着急地解釋道。

“周公子此話又怎講啊?”盧九尾聽了他的解釋,更是不明白了,“暫先不說我與你相識不過一個月出頭,當不得‘許久’一說;其次,你想與我親近便就親近,那我若不願意呢?”

周玉兖聽了她的冷聲質問,非但沒有松開攬着她肩頭的手,反而正經問了一句,“為何不願啊?”

盧九尾聽了他這句話,真真是要氣的嘔出一口血來,“周公子,你要明白,許多女子願意與你親近,可能因為心有仰慕,也有可能是礙于你的身份。而我不一樣,我不是凡人,既不在乎你的身份,我也不喜歡你。你如此待我,是損我名聲,毀我清譽。雖說這兩樣我都不在乎,可是我不願意。這世上我不願意做的事,誰都逼不了我。”

盧九尾一字一句,說的清清楚楚。她認真講與他聽,她以為憑他的心智,應當能夠聽明白。周玉兖确實聽明白了,也松了手,卻又急着替自己辯解,“我從不與其他女子親近,只與你一個。你不願意,我不逼你。”

話說到此處,盧九尾尚且還能将周玉兖當做一個正常人,可他後面又補了一句,盧九尾聽了只覺得怕是做不了他這筆生意了。

周玉兖拉了她的手往胸口按,看着她的目光莊重嚴肅,“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我相信以後你總會喜歡我的。”

☆、盧九尾請辭

盧九尾一覺睡到午時,起床時整個腦袋跟糊了團漿糊似的,昏昏沉沉。

“姑娘睡的可還好?”門外的小宮娥聽到屋內有動靜,于是推門進屋,拿了衣服準備伺候她起身。

盧九尾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睡的不好,晚上做了一個很長的夢。算不上是噩夢,但也不是什麽好夢。她夢到自己跟周玉兖吵了一架,兩人懼是氣勢洶洶,她吵的肺都快裂了。

夢裏的情緒延伸到夢外,盧九尾直到醒過來,仍感覺胸中悶了一口氣。

她想,該是昨晚的談話給鬧的。

盧九尾昨晚只是想出門散個步,沒曾想卻被周玉兖拉着說了那樣一番話。

周玉兖毫不遮掩地告訴自己,他喜歡她。并且覺得,她總有一天同樣也會喜歡上他。

是什麽樣的緣由能讓他說出如此大言不慚的話來呢?盧九尾覺得,大約是因由他的身份,他覺得全天下的女子都想嫁給他吧。

盧九尾想與他争辯,卻又覺百口莫辯。因他是一國之君,環境和身份促使他有這樣的想法,這實屬正常,不是她三言兩語便能與他說得通的。

她只是想不通,他們明明相識不過一月,他為何能夠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出“喜歡”二字?她覺得他心意不誠。

盧九尾覺得,他大抵是覺得自己新奇吧,才會想要将一個毫不了解的人留在身邊。

“皇上呢?”盧九尾洗了把臉,然後接過宮娥遞給她的帕子問道。

“皇上在廂殿批閱奏章。”宮娥捧着衣服等在一旁。

“他還在殿裏?”盧九尾稍稍吃了一驚。以往這個時候,他都在別處辦理公務,怎地今日還在殿裏。

“皇上今早下了早朝回來,見姑娘一直未醒,便等在了隔壁廂殿。”宮娥恭敬道。

“他等我做什麽?”盧九尾疑惑一聲。

“皇上說,您睡了這麽久,起來的時候定是餓了,他等您一同進膳。”宮娥一五一十道。

“等我進膳?”盧九尾聽到宮娥的回答,先是驚疑一聲,然後她轉了轉眼睛,又點頭道了句,“好,我現在過去。”

盧九尾穿好衣服,理了理頭發,便開門去了對面的廂殿。

周玉兖果如小宮娥所言,正坐在臺案前埋頭書寫。見到盧九尾來了,便立即擱了筆,然後起身要朝她走去。

“小尾你醒了?這一覺可算是睡夠了?餓不餓?”周玉兖一見着她,嘴裏霹靂巴拉就問了許多問題。

“夠是夠了,就是不舒坦,有些餓了。”盧九尾摸了摸肚子,感覺胃裏稍許有些空。

“睡的不舒坦?可是做了什麽夢,擾了你?”周玉兖面露憂色,擡手想摸一摸她的額頭。

盧九尾見狀立即拿一只手輕輕擋了下,周玉兖先是一怔,然後極為從容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下來,“你別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麽。”

周玉兖都這樣說了,盧九尾反而有些尴尬。“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啊……”

她輕聲與他道歉,神色些許不自然,說話時抿着唇,眼神四處飄忽,不敢看他。但其實,她自覺沒做錯什麽,就是覺得周玉兖這麽個“随和”的态度,反讓她覺得自己是在無理取鬧,而他卻是在無限包容她的那個人。

“做了什麽夢?”周玉兖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仍舊望着她淡淡笑着。

盧九尾原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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