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爛柯山(六)上

第19章 爛柯山(六)上

起先我并沒有留意到他,直到他忽地從陰影裏鑽出來,非常突然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心道奇怪,可能是剛剛被吓了這麽一場,心肌瞬間變強了,一下子鑽出來這樣一個大活人,我倒是一點都沒有被他吓到。

他看了看我,竟然哈哈大笑起來。笑了一會兒,有點接不上氣地問道:“小三爺,說說看,你剛剛看見什麽了”

我白了他一眼。看來他剛剛一直在這裏,就蹲在角落裏一個勁兒看戲看到現在。我忽然想起先前看到他和胖子他們一起走進那扇木門,他走在最後,回頭看時一臉怪異的表情。想到這兒我就心裏咯得慌。心說這人神神秘秘地突然冒出來給兩片人參,說了一堆雲裏霧裏的話,緊接着就走出我視線了。我卻到現在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這會兒他又忽然出現在這個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第幾層的空間裏,定定心心看完現場版單人舞臺劇,接着出來笑話一番,讓我覺得整出舞臺劇就像是他導演的一樣。想這些讓我對着他就覺得心裏極其不爽,有種強烈的被人耍着玩的感覺。是人是鬼好歹也現個形,最怕這些跟你兜圈子,玩陰的人。

“你到底是什麽人”我問他。

“小三爺真的不記得我了”他忽然就收起了笑容,臉上有讓人驚訝的認真。我竟然從他眼睛裏面看到那麽一點哀怨的神色。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眼拙。

這樣一個人,我努力從腦海中搜索我活到這個年紀見過的所有人,确實對他沒有半點印象。在同三叔去魯王宮之前,我的人生也可以說是四平八穩,一點起伏都沒有。要說奇遇,也不過是在長沙老家村裏年頭上那次,到最後作祟的還是人。至于這些稀奇古怪的地下事兒,我當時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我要一腳踩進去,來回經歷。我記憶還是不錯的,這樣一個不尋常的人,假如同我有過相交,那就一定會留下印象。

他并不是一個落在人堆裏就找不見的人,不光是他與衆不同的俊秀和氣質,還有他的神情,卻是光靠我這樣說,永遠無法說清楚。仿佛一個人,經歷得太多,隐藏得太多,時間久了,臉上就會出現這樣一種隐忍和孤獨,明明年輕的一張臉,卻如同被這個塵世隔絕在外。就像悶油瓶一樣。

我看了他很久,終于搖了搖頭。

他低頭笑了一下,顯得很無奈。末了,他擡頭說:“李如風,小三爺不介意的話可以喊我如風。看來我們又要重新認識一次了。”

李如風。我不禁有點郁悶,這名字要是擺在古代弄不好可以當個一代劍俠的名字,還尤其顯得風流倜傥,最适合出現在全國各大J院的嫖客榜單上。突然被扯來二十一世紀,反倒覺得有點不倫不類,還顯得甚為女氣。再加上他一笑,我更是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實在有點妖媚,心想不會是小花的什麽親戚吧。想着想着竟然頓時有了一種想問他是不是也會唱戲的沖動。

“不說廢話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吧。這裏的毒氣其實還挺厲害的。”他說着呵呵笑了兩聲。聽他說話的感覺倒像說什麽笑話。

“毒氣”我不禁有點疑惑,沒見有氣體啊,剛剛那個我家浴室的霧氣不是幻覺嗎

“無色無味的才是最迷惑人心的。”他說完,又沖我笑了笑,就徑直朝那坨黑影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覺得很不對勁。這個李如風對此處的環境似乎很熟悉,在這種異樣的空間裏面行走居然顯得這樣鎮定自若,看來一定不是第一次來。不管怎麽樣,這個人還算是個陌生人,好人壞人也不能單憑幾句話就相信他,何況加上他對自己的事情好像也不願意多講些什麽,神神秘秘的,雖然幫過我們,也未必就是自己人。我還是防着點好,別突然被他宰了都不明白自己是怎麽變成鬼的。

我定了定神,也跟了過去。

這時候,黑影的廬山真面目就完全出現了。确實是一尊石雕。石雕有真人大小,雕刻得并非十分精細,但也能分辨出來是個相貌不次的女子。穿了一身長帶飄飄的古裝,有幾分仙女的味道。這尊雕像十分詭異。說是不精細,是指看起來做工比較粗糙,好像沒有經過最後的修善就匆忙結束了雕刻工作。但是她的眼睛卻十分栩栩如生,眼中帶笑地看着你,我竟然盯着她看得呆住了,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禁腦袋發麻。她的眼睛十分詭異,那裏面好像鑲嵌着寶石一般的東西,通體透亮,還隐約閃着光。有一種迷人心智的感覺。還有她的動作,并不顯得十分自然。左手下垂,右手略微向下向前伸出,看起來像是一種召喚的動作。我頓時覺得腦門心掠過一絲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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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人”我問道。

“赤松子的老相好。”他頭也沒擡地在石雕背後摸索着什麽。

赤松子我不禁咋舌。那不就是現在上頭管降雨的神仙麽赤松子乃是上古時的仙人,神農雨師,傳說能跳入火中自焚而不化,随風雨而上下。神得特別極致,傳說閑來無事就去昆侖山,住在西王母的石頭宮殿裏面。靠,又是西王母。不過赤松子的老相好可不是西王母,各路神仙傳好像都沒有記載過這事兒。不過以前來這裏春游的時候,聽過學校找的當地導游說,炎帝的小女兒曾經跟随他修仙。

我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石雕女子,莫非這就是炎帝的小女兒

“把手放在她手裏。”李如風的聲音從雕像背後傳來。

我“啊”了一聲,表示不太理解。他從雕像背後伸出腦袋,無奈地嘆了口氣,又重複了一邊剛才說的話。我問他我們這是要去哪。他說:“穩定的空間,瞎子他們都在那裏。難道你想在這兒等死”

我一下就急了。那悶油瓶怎麽辦我首先要找到他!于是想都沒想就沖他大聲吼了句:“不行!”

驚訝不過在他臉上一帶而過,他随即就笑了。他的笑聲裏面充滿了一種無以名狀的嘲諷,“小三爺,你還真會挑人喜歡啊,我原來怎麽就沒發現你眼光有這麽特別呢你了解他多少,知道他到底是什麽人嗎”

無疑他就是在說悶油瓶。我突然覺得眼前這人很可怕。看來他知道悶油瓶很多事情,弄不好也知道剛剛發生的事,但他壓根就沒想過要去救他。或許只是單純不在乎他的生死,或許他就希望他死!搞不好之前發生的離奇事情,這人都有份參與。

想到這,我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沒關系,他不跟我去找悶油瓶不要緊,只要他沒有什麽殺人滅口的想法,我可以自己去找悶油瓶。他要怕死,走就是了。

我剛想開口說話,他卻突然說:“小三爺,讓我給你解釋一些事情。沒猜錯的話,我給你們蔘片之前,你看到的幻覺和剛剛看到的幻覺都是同一個人吧。前些那個青銅洞的霧比較先進,它有個名字叫‘半生誤’,錯誤的‘誤’,看到幻覺的人首先意志不怎麽堅定,心裏還有深層次恐懼。這種霧的作用帶有錄像回撥功能,就是說會讓你看到一些真實發生在這裏的東西,這些事情必定是你最害怕或者最渴望的,不過主角會被你的深層意識調換成你心裏天天挂着的人。曾經有些人走進來,就沒再出得去。據說還有人對着青銅壁打飛機到死的。所謂一招夢幻,誤半生啊。”說着,他笑了笑,又繼續說,“這裏的毒氣雖然力道比較強,不過因為空間不穩定,毒也毒得比較單純。你看到的就是你天天腦子裏想的。小三爺,你剛剛看到什麽了”

他說着,帶着一臉不懷好意假裝好奇的樣子看我。

我頓時有種被一板子拍死的感覺。假如他說的是真的...我努力使自己的大腦保持平衡。現在這樣的感覺并不讓我覺得有多清醒,反倒覺得毛骨悚然。這麽長時間以來,這是我從來沒有去想的問題。如果腦袋清楚一點,我就會發現,不是我不去想,而是我一直在逃避去想。潛意識裏面可能還沒有辦法這樣輕易接受我喜歡悶油瓶的事實。不是。并不是喜歡。喜歡這樣的字眼太淺薄,夠不上來形容這種感情的資格。我其實早在心裏很明白了,這是一種強烈依附的感情,想到這,卻忽然覺得很好笑,之前看泰坦尼克號的時候聽到那句經典至極為人傳誦的“You jump,I jump”還嘲笑了很久,當時覺得言情戲果真不能缺乏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豪情,不然一定沒票房。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現在我竟然愣在這裏,為這種情緒所彷徨,所鎮定。我不禁問自己:悶油瓶假如死了,我還能活麽答案是肯定的,一定能活,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一直到死。

我被自己這空前絕後的想法吓了一跳。這他娘太大無畏了。要是我老娘知道我擺着年輕貌美的雙兒看不上,為了個男人要死要活,她一定親手幫我買口棺材直接把我扔進去埋了。

想到這兒,我頓覺渾身發寒。

我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回到現實當中的時候,李如風已經從石雕後面鑽了出現,正站在我面前,離我不到兩拳的距離。

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所有的表情也都不見了。

他看着我,眼中帶着一種深不見底的悲傷。這種悲傷,我之前在悶油瓶眼中見過,這時候看起來,竟然同他的如此相似。

他忽然靠過來,還沒等我來得及反應,他所有的熱量都附到了我身上。他用雙手抱着我,抱得很緊。我腦中嗡嗡聲一片,就像被誰搗了一個蜂窩。我隐約感覺到他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

“吳邪…”他在我耳邊小聲說,“我只為你一個人回來這裏,也只在乎你是不是能活着出去。你真心記不得我了麽…”我竟然感覺他說話的聲音到後來隐約帶了一點哭腔。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

我耳邊他說話的熱氣還未散開,我就只覺腳下一沉,整個踩在腳下的地面都在瞬間下降。我忍不住大叫了一聲,暈暈乎乎地直到地面停止下降。

等我睜開眼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我并不知道自己怎麽來的這裏,剛剛發生的一切都顯得恍恍惚惚。李如風躺在我旁邊,他眼睛緊閉,我小心翼翼地伸手刺了刺他的鼻息,很均勻,看來只是昏過去了。我注意到他的手掌,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條又長又深的血口。

這時候也由不得我去細想剛剛發生的事情。我擡頭四下裏掃了一眼,這裏大體顯得通透晶亮。牆上斑斑點點地閃着光,不知道鑲嵌的都是什麽東西。唯有地面還是剛剛的那層地面。看來應該是李如風啓動了什麽機關,我們像坐了電梯一般,降下來到了這裏。

這個空間倒是有點像國外的洗禮堂。我左手九點鐘的方向,有一張祭臺。長方形,側面都有雕花,遠遠看起來,非常精美。材質看來也非常昂貴,像是玉做的,但又有點像水晶,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只覺得外面有薄薄的一層,裏面卻像是流動的液體。

我突然看見祭臺側後方,露出來一只手。在那種特殊玉石的光照下,那只手竟然連攤開部分的紋路都能看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視力一下子變神了。所以,當我看到那只手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了它背上的口子,或許是光照原因,竟然泛出一種黑紫色來。

是悶油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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