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爛柯山(六)下
第20章 爛柯山(六)下
我沒有任何一秒的猶豫就大步走了過去。假如不是悶油瓶,而是個什麽怪物,那以我現在這樣的狀态必定要被一擊即中。
所以當我真正看到他臉的時候,頓時心裏有種大石塊落地的踏實感。但是随即又産生了另一種恐懼。他靠在那裏一動不動。面色慘白得如同新刷的石灰牆。他的眼睛緊閉着,前額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長得這樣長了,讓他的臉沉浸在一片零散的陰影裏頭。我頓時感到一種從腳底下騰上來的涼氣,在張家樓看到他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他還活着嗎不會放個血就放死了吧。
我伸出手去試探他的鼻息,竟然發現自己的手忍不住地拼命發顫。忽然,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看到他皺了皺眉頭,表情痛苦地緩緩睜開眼睛。我看到有汗珠順着他的臉往下滴,被身後奇特的白玉光照得亮晶晶的。
“吳邪…”我看到他嘴唇動了動,隐約覺得他在喊我。我剛想低頭湊過去,好聽清楚他在說什麽。他抓住我的手忽然一個使勁,把我直接拽了下去。我沒有支力點,一下子整個人都倒在了他的身上。
“吳邪…快走…”耳邊傳來他微弱卻很清晰的聲音。他突然使勁推了我一下,之後手就松了下去。我一驚,趕緊一把拽住他松開的手。
好在他并沒有昏死過去,他只是沒有力氣再和我多說一個字了。我從他身上爬起來,直了直身子。心裏不禁笑了一聲,他這是在叫我自己走丢下他別管麽呵呵。真是好笑。這可能嘛老子內心沒承認自己感情那會兒都沒有丢下過他,何況是現在假如哪天真是為了他赴死就義在某個見不得光的鬼地方,倒也幹脆了,省的還要老娘幫我買棺材,花她人力來掐死我。
他抓住我的那只手就是受了傷的,我瞄了一眼傷口,便把它擡起來,仔細觀察。這傷口顯得很奇怪。已經不流血了,最後流出來的那點血都集結在傷口周圍結成了塊狀。奇怪的是,傷口的顏色——它呈現出了一種深紫色。紫得已經有點發黑了,包括靠近開口的一圈皮膚,也是這種顏色。就像沾到了很難清洗的顏料一般。傷口看起來很深,都隐約能看到裏面的骨頭了。奇怪了,之前沒見他傷口有這樣深啊。
這是怎麽回事傷口這麽奇怪,難道是…
“中毒了。”我心裏剛想到這回事,就有人把他說出來了,就像一個非常适時的旁白。——是李如風,他這會兒已經醒過來了。皺着眉,按着太陽穴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我身後了。一聲不響忽然就開口說話足足把我吓了一下,心說這人怎麽走起路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他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重的人,活到現在算他命大,就算死了也不足惜!”他說話的表情顯得有些咬牙切齒,好似和悶油瓶有什麽深仇大恨一般,我竟在這詭異的白玉光裏覺得他目露兇光,不禁一身冷汗。
“嘿嘿,”他忽然把目光落到了我的臉上,表情由于轉換得太快,前後完全判若兩人。“小三爺,我覺得他這樣挺痛苦的,要不我送送他”說着,他竟然從褲腰間拔出一把短刀,刀上的光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只覺腦袋轟了一聲,如同定時炸彈瞬間爆炸。
我想都沒想就張開手臂擋在了悶油瓶前面。——“你要幹嘛!”我也不能想象這時候自己的表情到底有多驚悚,僅僅四個字從被我嘶吼出來的瞬間,我能感覺到連同腮幫子都在跟着抽動。只是他臉上在閃過短暫性驚訝之後,随即居然“噗”一聲笑了。
“你果然很緊張。”他低着頭說道。他的頭發長度和悶油瓶的相當,臉被罩在淡淡的陰影裏,我也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表情。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收起了刀,擡起頭來眼睛閃光地笑着對我說:“逗你玩兒呢。”緊接着從我身邊一躍而過,動作飛快地掰開悶油瓶的嘴,塞了一個什麽東西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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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點沒被吓得岔氣。經過剛剛那個場面,我不得不懷疑他真的有可能會下手殺了悶油瓶。“你給他吃了什麽!”我瞪着他只覺眼睛充血得厲害,又疼又脹。
“呵呵,別緊張。我和你解釋過了,之前洞裏的霧氣有毒,白癡才會在沒有解毒措施的情況下給自己加個血口子,所以說他死了也活該。不過既然你小三爺不想他死,那我就再留他一次命好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口,又冷笑了兩聲,忽然間湊到我面前低聲說,“只要有你在邊上,他就會變成一只又蠢又沖動的豬。我也不急,多留幾次這種機會慢慢折磨他也不錯。”
我聽他說完,心裏頓生的恐懼讓我定在原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是什麽意思意思是,要不是因為我,悶油瓶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半死不活,還得別人救他是啊。悶油瓶不像是那麽毫無準備的人,如果當時不是因為有我在,他會不會輕易割傷自己他當時也說了,那些透明人并不是害怕他的血,而是不想靠近那些血腥氣。其實放我的血效果也是一樣的,那麽現在躺在這半死不活的人應該是我。不對,換做是我,估計活不到現在。想着想着,我就覺得滿心的寒氣,盤馬的話再次在我耳邊來回蕩漾。
而眼前這個李如風,到底和悶油瓶有過什麽樣的宿怨但是他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忽然就被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包圍了起來,腦中閃過一個什麽場景,但是由于畫面閃過得太快,硬是沒有給我留下丁點的殘餘。
回神看他,他依舊保持着相同的表情。看起來一點攻擊性都沒有,微笑優雅而溫和,眼神竟然還顯得特別真誠。這表情最近我好像只在慈善機構派人來勸你捐款的時候見過。我甚至懷疑剛剛他說的話是不是也是我的幻覺,其實他什麽都沒說。到目前為止,他的所作所為令我相當費解,我壓了一大堆問題想搞清楚,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看他樣子,也沒比悶油瓶好到哪裏去,雖然話說得比他多,但是問題都答不到點子上,一問就又多出一個問題。還不如什麽都別問。當前問東問西也并不是最緊要的事情,悶油瓶既然叫我們趕緊離開,就說明這裏可能有什麽潛在的危險,我卻到現在還什麽都沒看到,想想就不寒而栗,只覺得四周不亮堂的暗處都很詭異。
才這麽想着,就隐約聽見有什麽悉悉索索的聲音。但當我豎起耳朵仔細聽的時候,聲音又消失了。我想,可能是我太緊張了導致的錯覺。
于是,我低下頭檢查了一下悶油瓶的狀況。他的臉色好像恢複了一點,已經稍微能看出點人氣來了,呼吸也強了很多。看來李如風沒有騙我,他給悶油瓶吃的東西肯定是能解毒的。不知道為什麽,我被一種強烈的感覺驅使着。可能也是因為他起碼在當下救了悶油瓶,所以不管他說什麽,我都有種“他并不會這樣做”的強烈意識。
李如風在悶油瓶邊上一屁股坐了下來。“等會兒吧,他一會兒就能自己動了。我可不想背他走,也不想讓你背他走。”他輕描淡寫地說完,就把頭往後一靠,閉上眼睛。
我又看了看悶油瓶。他說一會兒,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不過他說的對,等悶油瓶醒了再走,對我們來說确實比較好,也好快點找到胖子他們。
“你以前來過這裏”我忽然想起來,他先前好像說過。
“這裏沒有。”他答道,連眼睛都沒睜開。一會兒工夫,竟然傳來了均勻的呼吸聲,看樣子是睡着了。靠,什麽人啊,這種環境居然也能輕易就睡着!
于是,我也只能在悶油瓶身邊坐下來。他兩都靠在祭臺上,我就想順便仔細研究研究這個天然發光體好了。這祭臺要比周圍的牆壁更亮一點,是一種強烈的被遮蔽的通透感。很難形容清楚,裏面有種類似液體又不太像的東西非常亮,外面卻裹了一層玉石般的外殼,所以遮蔽了很大一部分的亮光。祭臺的形狀是長方形,大小和棺材差不多。外壁有一些猛看之下不算清楚的雕刻,因為有亮光,所以雕刻顯得不那麽明顯。看久了,眼睛會有日光反應,眼前出現一塊塊的大黑斑。
這些都是淺浮雕,好像雕刻得并不是什麽祭祀儀式,反倒像是什麽通俗的愛情故事。我仔細一看,四個面都有,并且故事應該是連續的,有很強的敘事性。順序從右到左,兩個矩形面分別被分為了兩層,每層都有四幅,分別代表了四個場景,一共八幅一面,兩面就是十六個。兩頭形似正方的,每面都有四個,順序是從右邊起,由上至下。
故事大致是說,有個好似皇室走出的年輕女人,愛上了一個比自己年長不少的男人,從此就跟随他了。起初他們好像挺和諧,每天都一起打坐修煉,外出散步,男人還為女人梳頭,為她畫畫。女人就為男人更衣。夜夜春宵。女人後來懷了男人的孩子,這故事好像到這裏應該結束了。可惜沒有。并不是每個故事有個好開頭就注定有個好結尾的。這個故事接下來變得十分詭異,看得我有點背脊發寒。
女人的孩子還未出世,男人卻突然間就徹底變了。他好像對一切都不再感興趣,每天都只做一件事情,他在修煉什麽東西——此處雕刻得并不清楚,看起來像是丹藥之類的。他經常會跑去一個看起來特別奇怪的地方,這地方并沒有被很好地表達,抽象化地被一塊橢圓形的石頭給代替了。他一去就很久,女人在此期間總要一個人空守寂寞,每天都以淚洗面。終于女人的孩子要出生了,那天男人不在家。女人獨自生了孩子出來,但是孩子出生不久便夭折了。男人回來的時候,看到孩子的屍體,竟然顯得很高興。他把孩子的屍體抱了起來,放進一個缸裏。到這裏就像連環畫脫節一樣,再沒有提到關于孩子的任何畫面。緊接着就是這男人煉成了他要的類似于丹藥的東西,那女人當着他的面引劍自殺。最後一幅畫,是類似女人魂魄的東西,朝西天飛去。到此就斷了,給我的感覺好似一本小說,虎頭蛇尾,最後沒有把應該交代的東西交代清楚,就匆匆結束了故事。
由于亮光,看這些浮雕很是吃力,我看一會兒就要停下來揉揉眼睛再繼續。也不知道到底看了多久才拿它看完。故事情節被雕刻描述得既清晰又簡潔。并且這些淺浮雕的技術相當精湛,看上面人物的穿衣打扮,應該是夏商時期的。我不禁嘆道,上古時代竟然已經有了這樣的能人巧匠。
我猜想,這被記敘下來的故事,肯定和這裏有什麽密切的關系。
祭臺上的光一直在恍惚着我的眼睛。我總覺得這裏頭的光很不一般,應該有什麽噱頭。于是我閉了一只眼睛,朝着一塊看起來比較薄的地方貼過去,想看看裏面那些看起來像液體流動的光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睜着一只眼睛,看了半天,除了眼睛疼,什麽都沒看到。就在我剛想放棄的時候,竟忽然看到裏面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黑乎乎的,團在一起。位置的話,應該在面朝這臺子的右手頂部。我又往上貼了貼,想看看究竟是什麽。
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被無限放大,瞬間裝滿了整個聽力系統。
我那一瞬間還以為又是自己的幻聽或者耳鳴什麽的,但出于習慣,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看,我整個頭皮都炸開了,渾身汗毛跟列兵似的全體豎了起來!